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开,圣驾出,皇后奉旨留守后宫,六部尚书以吏部尚书柳成和户部尚书张晴为首督阅诸事。
天字旗一展群臣齐呼“恭送万岁”,其声绕于城楼之上久久不息。龙辇一动,千乘相随,天、地、人三旗依次摇动,后宫百辆宝车紧随其后开出午门。
陈术看到天字齐动了,便立刻带队跪迎,一众人刚刚跪下,打头的旗兵就已经开到了面前。金晏就跪在陈术身侧,韩义不甘心的瞪着金晏的后背,若以骑术论那个位置就应该是自己的。他昨晚和苗胜打得太狠以至于脸上挂了彩,但是一想到在前排露脸的机会不多,他就微微抬了抬脑袋,以期可以获得更多关注。韩义会耍小心思,但是在这种场合下耍起来未免过于显眼了。
王爷们的眼线们看到了眉眼高别人一寸的韩义,立刻有人就记下了韩义的脸。韩义发觉街道对面窗后有人影闪动,立刻想到了什么,这时才把头按到和左右一般的高度,
天营队列可不会因为韩义的小心思而停下,他们每一步走得都无可挑剔,一列骑兵长队从众人面前走过,只需听那齐整的马蹄声,好多人就有了分寸。这是多少年练就的骑术,又有多少的功夫押在上面,比起这群新兵在跑马场上七零八落的踩泥声,何止是云泥之别。
长队的马蹄声浅了下去,后面来了一架龙辇,八匹骏马驾车稳步向前。龙辇两侧有十六名千牛卫腰胯宝剑伴随左右,韩义又微微抬起眉来,他看到了跟在龙辇旁威风八面的千牛卫们,刹那间一股妒火从他心底涌起。大行皇帝端坐于龙辇之上,龙辇车帐大开正可让他举目四顾。
当龙辇行驶到一片跪迎的“铜鳞甲”面前时,大行皇帝的目光扫过跪在路旁的这一群新兵,新兵们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他们不约而同的低了些脑袋,好多人都憋着一口气不敢释放,只等龙辇从面前离开他们才恢复了呼吸。
“该我们了!”
陈术一句话点醒了还在梦中的一群人,龙辇和嫔妃们的车架早就已经开出去两里远了,地、人两营的队列也已经从他们面前经过。四员将校下令摇旗先把步卒带走,他们跑步向前往北出小门,趁着大行皇帝停北门的时候赶往城外延道护路。
骑从们自动聚在无字牙旗之下,陈术领队衔接上人字旗的队尾。
“上马!”
陈术带头翻身上马,骑从们跟随而动,韩义擦了擦嘴角,他恨不能把这一抹青紫擦掉。对面楼上的人明显在看自己,那他索性抬起头来,光明正大的让对面看个够!
“如今我已经猛虎归山,必报当日之仇!”
韩义自信的握紧长枪,他的视线从楼阁上转向无字牙旗,陈术环视一圈,下令道。
“启行!”
令旗摇动,三百多名新晋骑从跟着引路的牙旗往北而去。
天子龙辇出北门时停顿两刻,在尤素带领的军士迎送之后龙辇才出城北上,直到龙辇出城十里,京城内外才解除了戒严!东、南、西三门随即大开,从各地来商客们齐齐涌入城中,只短短几刻便把清晨亏掉的热闹赚了回来。
西域商队已经在洛阳西市长久的驻扎下来,上好的营商环境让他们选择在此处安营扎寨。其实真论及地利,长安才是西域商队理想的折返点,要是洛阳没这趟大撒钱的热闹,他们是决然不会冒着运输成本翻番的风险把货物拉到洛阳来销售的。
在古代很多东西都能被称为货物,洛阳郊外摆开了人马市,人马市的招牌还标注着多国语言。奴隶和奴婢作为商品也在出售范围之内,从丝路上来的胡姬和昆仑奴也在人马市中单开一区,很多装饰奢华的小帐篷内传出胡琴声,那里就是交易高级奴隶的场所。
莎车国使者伯耶因为有多次护送之功,故而他现在已经是昭国大皇帝面前的红人了,这样一个半使者半商人的身份使他混得风生水起,他上可以去达官显贵处登门推销珍宝,下可以为莎车开办的集市招揽生意。
今天正是校场开放的日子,伯耶本想带着侍卫去校场练练身手,他们是奔着比武大会来的,能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是每个来此参赛者的梦想!赏金倒是其次,最关键是这些人能通过比赛获得无与伦比的名望!就在伯耶想要离开云来院的时候,人马市上有人传来了消息,一个人早在戒严时就把莎车国的摊子扫光了,二十名能歌善舞的胡姬还在人马市上露脸就已经换了主人。那人出手十分豪气直接就用金子付账,虽然他不讨价还价,但是他点名要见伯耶。
“什么来头?”
“说的拉丁语,不像埃及人,这是他要我递给您的东西。”
简单两个特征就让伯耶高度警觉,他不太想惹这一群突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伯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单单一个挥金如土是钓不动他的。但是当侍卫翻出那一块紫色的布料,伯耶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西域诸国之间表面和睦,背地里无时无刻不在竞争,莎车国力孱弱又是西域西出的桥头堡,作为一个中间商唯有左右逢源才能长长久久。大月氏看莎车不顺眼,莎车看大月氏也不顺眼,这其中关系多少有点类似哀牢和苗疆。莎车如果能跳过大月氏联系到更西边的货主,那么以后在于大月氏对话的时候还能多一分底气,更不用说里海那一抹湛蓝也是莎车王国魂牵梦绕之所在。
伯耶捏着紫布还在继续考虑问题,他的确有办法可以混出城,但那是在以前一切如常的情况下。现在大行皇帝还没有下达解除禁足的命令,伯耶如果当这个出头鸟,很可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且昨天大行皇帝开放了靶场,西域各国试射过火器之后早就已经心痒难耐,他们必会想尽办法采购火器用于国防,谁能组织起一支骑兵火枪队,他就能在西域握住话语权!莎车如果在这个关键节点因为伯耶的一次错误选择而被踢出局,那将来莎车国就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伯耶同样不想放弃这个潜在的客户,位于西方紫色的大国有足够的体量支持莎车完成这次武备革新!也只有获得这个紫色大国的支持,莎车才能越过贪得无厌的大月氏。一边是庞大的利润,一边是守护庞大利润所需要的武器,伯耶捻着胡子沉思良久,事关存亡他断然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反复斟酌之后,伯耶拿定了主意,他带着侍卫向云来院的管事请示外出,云来院的管事见到伯耶来了,立刻迎上热情的问道。
“莎车国使者想去靶场还是校场?”
“我想出城见几个从西边来的朋友,他们很可能是来自东罗马尼亚的商人。”
云来院管事微笑以对恭敬的说道。
“此事无需告知于我,莎车使者可自行处置。只要使者们别走太远,鸿胪寺传召使者时能及时应召即可。”
“多谢!多谢!”
伯耶惊喜的连呼多谢,这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来不及多想这次解禁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哪怕只是云来院管事网开一面的特权服务,也足矣让莎车国面貌一新!
伯耶带着两个侍从走了。既然云来院管事知道了东罗马商队的事,那么大行皇帝也一定会知道,只等伯耶离开,后脚就有人骑快马将这个消息往北递送。
伯耶不会认错手中的紫布,这是东罗马宫廷专用的泰尔紫,东罗马皇帝曾经命人购置过一匹纯白的丝绸,他们随身携带的染料伯耶有幸见过,染料在白绢上染出来的颜色正是伯耶手中的紫色!他不知道东罗马尼亚的商队是怎么一路东来的,在昭国境内商队没有“身份证”可谓寸步难行,即便现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已经对西域商贾开了方便之门,但没有昭国官方发放的文牒,商队最多走到潼关就必须折返。
伯耶很想知道这一位大主顾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郊,他一出现就大手大脚的花钱,这样高调行事明显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不出半天人马市都快被他挥金如土的手段扫空了。在一顶华美的帐篷中伯耶见到了贵客,他带着两个侍卫身边却没有舞娘服侍。
“您对我们的舞娘不满意吗?”
“我很满意,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满不满意。”
“您说的其他人究竟是谁?”
连续两个问题让贵客有些烦躁,他吹了一下翘起的胡子说。
“问长问短实在非常无礼,我们自有我们的客人。”
伯耶见硬的不行,便顾左右而言他道。
“我对诸位越过潼关的本事非常欣赏。”
“我就长话短说了!”
贵客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这场景不像是买卖,反倒像是停战谈判。
“吾君的帝国正在肃清叛贼,吾君无暇组织使团东来拜见昭国大皇帝,吾君希望能有一个可靠的人把这个消息传到昭国大皇帝耳朵里。”
只是传一句话的小事又何须让伯耶跑一趟,人马市上收购畜力的朝廷官员可不是瞎子,一个来自东罗马的大商人在人马市上大手大脚的花钱,这个消息恐怕不用伯耶特意传播就会走到大行皇帝耳中。既然有现成的道路可走,为什么东罗马商人还要找个中间商,这么简单的任务真的有必要多过一道手吗?
作为一个老道的商人,伯耶隐隐察觉到面前这个东罗马富商揣着坏心思,特意撒钱买自己手下的胡姬,还要自己去传这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这明显就是在挖坑!
“恕我无能为力,关于你们和西罗马的纠纷,我想我的国王应该已经阐明过立场了。”
“只是传一句话的事,您想的实在太多了。”
“我可以带你们进城去见鸿胪寺属官,昭国大皇帝会对外邦来客还以十二分的礼遇。庞培的身份也并不尊贵,但是他现在已经被赐为特使,可以在洛阳城里四处走动。云来院里的饭食你绝对想去尝尝,昨天晚上我们吃的是辣椒烤全羊。”
东罗马商人见伯耶不入套毫不惊慌,他们三人眉眼一对立刻开启了第二套方案。
“我想要见一位领主。”
果然!十个来洛阳的,十一个都带着目的!长安是货物通往西域的始发站,他是如今这个年代最繁华的世界级商业中心,普通的西域商贾来到长安城都会被那些亭台水榭磨光性子。而洛阳是昭国的政治中心,一个潼关分开两边,两个都城各自的功能大不相同。
商人挥了挥手,两名侍卫递上四袋沉甸甸的金子,他恳切的说道。
“希望你能把这些舞姬送到他的身边,就当是我们东罗马尼亚的献礼。”
“你们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只是来的路上听到过一些风闻罢了。”
猛然间一股恶寒蹿上何驰的背脊,随即一个大喷嚏打出来震得他脑壳作疼。何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就坐在李家镇镇子口的大石头下,这里正是一个风口,夹带着丝丝寒意的风顺着坡道吹袭着他的全身。哪怕这是相对温暖的岭南,但在这种环境下呆久了,自己一准大病一场!
“苦恼啊!苦恼啊!”
何驰直呼苦恼,挠着头挪了窝。这两天自己总是陷入沉思之中,他一个恍惚就会直接跳过几个时辰,譬如这一回他散步走到镇口时正好起了思绪,于是就直接原地坐下一直坐到正午时分。
“我总不能对老虎说:先割你一块肉,再裁你一张皮,反正你以后还会再长出更多肉,还会生出更多的皮。”
经过长时间的苦思冥想,何驰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有点理解天机大帝的良苦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