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并不狭隘，从很久以前他就希望何驰能成为另一个商君，皇权体系之中存在的弊病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最是清楚。不过他当然更清楚，商君这类带领着国家进行改革的人会有什么后果，触碰到统治根基的人很可能不得善终，因为改革推进时他会得罪很多人。
何驰已经得罪了很多人，只是他长袖善舞如一个陀螺一样晃而不倒，现在他有精力维持陀螺旋转，自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走下去。但没有人能长生不老，等何驰再也维持不住转速的时候可就糟糕了。荆襄之地有多少产业，环顾四野又有多少觊觎之人，何驰虽然顶着两个封疆大吏的名头，但是他手中的权力可谓五弊三缺。一旦那群猛兽嗅到血腥味暴露出本性，就何驰手中的半权是绝对压制不住的，今天扬州粮商能明着挤兑盛德米铺，说不定明天关中王爷就能带兵合围砸曹庄。
眼下何驰需要时间潜心发展，天子也不希望给何驰招过多的仇恨。可是耐不住太后有了多余的想法，而且还用一封飞鸽传书直接递到了陆记手中。小小百来个字写在一张小纸上，这封信经过彩蝶的手递到了陆记手中。结果中山王犯了难，硬是拖了一天才决定去找何驰开口，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无论如何只能关起门在家里解决。
这间小楼倒是挺适合静思的，四周住户离的较远，二楼窗户一开窗外就是一条河流。秋天岭南也躲不过秋色浸染，河边柳树的柳叶也已经凋入河中顺水而走。何驰清晰记得当初自己就是跳入这条河中遁走的，那时候形势危急他急着对付围住李家庄的马匪，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故地重游。
岭南的秋冬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空气冷又不冷、热又不热，胸闷气短的同时总感觉浑身黏黏的。还好李家镇落在山上，山风吹拂能带走不少湿度。何驰今天起了个大早，笔墨摆上就开始研究起可以调节温度的空调来。
众所周知涡流管可以喷出冷风和热风，那么要达到一定的冷热效果，就需要加大风速和进风量。可行的方案有两个，第一种干脆做一根大涡流管，第二种做一个小涡流管阵列。考虑到现阶段的冶炼技术和成本，明显第二种更加经济实惠。现成的生产流水线就在神机营中，先期试验准备九根“炮管”，然后在每根炮管的炮口前段以切线为基准打几个送火口用来进风，炮管底的暖风出风口完全可以用模具在浇筑时搞定，因为不需要承受火药造成的巨大膛压，所以这些“炮管”甚至可以省去离心铸造那一步。冷风口的缩口小帽就更简单了，只需用现成的铜皮敲几个出来。
涡流管结构简单，制作起来也没啥难度，真正的问题是如何提供动力，并且降低它的噪音让使用者可以正常的工作和休息。
最现成的动力有水力，发电机架设后可以改为电力，在人力富裕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用人来打气。只要橡胶树能茁壮成长，几年之后胶皮管和铜芯电线就会诞生，有了这些科技加持动力已经不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如何降噪就是一个比较困难的问题了，毕竟那压缩空气的风声实在刺耳，直接打入室内恐怕会扰人清净。
“要不把动力件放在屋外？”
何驰抬起头摸着下巴沉思，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方框正向李家镇走来，这么一大早就往山上赶八成是有急事吧。看这速度明显没有骑马而且走的应该是石阶，李家镇现在里外三层固若金汤，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上不了山，何驰想着便丢了警惕继续沉心思索。
“把建筑物的一块墙换成铁板，外面开出一个小间作为配电间和动力室，里面放置动力件的同时，还可以安置涡流管。涡流管的长度控制在三尺左右，在小间一侧预留弹药架样式的导轨，安置涡流管时从小间外面像放置炮弹一样放上导轨推进来，使用时把导气管往涡流管的进气孔里一插就可以正常使用了。九根管子功率全开就是九档，可以分成九档热和九档冷，或者再简单一点分成三管一组变成三档易于操作。”
这个构想的确有可行性，只是通过铁板作为温度传递的媒介实在有点不够看，冷热空气还要过铁板这道坎才能发挥作用，而铁板这媒介有点不靠谱。对于一间暖阁和温室来说它还算是一种有效的温控手段，但是如果是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屋，那铁板的面积就要随之增大。一种机械既庞大又复杂且缺乏普及性的话，它的淘汰将不可避免，这种东西怎么看都只有皇家能用，而且还是初代试验品，铁墙作为传温媒介它的厚薄甚至关系到用户的安全。。
“我傻吗？！为什么要去弄一面铁板墙？我可以用铜管啊！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墙上？为什么不能在地面上？这样配电间和动力件都可以隐藏在地下！”
地暖和地冷的构想已经在何驰脑海中浮现，只要把一些组件模块化，就能在好多家庭中大面积铺设。尽管成本依然很高，但至少能保证制冷制热的效果，而且绝对比墙上镶铁块靠谱不少！
“何侄！何侄！”
中山王陆记的呼唤让何驰浑身一抖，这明摆着就是无事献殷勤，这王爷不开口不要紧，他这样一开口一准有事！何驰抬起头正看见陆记跨入房间，陆记见到何驰不发呆了，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向楼下抛了嘱咐，让彩蝶和彩霞送茶上来。
原来上山来的方框就是陆记，他没有骑马而是悄悄的进李家镇，何驰心中立刻生出一万个防备，以防濮阳的旧事重演。
“不错，精神好了不少！你也真是的，想那些伤脑子的事干什么。改土归流哪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大伯这里正好有件事让你松松脑子。”
能从中山王嘴里说出来的事会是松脑子的事吗？
陆记看了一眼何驰笔下的那堆“鬼画符”，想着那多半是关于改土归流的规划问题。今天何驰已经大好了，眼睛里明显有了神采，前两天那个神情呆滞的何驰与之前他疯魔时真的判若两人，陆记只以为他存着悲天悯人之念并无过多计较。
改土归流的推行存在颇多阻力，毕竟百越蛮民占据的都是险山恶水，进出都要沿着河谷走，一年被山洪卷走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到了秋冬之际各处山寨都是半封闭状态。从衡山南下韶关官道都已经很难走了，何驰还去渌水河谷趟了山洪，陆记反而应该庆幸这个自讨苦吃的傻侄没有愣愣的被山洪冲走。
“何侄，且放宽心。要开发南越之地无非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来调集人力修上几条通途，东西南北只要能走通，改土归流也就水到渠成了。”
何驰把手中毛笔一放，直问道。
“大伯还是说些松脑子的事吧。”
陆记“呵呵”一笑化解了尴尬，只见他突然又双唇一抿双手握成拳头往桌上一锤，说道。
“张贤妃有个弟弟叫张庸，这人被天子点为两淮盐道巡察。”
“喝！肥差啊！”
何驰本想着如何处置身边的两个大鬼，现在一听是有关张贤妃的事，他立刻就恢复了精神状态。
陆记只简单的说了一句话，但是其中蕴含着惊天的信息量，首先起头就是张贤妃，那么这条消息一定是太后派人传来的。其次张贤妃的弟弟这个就属于外戚，一个关于外戚的事太后向何驰开口，这个家伙铁定犯了大事，加上两淮盐道巡察是个正经的肥差，贪污受贿之类的都只能算是常规操作。
由这几人的关系列出关系图，再铺开一张敌我关系图就可以得知，太后明显是想让这件事在何驰手中大事化小。关中亲王势力太大，他们一旦发难就能直接摇动中央皇权，这是天子的逆鳞触之必怒，所以对付关中亲王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天子从后宫往外戚集团寻求支持就是必然的选择。
脑子果然是越用越灵活，何驰间隙性的入定还是有收获的，至少在思维上更加敏锐了。
昨天还在想着如何向太后讨赏，结果今天难办的事就杀到了身边，而且还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张贤妃家力那个名叫张庸的混子弟弟，他哪怕再怎么草包也是张家的人，现在卖人情给太后，也是卖面子给张家，既然张庸能去管两淮盐道，那么张家的势力估计就扎根在两淮之地！
何驰可以控制荆州稳步发展，但是当发展遇到政策瓶颈的时候，他就必须向中央寻求政策倾斜。现在多存一些人情，以后自会多一个人帮自己说话。
人果然是最大的变量！何驰自然是不急的，现在太后有求于自己，便是妥妥的卖方市场。且让他先看看这张庸值多少斤两，再看看他扛着多重的罪过，两相比较下来说不定拿两个宫女姐姐做抵押还有富裕。到时候压榨一下张庸的剩余价值，再借机让太后“难做”一下，也好让这些猖狂的外戚矮上一头、安稳几年。
后宫和朝堂其实是不分家的，何家妹在太后那边获得的单方面照顾是一重保险。何驰在外面运作保住了张庸的小命后，张贤妃同样会有所表示，这件事如果再把何家妹的获益算上就是真正的一箭三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