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何驰是个半疯子，他干的事情经常超脱常理，平时为人更是半疯不癫。大家习惯了他发疯，他若不发疯才显得不正常！如今中山王要面对的事情更加棘手，何驰不是疯了而是呆了。这样一个动不动就能到处乱窜的疯人，竟然一转性子动不动就像个悟道之人般沉思入定，在韶关汇合之后人人都能觉察到他的变化，眼看仪仗队伍来到李家镇了，接下来就是等着吉日新娘出嫁，何驰这动不动就会变成木头人的状态实在让大伙儿头疼。
彩蝶端茶来到何驰房间，何驰落脚的地方是李家镇河道边的一座二层小楼，简朴是简朴了些，但是在岭南这样的住房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何驰不是王爷更没有自己的兵权和亲兵，所以他无法像陆麓一样立下行营。李家镇的乡亲们对何驰自是感激的，这座小楼也是他们主动让出来的，只要开了窗往北望去就能见到李家庄。
茶盏放在何驰身侧，彩蝶看着一动不动的何驰也是无法，他就这样坐在窗边，眼神空洞的眺望着远方。有时候叫他还有回音，有时候就是彻底的失去应答，去萍乡走一趟竟然是活生生换了一个人。
“何大人……何大人……”
彩蝶轻呼两声，何驰其实已经听到了，但是他现在脑袋里正在飞速旋转实在懒得去动。从何驰右手边踱步到左手边，又从左手边踱步回来，然后伸手替何驰理了理衣服，但是当她碰到何驰腰带的时候，她的双手如触电般的一缩。
何驰的腰带上并没有机关，彩蝶这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就干脆保持着这样大脑放空的姿态看看接下来的发展，因为他的眼睛没有聚焦故而彩蝶就是个模糊的大概轮廓。只见彩蝶抬起两只手贴了贴脸，然后转身准备退出房间。
“啊！”
在何驰的视野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叫，这明显是彩蝶的叫声，还有一串笑声应该源于彩霞。
“你昏了头，白天你也闹我。”
“那何疯子变成了何呆子，像个老道一样一坐一整天，现在估计神游天外呢。”
“放手啊，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哼！你急的时候可别来求我。”
何驰脑中巨震，宫女姐姐们都玩这么花的吗？！尽管自己这样背对这两个宫女算是个瞎子，但是自己的耳朵可不聋啊。两个大鬼竟然能玩这么花！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还有刚才明显是衣服的摩擦声吧。
就在何驰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上楼来，抱在一起的两个大鬼立刻分开，听她们的脚步声应该是左右分开站在了门口。来者脚步稳健并不急促，何驰猜想大概是陆记。
“彩霞见过中山王。”
“彩蝶见过中山王。”
中山王没有特别关注门口的两名宫女，进门一瞧何驰依旧是老道入定的状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到何驰面前说。
“我说何家侄子，你不能总是这样一坐几个时辰，有问题也不用鳖在心里吧。大伯可有事找你商量呢，这李家庄你进不去，但是大伯可以替你进去递话呀，这不正好本王还有事要去李家庄。”
陆记看何驰没有反应，便直接上手抓住何驰的右臂，何驰如牵线木偶一样被他拉到北边，陆记把窗户一开对面一眼就能望到李家庄。
“不是大伯说你，给你这么好的房间，你只坐着发呆。打开这扇窗户对面就能看到李婉儿了，虽然不能进门，但也没说不能隔空看上两眼啊。”
何驰不做回应，外头任何事何驰一概帮不上忙，若是去岭南走山串岭，说不定就直接赖在岭南了，还是干脆抓紧时间思考问题要紧！陆记见何驰没有反应，随便嘱咐了两句便下楼去了，正在他往李家庄走的时候，有一匹快马来到了李家镇上。
“飞鸽传信！”
在岭南收到飞鸽传信，那多半是韶关送来的或者岭南王送来的，因为只有这两个地点有信鸽中转站，飞书的成本太过昂贵，哪怕是太后也无法使唤神机营发飞书，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短信服务，速度和牌面全部拉满的终极短信快递！
彩蝶去接飞鸽信筒了，彩霞依旧在门外继续守着何驰。
反正帮不上忙，何驰决定这次脑子转的再持久一些，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打扰的时候正可以用来全力思考！
首先何驰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自己的记忆中，自己认识的那个地球上，如果孕育出宇宙级文明应该会必然爆发一场战争。两种不同理念的人类和平分手，简直就是逆天而行！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他们和平分手！
越是思考，何驰越感觉可怖，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可能不是倒影所说的“夏朝人”，或许自己所处的那个宇宙是“山顶洞人”生活的时空！
思考到这里，何驰的思维出现了分叉，继续深究属于自己的“山顶洞人”时代，他发现镰刀锤子所能依附的政体出现了逻辑性问题。历史出现了断裂带，一股浓重的违和感涌上何驰的心头。
这就是何驰发现自己可能是“山顶洞人”的原因，大概在“夏朝”宇宙时人们才发现宇宙会有坍缩周期，而看似分裂两派的“夏朝人”其实都是在向同一个目的前进。
因为在何驰的认知中，集权主义政体从来没有真正淘汰，分权主义政体永远存在底层逻辑的弊病，而镰刀锤子明显是一种偏向分权主义的背景板。它与集权主义的结合究竟是意外还是一种人为？
这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因为完成跨越宇宙坍缩的重任，集权政体很可能是唯一可选的目标。而镰刀锤子代表的主义很可能是宇宙级的“秦制”！
撇去对集权政权的丑化，权利集中会帮助人类跨越很多障碍，甚至可以联合所有力量保证种族的延续。从帮凶那里传来的消息间接验证了何驰的想法，能带着三百多个星球大搬迁，这一定是某种超级集权社会，人们会朝着一个目标一起发力，哪怕是已经消失的超导人类也许同样遵照这个底层逻辑，而在“夏朝”宇宙之前的坍缩周期内，会不会有“山顶洞人”渡过了宇宙坍缩周期，并且将智慧保存了下来？最终让“夏朝人”得以团结，并在“夏朝”两股势力分裂的时候促进了两派的和平分手！
无法证伪！完全无法证伪！何驰的猜想无法用现实去证伪！
当然你可以完全理解为瞎想，但是有这么一条铁则，一个政体的基底保证了这个政体究竟能走多远。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却有着共同的联系！何驰需要一种理念去构筑底层建筑，最好是构筑成真的分道扬镳也不会打起来的情况。可是梦想之中的东西在现世之中不曾存在过，因为何驰想到的这种底层建筑似乎天然与皇权对立！
何驰只能把所思所想藏在心里，因为除了这样没有第二种选择，何驰只要随口把自己所思所想的内容搬出来就是不赦大罪！两个王爷就在身边，何驰的脑子里全是颠覆现有政权的构架，这种大逆言论别说喂给当今读书人，就是透个一星半点出来都能毁天灭地。
思想改革一旦被提出来，究竟该如何做到避开推翻皇权这条红线，且不会和皇权派打起来，还能带飞整个昭国，让它成为真正变成恒星级文明。
不要把思想改革想的那么简单，首先没有哪个智力正常的皇帝会舍得分权，越是能干的臣子，皇帝越会谨慎对之，尤其是在类似秦制的官僚体系之中，皇权至高无上是一条铁律。
眼下大行皇帝最为珍视自己手中的权力，他好不容易平定三党暂时回收了天子全权，他宁可自己天天批奏折累死累活，也没有新立权臣来帮他分摊火力。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现在何驰要去找皇帝商量分权，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皇权和相权分开，何驰作为丞相在京城任职。何驰要走这条路的话他早就走了，何必还要犟着南下，一旦失去了外部基本盘，何驰推进的改革就会被宣判死刑！上层建筑的增补永远无法改变底层架构，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掌内权，同时又任外职，想要满足这两个条件简直天方夜谭，现有条件下这就是无解的死局！因为一旦有这样的人出现，就意味着他即将动摇皇权，从上到下政令一条龙，能将朝堂政策直接下达基层的东西自然存在，那就是天子发的圣旨！
哪怕是个昏君，只要皇权体系还存在一天，皇亲和士绅阶层也会全力保卫它，只有皇权掌握在皇帝手中皇亲才是皇亲，士绅才能永远享受奖惩机制带来的果实！
何驰的终极命题摆在眼前，在皇权唯我独尊的情况下，如何偷偷构筑底层建筑，并尝试让底层建筑与皇权融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帝皇和被统治阶级必然对立，到了某个关键节点一定出现你死我活的情况，要让皇权让步就必须推翻皇权不破不立！
何驰是不是最后一个接班者，无法证伪！何驰是不是最后一个尝试着，也无法证伪！何驰死后会不会有《资本论》诞生，也许会有、可能会有，在资本主义爆发之后或许会有人想明白这里的底层逻辑！
那么如何让资本主义爆发呢？有什么办法是即便何驰不在了，也能促使昭国发生类似资本主义爆发的大变革！只要这种大变革来袭，何驰留下的火种就能起到效果，哪怕只是一道催化剂！
皇权最核心的问题是，他掌握着奖惩机制，分皇权就是分享奖励和惩罚别人的权力！
催化资本主义大爆发，仅靠何驰的推动小作坊是无法完成的，因为这些都是皇家名下的产业。何驰除了让百姓吃饱穿暖，能给予最大的奖励仅仅是给一些人脱去贱籍和罪籍！这也是他一直在利用的奖惩机制！
要诞生资本主义的萌芽，就必须撤换一套，首先要有足够多的工业品，其次需要有大量商人。但是反观昭国的奖惩机制是：士农工商。
工人和商人位于奖惩机制的最底层，个人的地位决定了群体的地位，而群体的地位又决定了群体的数量。何驰要动奖惩机制，农那一关好过，士那一关根本过不去！因为士那一关，正是现有奖惩机制下最正统的一派，他们是通过科举这个上升通道选拔上去的“正统派”！
英国人曾经干过奉旨打劫的差事，只要皇权支持改革奖惩机制，某一个群体就会茁壮成长。当他们累积到一定数量之后，改革也就诞生了！
而在何驰面前这条路几乎没有任何容错率，因为一旦和士绅爆发阶级矛盾，就会动摇皇权。
上升通道不掌握在天子手中，那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大行皇帝做派强硬，何驰一旦这么做了就是不忠，任你有一千张嘴巴都说不清楚。一旦触碰红线，保皇派就会立刻开始清洗不忠之人。
打个确切的比方！裴元枝是名震天下的大恶人，洛阳百姓恨不能生啖其肉。可是在他没有触碰到皇权根基的时候，兴武帝一直以安抚为主，只要不称王，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甚至允许他养寇自重！可谓在奖惩机制中给到了顶级待遇，然而只要他敢自提身份踏过那条红线，威胁到皇权的存续，皇权就会显现威力，九族俱灭只需一夜风雨。
裴元枝尚且如此，何驰振臂一呼要给所有商人和工人上身份！要求天子打开晋升通道！这不是在纯纯的找死！
现阶段的核心敌人是关中诸王，这些人是天然的拥皇派，何驰要动手去分皇权，他们立刻就会与天子抱成一团。这样竖靶子的改革就是本末倒置，非但没能削弱敌人，还会把自己推上断头台。
推进分权这一条就可以直接打上红叉，况且接下来一系列改革都是独断专行，甚至可能要动用狗皇帝的一票否决权对国内生产力进行管控，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办成大事！水渠如此，水司楼亦然，南北运河、江西公路、水力发电站，哪一项都需要人力去堆！
“这就难办了！这就难办了！”
不能动皇权，不能动现有的奖惩机制，就约等于不能动以皇权为主体的教育制度，不能动教育制度就意味着现有的奖励机制存在重大缺陷！上层垄断教育资源，底层人才就算有机会也无法突破屏障。哪怕有少数人鲤鱼跃龙门，最终他们也会被体制收编！没有足够的群体支撑，就无法孕育出改革派，基层改革就是一纸空谈！
不能动皇权，不能动教育，眼下就只能从经济入手。推进新的奖励机制落地，单纯的走物欲路线，直接将商人推到风口浪尖是否可行呢？像英国抢掠发家一样，当商人手中握着海量的钱财和海外殖民地，他们就会用枪炮强迫昭国进行改革！
“可行个鬼啊！现在又不是大航海时代，海上更没有巨大的西班牙金币宝船供你抢，更没有现成的金银让你抢回来填充国内购买力！以抢夺外部资源，反哺经济推动工业化发展这条路也走不通！一个改土归流都没有人力去支撑，还要往外面抛人力，你是不是傻子啊！”
何驰抱着脑袋趴在了窗台上，放眼现在的天下昭国最富，别人不来抢你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昭国的人力尚不足矣支撑本土的开发，就谬谈去外面开疆土拓。何驰就算铁了心要靠抢掠发家，也要等上十几年，等荆州人口转上两代出现人力过剩的情况。
工人的生存也是需要产业支撑的，工人的规模也是需要产业培养的，如今一个县城里找不出百个匠户。他们生存的根基很可能是当地的士绅和地主，士农工商的排序决定了他们的地位和数量。现阶段工匠和农民们对于“奖惩机制”的概念约等于没有，在他们的脑袋里不过是换个主家进行劳作，最多也只是理解为跳槽。新的主家给他们充足的粮食开更高的工资，底子没变思想也不会发生改变。
这种情况已经在江陵发生过了，看着那些脱离了原地主的佃农开开心心的归服到何驰麾下，何驰那一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要给工匠们提身份，要改善匠户们的社会地位，何驰又会触碰到上层建筑的利益，而对上层建筑进行修正又是一个死循环！
“死循环啊！！！死循环啊！！！死循环啊！！！”
绕了一圈最终回到动摇皇权的究极问题上！
昭国的政体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扩展，这样才能保证它可以承载更多的人口、解放更多的生产力。这就像你拿着手术刀去对老虎说，你还可以长得更庞大，只要忍住疼痛割下一块肉和一块皮。先不说大行皇帝会不会把何驰押入天牢，关中诸王听到这般逆天言论就会主动联手起来清君侧！
想来想去，要在短时间内达成对皇权政体进行修正，直接造反反而是一条捷径。
“人类还没有准备好！想些简单的吧，事逼！”
石头人双手捧起掉落的草帽，再次将它戴上头顶。
或许保持国内三方鼎立才是现阶段适合昭国的最终解决方案。或许天机大帝的做法才是对的，昭国三分才能维持住稳定的局面！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要这样继续拉扯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