刘国勋不愧是大行皇帝埋伏在何驰身边的大探子之一,他的判断可以说分毫不差,那一伙人正是从关中来的盐贩子。他们之所以来掏地瓜,就是图吃地瓜省钱管饱,虽然吃地瓜会放屁,但是吃完之后有力气干活!这种能扛饿还能榨出力气来的粮食,真乃打工人的福音!
这群人虽名为盐贩子,但其实他们啥都贩,私盐赚钱就贩私盐,白糖赚钱就贩白糖。风声缓时越关偷税,风声紧时就老老实实的过关交税。这种草鞋行商其实和船帮很像,船帮靠着长江混饭吃,他们则靠着走南闯北贩东西挣饭吃。脑袋上顶一个私盐贩子的名号大约等同于“黑市商人”,而这群人一旦聚拢到一起,等有了一定的规模之后,寻个靠山上岸交税洗白成为正式商队的例子比比皆是。
有洗白的门路是不假,可各地发放的商队文牒数量有限。关中之地上有关中王爷们搞垄断,下有士绅豪族吃残羹,再加上一个皇商肖得意黑白通吃,这样层层筛选下来一张文牒都落不到百姓手中。没有那一层保障,私人商贩遇卡过关时不光要缴纳高昂的商税,还有可能连人带货被直接扣下。
这里面就涉及到很多黑产,有的只是关吏、守将贪财,这一类最好弄塞些银子出去人和货就能顺利过关。有好弄的就有不好弄的,贪财之上还有更贪财的,不闻不问把商贩抓入大牢只管拷打,真遇到那种恶官除了舍掉货物,还要再让家人花钱打点才能把自己从牢里买出来。假如流年不利撞上了流寇多的年景,再遇到渴求功绩想着升官发财的恶吏、狗官。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荒山野岭杀良冒功也不是啥新鲜事更何况杀几个商贩,管你走私不走私人头借去领的军功可是真的,出来一趟人财两空不说家里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死在了哪里!
当走私犯做大做强之后,组团走私几乎成了一个必然的选择,毕竟有了势力小奸小恶之徒也会对你礼让三分。真论及走私这种不疼不痒的走私各地都有,来南阳郡买米的百姓一人扛一袋米过关去也算是走私的一种,轩辕关守将真较真起来一袋袋米全是商品全都要分开上税,只是守将没这个精力、更没这份心情去管罢了。
关中的私盐贩子之所以能一路来到樊城,最大的原因就是一路之上的关卡没有那么严了,尤其是过了武关一路往南走的时候,各地的兵爷和官吏似乎都已经吃饱了一般,对于几文几厘的散货他们都不屑于去清点,对正规行商的态度也松缓了好多,只要查不到私盐等违禁品,他们就象征性的收一两文钱就让商贾们过关,甚至各地还有专门的市集摊位供南来北往的行商、货郎摆摊做买卖。
“大妞,听叔一句劝这条路太生了,没靠不稳!咱头一回走这么远,以前老哥们都是过黄河的,今年第一次往南边走,没门没户可以当靠山,万一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兄弟们巴望着带钱回去过个好年,就最后这两匹马一匹换二百两银子足够了,千万别贪多把自己的脑袋甩在江水里。”
“一匹才卖二百两银子,我不甘心。”
“你个傻娃儿怎么不听劝!你愣啊!”
猫在樊城郊外树林里的老叔忍不住骂了一句,他立时左右张望,连带着身边一群同伙都警觉了起来。
“咱们这两匹马来路不正,本就是无本买卖,只要能赚个底价回去交差就行了。过黄河卖去河东这样一匹马顶天卖一百贯,要是让别人看出这两匹马的门道,咱们的命就没的喽!”
日头渐低,一个头上裹着灰布的女匪从树影之中钻了出来,看着周围聚在一起的五十五名兄弟,她还是落不下一个主意。
“先好好吃饭,让我好好想一下。”
女匪一句话落定,一伙人就开始忙活起来,两个半大小子从板车上捡下十几个红薯,用衣服兜着往水边走。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女匪捧来了一把干叶子,对正在挖土立灶的老叔说。
“我总是在想,最好能想办法搞一封文牒。哪怕找个歪山靠住了,咱们穿山过路的时候腰杆子也能挺一些。”
老叔冲着那女匪冷笑一声,他从另一辆板车上卸下一口大黑锅说。
“吃了几天烤地瓜,你就学会了放响屁!你好大的能耐哦,怎么不想当皇帝呢!”
女匪也是有脾气的,她一甩手把树叶甩进坑里,用两只眼睛把端着黑锅的老叔瞪了回去。
“都说你是老江湖,你算没有算过账。过一趟黄河货就要损三四成,我们过一趟武关打点好了撑死四十两,而且是人货一起走。河东那群黑吃黑,一斤盐不足数来回就亏二两,回来出手过小鬼见大鬼,一百斤才挣十贯还经常不足这数。我就问你这叔,你这背还能背几年!”
“看把你能的,要不是叔带着你,你在武关就被人抓了!光会算账顶个裘用!”
众人一看当头的两人撞上了,立刻上来分开两边劝,七嘴八舌的总算是劝住了。老叔走到垒起的泥土灶旁,把锅重重一落,发出最后一句抱怨。
“钱落不到袋子里全是白瞎!出来五十七个脑袋,你要带偏了少了一个,我回去就和你老子闹分家!”
众人继续七嘴八舌的劝,这都已经开始明着吵架了,哪里还有私盐贩子们的小心翼翼,再斗几句嘴真闹掰了,这五十七人一准当即散伙各走各的。
“姑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已经走得够远了,光想着挣钱可不行,人行一世总要谋个退路。”
五十七双眼睛齐齐盯住了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黑衣人,转眼便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短短几息板车上所有能拿出来当武器用的家伙,全部被这群人亮在手中。
女匪不怯,见伙计们都摆好了架势便往前走一步对突然出现的老鹰拱手道。
“我们一路走来,不知这里有山头,大哥报个号吧。”
“叫我老鹰就行了,另外这南阳郡没山头。”
“哪里都有山头,在下混水儿。以后我们过路总要去山上叨扰,老鹰先生总要让我们有个地方去找吧。”
“没有山头就是没有山头,你这个小娃儿不要犟!这里有尊鬼神镇着,没人敢占山为王。”
一众人面面相觑,老鹰伸手一指他们身后两匹拉板车的马说。
“好马!打算怎么卖的?”
“一千两一匹!一匹是天水王手下高马倌训的种马,一匹是天策马场里套出来的战马!”
女匪说着从腰间拿起一个树皮卷成的哨子一吹,两匹马同时抬起了脑袋,这哨声模仿的事关中马场里的马笛声。老鹰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他看了看马的面相点了点头说。
“我不差钱,但是你这两匹马不值这个价,看这品相最多中上。”
“老先生话别说太绝,说太快万一打了眼睛就不好了。”
“老夫在关中还认识几个马贼兄弟,能偷到天水王的马场里去,八成是横杆头下的手吧。那家伙最是惜命,能偷个中等马已经顶天了。不见血就想取到天水王手里的上等军马,痴人说梦还差不多。”
老叔拽了拽混水儿的衣袖,混水儿没有理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对老鹰说。
“不错,是横杆头下的手,他本应该在家养老了。只是他大孙儿患了恶疾,年过半百好不容易抱个孙子,全家都不舍得撒手。两年时间那小子已经成了药罐子,能看的大夫都看了一个遍,横杆头年轻时留的家底都被掏空了,所以今年他才不得不干回老本行。”
老鹰戴着面具,既无表情也没回音。混水儿看不透他的底细,心中很是焦急。
“溜绳仙呢?”
老鹰不慌不忙的丢出下一个问题,混水儿看了一眼老叔,这人明显有点来头,开口报出来的都是爷爷辈的马贼头头。
“溜绳仙三十岁时一朝不慎,骑了县太爷的小妾,被当场捉奸提去衙门打了个半死。后被拉去北边修了五年长城,回来之后就没了火气,早就不偷马了。”
“金哨子就是你爹对吧!”
“老先生究竟是买马还是叙旧,这儿人多眼杂不宜说事。”
老鹰深吸一口气,将眼前这五十七人打量了一遍后点了点头。
“就算拉去江夏马市,这两匹顶天五百贯。看在横杆头的面子上,给他孙子贴一笔续命钱,六百贯一口价!”
“八百贯不能再低了,我一路走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好马,一路草料都供着它们也没掉一两膘,饿我们自己也不曾让它们挨饿,爷爷就当赏个辛苦钱。孙女仰仗您过年呢!”
“六百贯一文都不能多了。”
老叔使劲拽混水儿的衣袖,几次之后混水儿烦了,往前走了两步躲开那只烦人的手。
“各退一步七百贯吧!老先生你既然不缺钱,就多舍这一百贯又何妨,谁过年不吃顿好的,我的冬衣还没着落呢。”
老鹰冷笑一声,回道。
“金哨子当年要是敢这样和我讨价还价,他早就死八遍了。明天会有人来付钱牵马,你们回去的路上别太张扬。”
“我们不要银票,要碎银。”
“聒噪。”
老鹰嫌弃混水儿聒噪负手而去,混水儿看人走远了,她脸上绽开笑容,笑得真叫一个灿烂。那老叔都快急出病来了,过来赏了她一个脑瓜崩说道。
“你懂不懂规矩,到这里不被黑吃黑就是烧高香了。开价五百贯你还敢和别人讨价还价,把别人惹急了直接报官,这些兄弟都要跟着你去修长城。”
“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既然是黑门哪有依他一口价的道理!现在咱们成大户了,守夜的都精神些,别半夜贪睡把马放跑了!”
混水儿指挥若定,她还俏皮的冲身边的老叔吐了吐舌头。一群私盐贩子兼马贼悄悄的在樊城郊外落脚过夜,而在上林苑中一群连日训练马术的天策预备军正在面对最后一次考核。
上林苑之中尤素带着七名将校立在跑马场中央,最后两营共计筛选出的三百六十九名骑从。只要他们能撑过尤素等人的考核,就能在明天跟着天子仪仗出行!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子亲兵。
尤素看着三百多人的骑从队列,他们仅列队就已经花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其实到此为止尤素已对考核结果不抱任何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