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6/24 0:53:55 字数:4761

樊城码头的红薯已经不见了踪影,谁家里不巴望着多一道菜,兵丁和附近村户趁着黄昏时就分完了这两堆东西,还有不少人渡汉水去借种粮的,想着明年再自家地里种上一些看看收成如何。何驰的粮食改革计划已经悄无声息的落地发芽,只要底层民众接受了这种作物并且开始大面积种植,就已经为粮价稳定打下了基础。

城郊村中几个村户抱着红薯摸黑进了村,有人路过蒯家的时候还朝着里面抛冷眼。

“都已经搬干净了,看明天这个混球吃什么。”

几句声音落下村中很快恢复了宁静,蒯家屋内大脚圆与何婆婆正在忙着手中的绣活,她们暂时还没有寻到空来处理眼前的混球。农村里照明设备有限,从萍乡村看天下乡村百姓,他们的生活都是大差不差的。谁家能紧着你点灯,非得是有手头活计的时候才会点灯烧油,一碗油点一盏油灯,要是手脚慢了一盏灯烧光女红还没做完,那烧掉的油可全都是损失!

两人手中的针线终于停了,何婆婆抬头看着灯油盏里最后一点油松了一口气,大脚圆将一应用具收拾进竹扁里,借着最后的昏黄灯光站到了蒯良面前。

“你有理,那你只需回姐一句话,曹乡君和何大人帮你是在图你什么!咱不是没见过大官,大官什么样你心里比姐还清楚。别说他是刺史,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县太爷给咱下过腰!”

何婆婆打了一碗清汤寡水的凉粥,再从灶肚子里掏出一个烤地瓜,然后靠着灶台一步步走到蒯良面前,只等站稳了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凉粥和烤地瓜放在圆姐身侧的桌子上。处理完儿子的吃喝,何婆婆低头看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顿往内屋挪去,等自己扶到床沿便躺了上去,眼睛一闭根本不管外屋的事。

蒯良微微抬头,圆姐的眼睛像章一样打在他额头上,他的脖子立时一缩眼睛再次看向自己膝盖前的地面。圆姐看蒯良跪老实了,便放开了说道。

“姐知道一当官就转性情的人很多,但是何大人这都几起几落了,任过三道总督事,当过王爷的人物,你见他的性子变了吗?曹乡君被狗皇帝收了田,开春照样放青苗款,她的性子变过吗?你蒯大头倒是好本事,饭都没吃三顿饱就惦记上了朝何大人叫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先问问你家的锅、你家的碗,你家里的田要能说话一准和我站一起骂你!这几年你能安安心心的读书,就应该谢谢曹乡君带兵南下堵住了贼兵没让他们过汉水,更应该谢谢何大人让你吃饱穿暖没一下在冬天冻死!”

火苗已经撑不住了,油绳上最后一丝油花即将熬干,屋内光线又暗了一些,圆姐叉腰火气更重了,站在漆黑灯影之中活像一个罗刹女鬼。

“刨地的还知道拜土地,你念书全部念到狗肚子里去!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吃饱饭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有钱自己买墨抄书的,一低头就忘了是谁给你点的灯,你不害臊姐还嫌臊的慌。驮着你老娘四处去看诊,别人图你报恩吗?姓蒯的你太高看自己!你嫌脏要清清白白的去当官,那姐问你谁是干净的,谁活一世能不沾一寸泥。你要当个干净人,只可惜你不是活在天上!是人就要知恩图报,等你超过何大人你再说你那混账话不迟。别忘了你走的也是仕途,你迟早也要当官的。既然你恩怨分明,姐也当着你的面立个誓,你要是将来忘了本,我就和你这蒯大头玉石俱焚!”

圆姐摔门走了,门板开合扇起的风吹熄了油灯,月光渐渐渗入屋内,蒯良捂着已经麻木的膝盖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盯着眼前的凉粥和烤地瓜看了好久,才端起它们走出门外,就在石磨基座上坐定拌着月光细细品味。

月上树梢头,后宫之中秋夜渐凉,萧心和楚怜生作为殿外打杂的宫女自然要肩负起守夜的责任。两人就像两尊石狮子一左一右站在大殿外,她们肩头各披着一件黑色夹棉披肩。这两件披肩正是何家妹赏的,专让她们在守夜时作为御寒的穿戴,只这一层棉便能挡住不少寒气,守夜时她们的肩背就冻不着了。

大道上两个掌灯小太监跟着一个掌灯大太监正往永安宫走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提着避风灯,一人背着笨重的蜡烛箱,沉甸甸的箱子里排列着一根根一握粗的长明烛。今天破晓便有大事发生,故而掌灯太监们必须保证后宫之中灯火充盈。灯火突然熄灭乃是不吉的征兆,稍后起大事的时候如果有人懒惰导致触了霉头,那后宫一众太监都要连带挨罚。

“这灯矮了,快换。”

掌灯大太监指着一盏灯影摇曳的路灯,两个小太监立刻上手,一人放下柜子,一人用袖子里的小铲子让那根已经烧到末端的长明烛挪了窝。

“咚!”

沉重的蜡烛箱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掌灯大太监一股怒意冲出,他两眼圆瞪紧咬牙关,二话不说用袖子甩了那小太监一耳光。果不其然这声类似敲门的声音立刻就引出了人来查看情况,萧心开了半扇宫门往外头张望,掌灯大太监见了赶忙上去递话。三两句之后萧心退了回去,掌灯大太监才如释重负,回过身来压低声音道。

“小兔崽子你不想干直说,哪有你这么做事的,你还以为这里是掖庭啊。”

“干爹……”

“闭嘴,干活。”

萧心关好门站回原位,楚怜生提振了精神开口问道。

“谁啊。”

“乔掌灯带两个徒弟,徒弟手脚笨,箱子砸地上了。”

“可算找到正主了,明天往掖庭丢句话,只管换两个手巧的来。前几天八成也是他们干的,害的我也以为有人敲门。”

“何必呢,毕竟没有惊到娘娘。”

楚怜生盯了萧心一眼,萧心却没有理她。现在两人身份低微传句话都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去掖庭吆五喝六的使唤人。两人对比一下的话,为人和善的萧心的话语权还略压楚怜生一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两个人一起提意见的话,别人只会把楚怜生的话当做一句抱怨打发了,故此事只能作罢,楚怜生也只能把愤懑压在心底。

乔掌灯监督着两个小太监换好蜡烛,又抓起自己的衣袖将永安宫前路灯上的琉璃片擦了擦亮,一切就绪之后他才带着两个小太监顺路继续往西走。三人小队没走多远就撞上了团圆,乔掌灯看到团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敢上前触霉头,只带着两个小子往道旁一让一跪,轻声呼。

“小的们见过团圆公公。”

“行了,没事,去忙你们的吧。”

团圆没走三步又打了一个哈欠,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从三人面前走过,乔掌灯只等他的脚步声远了才弯腰起身,并带着两个小太监垫着脚尖往前轻走。直到绕过一个拐角才停下脚步,两个小太监看乔公公这幅惊恐的表情十分不解,于是围上来问道。

“干爹,那人是谁啊。”

“那是团圆大公公,太后她老人家的殿前大太监。”

两个小太监“呵呵”一笑,其中一个提灯笼的只说。

“不就是倒马桶的太监……”

乔掌灯一听立刻揪住了小太监的脸皮,一双眼睛冷盯着他说。

“你不想活也别带着你干爹遭殃。你得了这差事才过了几天,哪怕就是个背马桶的你们都开罪不起。要是嫌好日子过不习惯,我明天就打发你们往后面去,马房里可正缺人呢。”

两个小太监瞬间被乔掌灯镇服,他们大气都不敢喘,闭嘴跟着乔掌灯先把岔路上的灯一一检查过去。约莫到了几乎没人来的偏僻角落,乔掌灯才卸了些许防备,趁着两个小太监换蜡烛的时候在一旁指点。

“别说干爹不帮你们,再带三四次,我就要去带别人了。看在情分上我指点指点你们,咱掌灯太监虽然要熬夜还要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走来走去,但却是最是有机会上进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咱能在晚上出来,等把你们放出去之后不怕没人给你们赏钱,为的就是你们要紧时能在夜里递个消息传个话。”

“干爹,是不是有些钱不能收?”

“聪明!这打头第一家就是张贤妃的钱千万不能收,她要打探的消息也千万不能传。这娘娘太猖狂了,差一步就要跌下去,谁扯上关系将来一准和她一起玩完。邓婕妤是个清净人,她平日里足不出户消息极是不灵通,如果晚上有什么大事,高低去她门前传句话。好事、歹事、细细碎碎的事,都常去和她唠唠,赏赐的钱财可能没多少,却是最稳的一条路子。其他娘娘不说多么慷慨,新进宫的小主倒是有可靠的。温霜温宝林很是得宠,她也舍得花银子。刘依依刘御女差了些,但她身边伺候的人不齐全,若是得用也可以去谋个差事。至于那柳……”

“干爹,这些娘娘都太新了。”

乔掌灯被抢断了话脸上浮起铁青色,他把腰一挺一声冷声道。

“小子你嫌弃她们身份低是吧,兴许还想着她们没怀龙种腰杆不直没前途是吧。看把你能的,真真鼠目寸光!这宫里有多少得宠大公公,一双手都数得过来。那可都是伴着这些娘娘从早年起一路吃苦吃过来的,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我们这样的人选对了树就绝了挪窝的念头,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那就没有挪窝的人吗?”

小太监一股机灵劲,乔掌灯不喜冷笑一声道。

“将来你有机会试试就知道了!”

小太监看到乔掌灯的冷笑,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地磕头讨饶道。

“干爹饶我,只是问问。”

“最好只是问问,看在你们叫我一声干爹的份上,就和你们说句明白话。只可避险,不可叛离。说大树要倒的时候,让自己不被砸死是可以的。但你若这树看着那树高,想要跳过去,结局都是大差不差。你想抱高树,别人就不想吗?更不用说那高树上本就有成精的猴子守着,还轮得到你去现眼!”

乔掌灯也是狠辣,教育完了还要罚,对小太监的忠诚教育可不能落下,不然将来很有可能把带路师父卖了!他的两只手一下一下掐在两个小太监的手臂上,两个小太监吃了好几下疼却不敢躲,就这么一直掐到乔掌灯手累了他才停住。挨了一顿“罚”心中自然有些火气,将柜子背在背上,那小太监犟着开口道。

“干爹咱也不图大富贵,咱就像谋个生路,咱只听说何昭仪那儿最是宽厚。干爹瞅瞅,咱有机会去吗?”

乔掌灯憋住笑,摇头说。

“不错,你的眼睛至少没瞎。何昭仪那儿的确最是宽厚,而且不到秋天一个个宫女太监都赏了袄子、背心、裤子。只可惜咱们羡慕不来,那是金子做的娘娘,太后、皇后还有当今圣上巴不得能把她捧在手心里。之前开发了不得用的身边人出宫,现在谁敢在后宫和她闹不对付,她身边的宫女立时就能把你撞死在墙边。她想吃什么东西,御膳房里只要敢回个不字,转眼你就见不到那厨子了。咱就问你们,你们敢不敢玩命啊?”

“这么厉害!”

两个小太监知道昭仪身边的人被开发出宫的事,但他们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乔公公左右环顾然后伸手指路,两个小太监不敢多问挪动脚步按原路返回。三人经过永安宫时只见团圆站在永安宫门前,他什么也不做就是在永安宫门前候着,好像站岗放哨一般。

乔掌灯领着小太监一直走到另一处僻静处才停住了脚步,两个小太监好奇的猫着腰回头去看那团圆,见他依旧毕恭毕敬的站在路灯旁。

“别看了,要怨只怨咱们没生在好人家。咱最是知道的,想当年圣上登基,后头年年差钱内务府早就空了,御膳房也只能先供太后的吃食。挪了一笔钱进来听说只修了一下闻政殿,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这些蜡烛都要省着用,哪能像如今这么奢侈。宫里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还能瞒得过咱的眼睛和耳朵。何荆州给他妹妹搬了一座金山送嫁,你们想要去何昭仪身边当差,就要先过太后那一关。”

乔掌灯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来了一队十二名金甲侍卫,一员天策军将校领队目不斜视直接从三人身边掠过,浅浅的一句“速速回避”便让散在各处的掌灯太监全部往掖庭撤去。

乔掌灯收了一应用具,低头催着两个跟班道。

“速速回去,大事要来了。”

“要不要去通知娘娘们。”

“通知什么通知,娘娘们就要起了,速速回避!”

乔掌灯转往通向掖庭的路,立刻撒开双腿就跑了起来。团圆撇了一眼如同萤火虫一般从各路各处涌出的掌灯太监们,他挺了挺腰就在永安宫门前站直身体等待着。

何昭仪是身边全是皇上、皇后和太后安排的人,出生农家的她不会计较身边之人来自何处,一个失过身的女子她更不会去处心积虑的争宠。她就是摆在后宫的一个吉祥物,一个必须被好好保护起来的金尊,何驰以这个义妹为通道不停的往京城输送着“保护费”,这生意要想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就不能断了何昭仪这张招牌。

若以生意论,这就是一笔超级划算的生意。若以情义论,何昭仪人畜无害可保后宫之中方寸的宽仁和睦,何驰吃情重义绝对不可能薄待家人。若以利害论,何驰最多就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比起中原的百年世家和关中诸王,他的威胁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太后满意,天子开心,皇后内帑充盈。是时候让这个吉祥物发挥更多的作用了,后宫之中的宫女和太监也隐隐有所察觉。太后这样百般呵护昭仪,皇后又替她清洗了身边不得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就会寻个由头开口,要么准备给何昭仪上身份,要么就是准备做些什么事以示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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