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要么不动，一动起来必定是惊天动地，不过短短两天时间，他又恢复到了不修边幅的疯癫状态。连岭南王都亲自下场帮他张罗那些无理要求，番禹赶海的人已经开始忙着收集大量各色贝壳。然而仅仅只有贝壳是不够的，岭南本就不多的胭脂铺也成了何驰的目标瞬间被他买空，甚至他还越俎代庖组织了松山寨的人马上山拔草，作为李家镇水源的那条河已经被各种颜色染得花花绿绿，一股浓重的药味更是顺着山风飘散十几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李家镇新开了一家药铺。
“何驰在干什么？”
李婉儿也是憋不住了，眼看出嫁的日子近在眼前，李家庄里里外外都在为这件事忙活根本无心旁顾。本来听到何驰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木头人，李婉儿还一直揣着亏欠，现在何驰“疯病”复发李婉儿心里的亏欠已经渐渐酿出些怒意了，她真的急于搞清楚何驰究竟在埋头研究什么，毕竟何驰的房间已经连续两个晚上不熄灯了。
“姑爷说他在制作新型胭脂。”
“好好的大男人做什么胭脂，不务正业！还有迎风飘来的这股子药味，哪里像做胭脂，一天到晚闻得我嘴里都是苦的。”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李婉儿怒气腾腾的只叹丫鬟不中用，恰好此时李铮急匆匆的赶到前院里，李婉儿见姐姐来了立刻收住怒意，顺手就把派出门问话的丫鬟派往后院。李铮是来找李婉儿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李婉儿耐不住性子奔出门去可就坏了规矩。这是天子和太后赐的婚事，姐妹两人都是按照正妻的待遇出的门，哪怕入了何家要跪见琴扬公主，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体统。
“你真是吓死我了，后天就是婚礼，无论何驰闹得多凶你都不准出门。”
“姐姐也是瞎操心，我岂会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李婉儿识趣的跟着李铮回了后面，在内院站定之后李婉儿还是不死心，随手抓了个扫地的家丁放了他一天假，专让他出门去打听一个清楚。这青天白日在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松山寨的人马，或许鲁九就在楼中，李婉儿于是让家丁出去直接找鲁九，既然何驰不说实话，鲁九至少不会说谎糊弄自己。家丁应声去了，李婉儿又爬上了角楼，打开窗户挪来铜镜，本想用镜子反光吸引何驰的注意力，但是奈何今天天公不作美，天空之中满布阴云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寻不见踪影。
“君药：阿胶二两，艾叶三两。臣药：当归三两，地黄四两，芍药四两，川芎二两。佐使：甘草二两，白酒少许以助药力。”
何驰点的科技树总是有点邪门，这搞颜料就搞颜料，一叉就叉到了中药上面。岭南王派来的一个书吏小心翼翼的将何驰所说的药方记录下来，何驰鼓捣这手中的石磨，正在耐心的磨着贝壳粉。
“这叫胶艾汤，切记温服，专治月经过多淋漓不尽。”
“多谢何荆州，我这就快马回报岭南王。”
皇家子女的身子还是金贵啊，普通百姓家的妻女要是月经不调、来之不尽、亏血体虚，哪有什么阿胶滋补身体。能吃上几碗红糖水已经算得上大补了！
何驰一边转动小石磨一边倾听石磨发出的声音，觉得已经差不多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摘开磨盘，用毛笔扫出贝壳粉上带颜色的部分，其余细碎的白色粉末都搜集在一只大碗里。之后北上长沙将这些贝壳粉连同那些无色的贝壳全部交给沈岳父，这些东西可都是生产肥皂的原料。
岭南地区物产丰富，主要是交通不便和无法运输的问题，何驰留下的几个酿造池已经扩建成了三十亩大厂区，一年下来酒、醋都可以自产自销。但因为缺少现成的商路，所以这些好东西无法北卖。
这条路迟早要修，琴扬公主魂牵梦绕的可可豆再过两年就快成熟了。路如果不通，迟早是“一骑红尘妃子笑”。用八百里加急运输就为了吃几颗巧克力这种荒唐事很可能发生，皇家处理正经事的能力有限，唯独这劳民伤财的办法他们有一大堆！
“女婿！”
“岳父有什么事吗？”
随着出阁的日子临近，鲁九更频繁的在两边穿梭，这一声“女婿”出口何驰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只见鲁九带进来了一个李婉儿派来的家丁。
“这李婉儿托他来问我，说她想知道你在干什么。”
鲁九也很想知道何驰在干什么，总不能是突然顿悟开始沉心静气养生炼丹吧。再看何驰房间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窗口通风处就摆着七坛子白酒，可鲁九记得何驰没有喝酒的习惯！
其实很多药材和食物兼具着染料的功能，何驰科技树歪的一点也不冤枉，他现在正尝试制作水彩颜料，不过水彩颜料的副产品那就多了去了。而这些副产品可以制作肥皂、药物、食物、彩妆和化妆品，不要小看了这些副产品，一旦何驰开始批量化生产就会诞生海量的副产品，这些东西的价值一点也不比水彩颜料低。单单以价值估算而非科技难度估算的话，水彩颜料反而是它们的副产品！
何驰以为自己的铺张浪费招来了鲁九的盘问，谁知鲁九挪到何驰身边，拉近距离后才轻声说道。
“老实交代，你花这么大力气做胭脂，不是为了李婉儿吧。”
“岳父何出此言啊，我来岭南之后这楼都没下过几趟，我也遇不到其他姑娘啊。”
“你看看你这……”
鲁九手指转了一圈，看了一圈何驰摆开的大阵仗，摇头轻叹道。
“说这胭脂不就是家里婆娘抹给自己看的嘛，你真要这么挑剔，专喜描眉画眼的你还能看得上我家青儿？你这明显不是替正经妇人准备的东西呀！”
遭了！何驰竟然忽视了这一点！是啊，现在的正经妇人别说化妆不化妆，哪怕是见外人也是在特殊场合之下，也就是说平常的妇人是没有社交需求的！有社交需求的女子极少，而最需要名贵胭脂水粉的地方十不离八正是风月场中！
一个大户出来的女子，就算婚嫁也不过用那么几回，日后生活之中也不会整天盛装打扮、红粉扑面。在这种女子社交天然缺乏的古典环境之中，以后何驰的彩妆应该怎么卖就是个大问题了！
“我是不是应该先担心李婉儿来兴师问罪啊？”
何驰也不知道应该担心自己的化妆品卖不出去，还是应该担心李婉儿误会之后兴师问罪，现在看来两边问题都挺严重的。自己还没进行规模化生产，这销售问题就直接怼到脸上了，小黄书、胭脂、水彩和染料这些偏科商品，昭国究竟有没有那么多市场消耗。
随着染色工艺的进步，何驰如果能印染更加鲜亮的丝绸布匹，总不能都让那些妇人们在家里当睡衣穿吧。且不说生产的成本和销售问题，单单一个“道德”问题就过不去。曹庄真出了彩妆和化妆品，正经的农家妇不舍得买也羞于使用，青楼里的花魁们自然是趋之若鹜，毕竟她们可都是靠颜值吃饭的，这产业一旦运作开来最理想的受众就是秦淮河畔的风尘女子。
事情一旦发展成这样，有些朝坐夫子堂夜宿荷花床的大儒恐怕就坐不住了，江夏踏田的影响力还能发挥一两年的余热。何驰知道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只怕那些腐儒就等着自己迈出这“不道德”的一步呢！
鲁九还在等着何驰答复，何驰好一副想瞒又不想瞒的样子，这种事情是“不道德”，何驰的确是在搞擦边球。但是耐不住赚钱啊，它是真的很赚钱啊，用上电力机械一盒化妆品的成本可以压缩到极低！这弄不好就是年营收几千万贯的大市场，只要有合适的社交场合，只要有足够富裕的肥羊，只要有品牌效应！只要给妇人们一个攀比、一个社交的场合！
何驰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坚定自己的本心！
小黄书、彩妆、胭脂和水彩这些必须纳入曹庄的产业体系之中，这些看似不正经的小东西绝对不能丢弃。
往高处论，它们的加工就蕴含着材料学的基础理论，分离、融合、萃取这些都是化工领域的基础概念，只要它们在学子心中站住脚跟，总有一天有人会对这些东西进行深度挖掘从而发现分子和原子的存在。
往低处论，胭脂的进阶产物可以是彩妆，也可以是治疗皮肤病的常用膏剂，只一个“不道德”就把它锁死在耻辱柱上，未免也太偏激了。
既然是一项上下都有发展前景的科技，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何驰早就习惯了逆流而上，那还在乎脸面干什么！荆州刺史都是天子额外贴上来的“不平等条约”，赤脚医生搞科研还在乎这个！白涛之中只有你一叶小舟，你早晚都是别人关注的焦点，大儒想挖你的黑料还在乎你的黑料多寡嘛，恐怕到时候自有欲加之罪扣到脑门上！
何驰不想藏着掖着，如果自己的妻子都不能理解自己，要么就别嫁过来，要么就干脆别管自己的小爱好！无论如何化妆品这门产业的红利何驰吃定了！李婉儿既然主动把问题抛了过来，何驰干脆从她开始，好好的发挥一下彩妆的威力！
“我在画，狐狸精！”
“女婿，你这……”
“岳父你想啊，这狐狸精是不是专门勾引男人，她是不是需要很多胭脂，这胭脂不仅要有鲜亮感，更要那种如水一般清而不粘、亮而不妖、媚而不骄，附着在眉眼上如云遮雾绕一般。”
鲁九和那家丁都听迷糊了，这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狐狸精，再联系这些日子何驰总是失神迷走的样子，难道这人走在荒山野岭撞上了妖怪？！何驰完全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从窗前的长桌上捧起了一小盒试做的彩妆胭脂，径直走到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前，将盖在一页画纸上的白纸撤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拿起眉笔。
这一小盒精华正是何驰利用手边现有条件制作出来的混色胭脂，首先取红、紫两色的胭脂水粉，经过滤色、提纯、静置，最后与两种花瓣适度混合拌入油脂中。最终变成了一种紫红相间的色彩，用它画眉就会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妖娆感。为了增加视觉效果，何驰还把从药铺中搜罗出来的云母粉添加其中，虽然细腻感不如现代工艺，但是它已经初步具备了那种宝石色泽。
何驰蘸笔落下，替纸上的狐狸精补足了两条眉毛，再取过一支大笔润开砚台中的一撮紫色粉末，在手背上细调几次，最后才点亮了那一双紫色水眸。
取到合适的颜色当真困难，毕竟所有色彩都要过落笔那一关，何驰现在手中的颜料都没有经过时间考验。最多就是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如果一种颜色的鲜亮感会随着时间退化，色泽也会随着时间变干变色，那就必须将一切推倒重来！之后还要批量化生产，每一个色彩的配方都要慎之又慎。
“任重而道远啊，也不知道这抹紫韵能不能经得起时间考验。”
何驰有些不满意，他眼前的紫色在成画时勉强锁住了那一丝水润的感觉，这里面很可能有纸张的原因，更有可能是颜料本身还不足够稳定。无论如何画已经补完了，何驰只等那双水眸中的颜料风干固定之后，他才双手托起那副画来到鲁九面前。
“就有劳岳父替我送进去给李婉儿小姐过目了，女婿不才，这几天都是盯着她在忙活。”
何驰果然不疯则以，一疯起来准保惊天动地，今晚淮北王的营中起了新鲜的八卦。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便有交头接耳声传来。
“听说了嘛，何荆州去雪峰山遇到狐狸精了！”
“他还把狐狸精画出来了，还让鲁九爷带进去给李婉儿小姐看呢！”
“我听说李王妃当场杀了一只公鸡，把那狐狸精的画像泼了之后一把火烧掉！”
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大，陆锡也蹿了过去占了个位置，他眼中满是期待的问道。
“照你们这么说，那狐狸精画的很像喽？”
“小主子那何止是像！现在李家庄的人都说，何荆州其实是被山精野怪勾了魂魄，所以才会痴痴傻傻的。”
山下的八卦何驰听不到，李家庄里给的反馈倒是很有冲击力，看着面前一碗新鲜的鸡血，何驰不怒反乐！
狐狸精不就是干这一行的嘛，气不到家中女眷那才是修炼不精、妖气不足，自己的手笔出去，必须让全天下的女子看一眼就心存嫉恨！要没有这样的效果，何驰怎么推销自己的彩妆？要是没有这样的效果，何驰怎么卖自己的小黄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