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像个大孩子一样把眼前的大炮、小炮看了一个遍,面对这些玩意儿他真叫一个爱不释手,若是还能射击两下过过瘾大行皇帝脸上的笑容就能持续上一整天。尤素考核完毕后来到天子行营之中,他对着帐内正在摆弄火炮的影子跪下拱手禀奏道。
“尤素启禀万岁,新晋骑从三百六十九名,已经全部考验完毕。”
大行皇帝的眼睛瞪着一口薄皮小钢炮,他看到炮口上有些许污渍便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又擦,直到污渍消失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
“过关了多少?”
“若依照天策军的规制,无一人可合格入选。”
“尤卿,朕的军中难道还有第二种规制吗?”
“尤素只是直言,万望万岁恕罪!”
大行皇帝走出仓库,看着尤素说。
“若是直言,就是无罪,何来恕罪一说。”
“臣斗胆进言,出行仪仗事关天子颜面,一招一式需要重复练习三年乃成。万岁此刻就算能拔苗助长图一时之快,然事后根基不稳还需不断补训。天、地、人三营之中不乏仪仗娴熟者,万岁不需舍近求远。”
大行皇帝沉默三息,转向陈术嘱咐道。
“去给那三百骑从一面无字牙旗,盔甲长枪全部配发下去。传谕金晏今晚不许夜训,让他带队早歇,五更时自有将官领他们出上林苑。具体军规、军纪他们这几天必已牢记,明天就由你为正、金晏为副随驾北上孟津。朕把这批人交给你了,三百六十九人由你全权节制,一旦出事不需手软。”
“陈术领旨!”
陈术领命去了,大行皇帝有向廖觉使了一个眼色,廖觉便自觉的带着维护枪炮的神机营工匠们离开了,火炮帐篷外最终只留天子身侧十名近卫守护。看大家都走远了,大行皇帝的注意力再次落在了尤素 身上。
“尤尚书平身吧,随朕进来看看我大昭的利器。”
“谢陛下。”
尤素走进火炮帐篷,这顶大帐篷中只存放枪、炮,至于炮药和弹丸都在另一间仓库之中。大行皇帝也学会了什么叫枪弹分离,毕竟火器是需要火药和火焰击发的,故而将两种东西分开放置,一则可以提高安全性,二则让工匠们维护起大炮来也没那般束手束脚了。这样存放还有第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让大行皇帝借着烛火独自欣赏这些大玩具。
“尤素,朕记得你是举人之身。董冕叛国时,你投身军伍,在前线屡立战功。”
大行皇帝开始拉家常,尤素不能硬顶,只能和缓的应道。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
“你投身军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战死沙场?”
“微臣自然是想过,但若是坐视董冕破城,城中必是生灵涂炭,微臣想必也是难逃一死,故与其等死不如投身军伍殊死一搏。”
大行皇帝点了点头,他端起一盏油灯走到那两门大炮前方,灯光照在乌黑的炮管上,倒影出两人的轮廓。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功成名就。”
“想过,但是不敢想太远。敌军压城,连日守城疲乏困顿,微臣没有时间去多想。”
大行皇帝侧身走到炮后,扶着炮架继续问道。
“总该有个期待,人活一世没个奔头可不行。期待自己建功立业,或许你也曾想过成为兵部尚书,在御前效命呢。”
尤素吃不准大行皇帝这样的一顿乱锤,这全都是与新训无关的话题,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没有重点,可能是天子不想继续深究新训事宜的推辞吧。尤素想来想去,也只能就坡下驴,顺着大行皇帝的话说道。
“微臣想过建功立业,但是从没想过区区微末之才能会被陛下看中,几番破格点选,最终让微臣登殿秉笔成为兵部尚书。”
三两句过后,眼看着尤素已经入套,大行皇帝突然起了拷打,一双冷眼盯住尤素,压低声线责问道。
“想必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坐吧。”
“臣当职以来多有欠缺。”
几句话下来,尤素的气势一截一截层层削弱。大行皇帝走到炮管前方,借着油灯的光亮看着光滑的炮管内壁说。
“有时候人生就像照镜子,看人如看己。朕觉得除了何驰之外,昭国找不出第二个疯子,他古怪刁钻完全不在乎赏赐。不过朕知道何驰只是一个另类罢了,朕必须牢记赏罚分明,而且朕也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这一个赏字真颇多讲究,赏赐的赏字恐怕不光只有黄白之物吧。”
尤素茅塞顿开,向着大行皇帝跪拜叩首,直呼“微臣糊涂了”。
“尤卿平身。比武大会上这些汉子都是要为我昭国流血流汗的勇士,这一个勇字钱能买的到吗?又说这能用钱能买到的勇,那还算是勇吗?比武大会看起来是一片混战,实则是我昭国上下齐力以抗外敌,比起那些郡守推荐上来的富贵子弟,朕更看好这些从泥地里爬出来的黑汉子。朕更觉得这些人经此一回,也会知道自己与天策军的差距,自强者必自强不息,怯懦者只会随波逐流。经此一回,如能挑几个好苗子入天策军培养起来固然是好事,但朕想若能再来一个张云、一个姜奇、一个尤素,那就更好了。”
“万岁之智,微臣难及万一。”
大行皇帝将油灯递到尤素手中,摇了摇头说。
“可是这不是朕想出来的主意。尤卿不妨猜猜看,这是谁的主意?”
尤素一下愣住了,大行皇帝的双手挪动着一门青铜小炮的炮架,有模有样的朝前瞄准。他看尤素愣住了,便开口提示道。
“刘协曾经对魏征说过,君子以义理服之,小人以利益动之。取人心之道均以此为根基,讲究一个投其所好。”
“莫非又是何驰定的主意?”
大行皇帝看到尤素踩坑“哈哈”一声大笑起来,尤素心中一顿,万岁既然发笑就说明自己一定猜错了。按道理说刘协不通军伍之事,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细节到点兵、选拔上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个详细规章出来的,甚至这还涉及到了训练上的层层加码,能出这个主意的一定是个懂兵的人。
“微臣猜……”
“只管说出来,尤尚书这次若是猜中了,朕就赏你一杆骑兵火枪。”
“此人必定是个懂兵识将的,微臣想应该是何驰身边的赵蓝若。”
大行皇帝摇了摇脑袋,直接揭晓答案道。
“是曹纤。”
“……”
尤素脑袋里一阵轰鸣,整个人怔在原地足足十息之久,曹纤早就离开京城了,莫非这一策是她在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定下的!
“是曹纤拟定比武大会章程时,制定的一套方案。如果这群被推荐来的武夫不知道为谁而战,那么他们的战力就会大打折扣。而朕可以给予他们最大的礼遇,就是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和荣誉。朕不需要给每个人准备足额的赏赐,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平等的机会。”
尤素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恐惧更多还是欣赏更多,细细想来曹纤还真是一个懂兵之人,点义勇戍守乌林,舍家宅擒获匈奴贼子,更在追捕冒顿的过程中主动担起征调后勤的重任。或许只是因为何驰的光芒太耀眼遮盖了身边之人的闪光点,所以才让伴在身侧的曹纤显得如此顺和。
“微臣不知曹乡君竟有如此统兵之才。”
“人不可貌相,何驰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朕的确可以赐下职位,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抓住权力。朕畏他不假,朕防他也是真,朕更想一刀斩断一了百了,但是尤卿有没有想过,何驰这样的人像什么东西?”
“微臣不知。”
大行皇帝轻抚着一把挂起的骑兵短枪,试了试手感之后递给尤素从他手中换下了灯盏,凝神三息之后说道。
“朕当年登基之时看到玉玺,想着无数人曾经为了得到它粉身碎骨、九族俱灭,它的一起一落是惊天动地,明明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章竟有那般能量。朕也是恐惧、也是防备、也是想着一了百了。何驰给朕的感觉,就像朕当年看到的那方玉玺时一模一样。”
大行皇帝拍了拍尤素的肩膀,指着尤素手中的骑枪说。
“这把枪就赏给你了,冒顿没有中计。就由朕的兵部尚书去靶场一显身手吧,让西域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
“尤素谢万岁赏赐!尤素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