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什么“死循环”!守在门外的彩霞听到动静立刻进来查看,她看到何驰在地上连滚了三下,直到他的身体撞上了桌角才停下。桌上的一杯茶盏被打翻了,何驰嘴巴啃着地,茶水顺着桌沿当头淋下,好一番屋漏偏逢连夜雨。
办法是有的,单开一条奖励机制的赛道并且暂时蒙蔽天子的办法是存在的,它的名字并不复杂,它就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结党营私”。少、尤、鲁三党可以做大的底层原理,就是因为他们是和皇权并存的另外三条独立赛道,少、尤、鲁作为党派的头部,他们所处的地位就是这条奖惩机制顶端的“皇帝”。
三党俱灭之后出现了权力真空,现在朝廷内外齐心的原因是大家都有了上进的空间,但是当这些空缺被填补之后,后来的人就无路可走了。朝臣们又会继续结党,继续开创只属于党派内的赛道。结党虽然可恶,但它却是一个泄压阀,也是封建统治中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何驰如果结党,首先就会被天子盯上,其次他的党派颜色天生与皇权对立。如果说之前给工人和商人提身份还只是顶个谋逆的罪名,那么何驰一旦触碰结党这根红线很可能尸骨无存,史书上的自己更有可能与裴元枝齐名!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何驰已经认命了,他双手抹开脸上的茶水,从地上缓缓蹲起。推动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是,现阶段的思想纲领只适配于现阶段的生产力。与其去追求长生之术,追求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强身健体!给昭国找一个现阶段最合适它的出路,才是何驰的最终使命!
“何荆州?”
彩霞试着呼了何驰一声,彩蝶也听到了动静跑上楼来,她进来只见何驰抱着桌脚蹲在地上,那架势既不像坐,也不像站。两个大鬼只能先一左一右把何驰搀起来,彩蝶收了茶盏往楼下去给何驰准备洗澡水,彩霞则回何驰的房间取来换洗衣服。两个大鬼配合的天衣无缝,必是在太极宫中经年累月练就的默契。
“何荆州擦一下吧。”
彩霞递来毛巾,何驰直接拨开大脑里的问题,只一瞬间他的双眼就恢复了聚焦功能,下一秒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彩霞双手一缩,何驰面露冷笑,正当他准备追问的时候,彩霞机敏竖起了手指“嘘”了一声。何驰动手抽过毛巾,一边笑着擦满头的茶水,一边等待着彩霞的作答。彩霞心中有了想法,她走到窗前关好西窗再关北窗,只留下一扇偏窗透光,一圈走过她淡定的回到何驰身边,利落的落下一声冷哼!
“真是好一个何大人,奴婢早该有防备的。都知道你装病躲读书,装疯卖傻也能解朝中困局,奴婢怎么就一个不防着了你的道。”
“也不算着了我的道吧,谁让你们大庭广众之下没个正形。”
彩霞眉眼低垂轻叹一声,她从何驰手中接下毛巾,继续说道。
“既然都已经发配岭南,奴婢也死心了。太极宫我不想回去,何大人只要允诺善待奴婢,奴婢就可以说给你听。”
“什么善待你?你少来讹诈!本刺史就这身皮子值钱,你要直接拔了去,我们就此两清互不相欠。”
“何必哭穷呢,都说何大人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奴婢早已经没有家了,卸了差事之后我想在何大人管的村子里落户,何大人不会这么小气吧。”
“你怎么盯着我讹,你的嘴巴是金子做的,还能吐字如金不成?”
何驰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彩霞,彩霞往前挪了两步,让那根手指正指向她的胸口。何驰把手往后一缩,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色诱了。真是好厉害的一个彩霞姐姐,一路上看她不声不响,现在突然变了一番性情,八成是想抓住机会攀上高枝吧。
“放尊重些,你们可是要回太极宫的。”
“都说何大人你算无遗策,你也不想想太后明着放给你的女子,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宫女这一行奴婢也算做到头了,都发配岭南了还能奢望回宫去吗?太后的恩情我欠着,本可以作您的枕边人慢慢还给她。既然何大人是正人君子不想收我,就请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彩霞说着在何驰面前跪下,低垂着脑袋听候何驰发落。
“钱伯义在南阳郡组织大田庄,他将官员们的官爵田产汇合在一起,一年四季集耕集种。我给你在田庄里拨一百亩,但那百亩田只在你活着的时候归在你的名下。你入土之时我打五折收回,殡葬完毕之后我另外派给田庄外的土地给你的子嗣们耕种。再加上你已经没有家了,我就给你修一座两进大院子再加一片三亩的殡葬地,这些全部做好地契就归你所有了,那里就是你安身立命的祖宅。”
“谢……”
“嘘!”
彩霞正要谢,何驰手指一竖打断道。
“现在告诉我,太后为什么放你们两个出来。”
“现在不行。”
何驰的火气噌一下冒了出来,他瞪着正在甜笑的彩霞,彩霞却是一脸媚态,好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就是明着挑衅根本不怕何驰会对她动手。
“彩霞姐姐你过分了!”
“等等洗澡的时候,奴婢自会告诉你,你记住了只让我进去服侍。”
“为什么?”
“何荆州给我安身立命之处,奴婢自然也要回馈何荆州。何荆州大可放宽心,奴婢不是那种强吃硬上的女子,只是这事避开彩蝶,也好让她找您开口。”
这太极宫的大宫女都是一个个千年老妖吧!!!这算什么?一鱼两吃!
“何荆州不舍得就算了,您现在把话吃回去还来得及。”
何驰抿着嘴不想作答,彩霞笑着从地上起身,柔声细气的说道。
“何大人勿怪,奴婢只求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彩蝶求什么我不能替她做主,所求之物不同自不能混为一谈。但奴婢可以给何大人打包票,彩蝶的事与钱财无关。既然何大人要安顿好我们,那为什么不把好事做到底呢?”
“滚……滚滚……”
何驰头痛欲裂,彩霞笑得灿烂无比,她拿过毛巾轻轻一礼之后退出了房间。
一股浓浓的恶意倾泻而下,何驰真觉得自己是个大蠢人,怎么就能这么愚蠢!一个宫女都已经活成千年老妖了,何驰你究竟在干什么啊!一个简单问题都要想半天,直接暴力降服简单干脆、一了百了!
彩霞刚下了楼正巧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便抬头看向门外,来的正是陆麓和陆锡!只瞬间彩霞就收住笑脸,然后立刻跪下冲着过门槛的陆麓和陆锡行礼。这两人今天神神秘秘的,被彩霞当头一迎,他们还心虚的往旁边一躲,这样的动作弄得彩霞都有点懵。
陆锡将一卷书往袖子里藏了藏,他咳咳两下,对彩霞说道。
“我去找小叔。”
“何荆州就在楼上。”
“好,没你的事了,去吧去吧!”
陆锡支开彩霞,然后迈开步子往楼梯上冲,陆麓紧随其后也是急不可待的模样。彩霞一千个疑惑,这两位今天怎么像做贼一样!
“不要茶水!”
陆锡的话砸了彩霞的脚后跟,彩霞高高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理会。
“有用吗?”
来到何驰房间门口,陆麓拉住陆锡问了一句,陆锡指了指自己手中泛黄的书册打包票道。
“一准有用,这是扬州的春宵图册,是真正的绝版!任谁看了都立刻回神,正人君子都脸红心跳!”
何驰一副燃尽的状态,他此刻正双手抱头闭目哀叹。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让他不堪其扰,刚才听到陆锡和陆麓的声音,想着这两个家伙应该是来串门的。于是何驰就睁开了眼睛,看着两人神神秘秘的摸到自己左右两边。陆锡凑到跟前,他见何驰目光呆滞还试探性的挥了挥手。何驰已然懒得动弹,正当他准备放弃思考趴在桌上睡一觉的时候,陆锡双手一动将一本图册展在何驰面前。
“小叔怎么样,一准让你提神醒脑!”
“还真是怀念啊!”
何驰被他们捣乱的劲头折服,脑子里的弦一松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嬉笑起来。本来彩霞的暴击让他沉溺在苦闷之中,现在眼前有了怀旧之物,何驰大笑着拿过图册脱口而出道。
“当时我就应该想办法把肉色勾兑出来,要是把画册全部填彩之后还能卖的更贵些。”
陆锡和陆麓眨巴着眼睛看着一脸镇定的何驰,何驰左右张望对神情呆滞的两个人说。
“你们从哪搞来的,亏得能保存到现在,我当时就没画过几本。”
陆锡和陆麓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陆锡缓缓收回何驰面前的图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的半疯子。
“小叔,这是你画的?”
这有什么不敢认的,不就是自己的黑历史嘛,敢做不敢认那才是孬种!
追根溯源起来这压根算不上一桩丑事,何驰刚刚建立船帮时人丁稀少、业务寥寥。何驰虽然掀了水道衙门,但是无法彻底改变底层人的生存现状。加入船帮的都是一些居无定所的水边人,他们上无片瓦挡雨,下无寸草垫地,何驰作为船帮帮主可谓举步维艰。最困难的时候十个人凑不出一条船,一个船帮凑不出一张渔网。到了秋收好多人家无粮过年,何驰甚至起过先典当祖宅维持船帮运作些时日的念头。不过后来何驰发现了生财之道,就在家中秘密绘制春宵图册让船帮子弟找渠道售卖。
当时这种小黄书在江南爆火过一阵,船帮也是靠着卖小黄书获得的资金挺过了第一个冬天。不过后来朝廷以“伤风败俗”为由搜剿这册图书,好多官兵在太湖沿岸进行了几次大规模搜查,听说搅得各地青楼不得安宁。何驰画的图册本就不多,卖图书赚的第一笔钱都花在了船帮兄弟们身上,添置冬衣、买肉过年、修房子、买船、购置渔具零零总总足有四百多贯花销。第二笔钱就是开办公塾给小孩子们上课,后来随着船帮规模扩大已经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何驰就罢笔停墨断了这门生意。
之后几年,原版春宵图几乎绝迹。当年收缴行动结束之后,扬州出现了很多激流勇进的文人墨客,他们搜罗春宵图的残页,对其进行拓描、增改,随后出现的同人版春宵图早就是扬州青楼里的常备之物,版本已经几经迭代甚至出现了专门以此为业的画师,有人还承接业务按照姑娘们的容貌进行定制化服务!
何驰记得家中就有一册画工低劣的春宵图,那正是当年岭南王兵谏时曹妹妹的多此一举,听说为了买那一卷质量低劣的画册足足花费了百贯钱财。
“何大人,准备沐浴了。”
彩蝶不合时宜的上楼来,陆锡用极快的速度把图书一收,他和陆麓压低脑袋沿着墙根灰溜溜的走了。
何驰放空大脑长叹一声,他的视线落在彩蝶身后的彩霞身上,千年老妖躲着何驰的目光不做任何应答。彩蝶和彩霞就是太后往何驰枕头边派的探子,对于这两个大鬼何驰必须妥善处置。最好是能半路截留就地安置不让她们再回京城去,因为一旦到了京城她们还是太后的人,太后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让她们成为陪嫁丫头硬塞过来。
如果何驰能以某件事为引子,把她们截下然后好生安置,那这样做不伤情理也不损太后的面子,还能排除掉身边的地雷,家里探子已经够多了,何驰也必须考虑给自己减减负。在琴扬婚事之前最好能有一个契机,能让何驰名正言顺的甩掉这两个贴身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