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晏和韩义没有答出天子的问题,按照约定他们要在上林苑中养马十年,其实从他们被贬落为奴开始算起,比武大会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新兵营中已经开始做撤营的准备,明天一过龙辇就要南归,到时候千骑随行又是一轮盛况。
邓婕妤的省亲被安排在最后,这看似不善的安排,其实内含上不封顶的意思,若邓婕妤想要拖上几个时辰,与自家亲眷从上午聊到晚膳时也没人会去催她。
但是在新兵营中有人在心里催着韩义离开,这厮平日里仗着拳头大强横惯了,现在他虎落平阳连饭食都要金晏替他张罗,真是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韩义本来还有翻身的机会,但是奈何天子的题目别有深意。问题的答案也阐明了天子的态度,他不是让你们对着何驰评头论足,而是要让这群小子认清自己的斤两。现在韩义已经确认翻身无望更有十年的刑期等着他,别说这一次他无法参与比武大会,以后就是见了新兵营中的这些故旧,他也是自动矮人一头。
苗胜站在帐篷外把话说完,金晏坦然面对,但是韩义好大的不忿。苗胜只见那床板一动,韩义竟然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金晏想要搀扶却被他用蛮力挡开,苗胜往帐篷前一拦阻住韩义去路喝问道。
“你现在已经贬为马夫,还想去违抗军令罪加一等不成!”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现在的我对天子没有价值了。理应天高任鸟飞,把我放出去!”
金晏和苗胜呼吸都停了三秒,他们从没想过韩义能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已经贬为马夫,那也是上林苑的马夫。无论是大行皇帝还是陈术,真要发落触犯军法的人,哪里还会让他在营中静养!
“休要胡闹!”
金晏跨出帐外与苗胜并肩而立,他瞪着不肯罢休的韩义说。
“你触犯军法在前,大家和陈将军已经对你颇多照顾。给你疗伤,给你分帐篷,谁曾亏待过你。况天子有言在先,是我们无法参透奥妙,就算领罪领罚那也是领的天子发落!不过是去饲养十年御马,可曾欺辱了你韩义?!”
苗胜也不想装斯文了,营中自分帐篷后对韩义的不满声浪已经到达了极限,尤其好多滚过边塞的老兵,这屡次宽待早就超越了军中常理。但凡懂点礼数的,都知道天子对这一营人已经好过头了。不说虚的,现在天子就是要这些老兵以死报恩,他们也能昂着脑袋安然赴死!
“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我早就看这厮不顺眼了。你既然心里有气,我就且翻翻你的烂账,看看你还气不气!”
苗胜双手一叉腰,指着同样挺胸而立的韩义说。
“训练骑术时你的马鞍损了一个角,你硬要换新的!马镫被你踩歪了,你也立时要新的!练骑术第一天下了点小雨,让大家刷马毛的时候你随便应付两下,还颐指气使的使唤御马监的小太监。大家被天子收纳进天策军,都是新兵谁比谁还高贵些,那些滚过边塞的老兵哪一个不是自己动手,就你韩义处处使唤人。你说你的胳膊带伤不好施展,那骑马跑圈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慢上半拍!”
苗胜换了一口气,继续输出。
“还有素日在营里,你看这个人不顺眼,看那个人不顺眼。我们也是倒了霉和你睡在一个帐篷里,你不妨睁眼看看现在谁还理你。一百个人里面,你一百零一个不对付,就这帐篷还是和你不对付的人让出来的。现在你想走赶紧走,自此之后大家心里宽敞。”
韩义想迈开那一步,可是想了又想最终退了回去,他板直着背脊坐在床上,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金晏见韩义不闹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应天子的发落去御马监报道,想当初韩义对御马监的小太监吆五喝六,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要回去被人使唤喽。
“我先去驾车吧,陈将军让我们先一步离开。依我看赶早不赶晚,与其在龙辇启行前搞动作,不如就在今天带着他回去。”
苗胜有些为难,陈术的确说让他们先行一步,但是也没有规定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虽然刚过午时,但是孟津行宫到洛阳城至少有七十里的路程。
“要不然我也犯个不大不小的过错,和你们一起去马场喂马吧。”
“你这人也真是欠思考,你都和我们一起挨罚了,还不把家里人急死。你留在这里好好干,关键时候还能替我传个信递个话呢。”
就在苗胜和金晏交头接耳的时候,不远处有盔甲的摩擦声传来,两人视线一动发现陈术正在往他们这里移动,两人立刻毕恭毕敬的站好。
“苗胜!”
“属下在!”
“给你三炷香的时间,点出十名轻骑,点好之后进帐内禀报。
“敢问……”
“别问!”
“得令!”
陈术对苗胜的反应还算满意,虽然这个苗胜总体来说高不攀低不就,但偏偏就是他这样的中间态最让人省心。韩义过傲,傲的成了一块铁板,驱使起来割手的很。金晏过仁,仁盛则心慈,慈不掌兵乃是兵家大忌,军中讲究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总是和士兵掰扯道理就堕了军威!
陈术下达完命令看了一眼金晏,又往帐篷里看了一眼,韩义侧脸躲闪陈术的目光,陈术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回转视线落在苗胜肩头补充了一句。
“这也交给你了。”
“谨遵将令!”
陈术阔步离开,苗胜和金晏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是一趟护卫任务,就是不知道需要十骑护卫的那个人具体是啥身份。
“韩义!给你两柱香时间,收拾好东西,随我们一起走。”
“……”
韩义不回答,苗胜也不等他,立刻跑去营中点兵。新兵营作为行宫最外围的斥候营地,营中常备可用之兵是常识中的常识,约有一百二十人随时待命,出公差、递送、随行、保卫等等差事总有一件会落到你的脑袋上,现在反观韩义擅闯大帐的举动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李王妃也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她到底懂不懂,这是科学,这是科学!!!”
何驰画的狐狸精成功的激起了李铮的怒火,现在松山寨的兄弟都原地跳反,甚至陆麓和陆记都派了身边的亲兵上楼来清剿何驰手边的所有颜料和胭脂!
“咱就说那狐狸精画的也不像啊,最多六成……就算六成不到最多五成像吧,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好歹要让我找些事情做吧!”
何驰对着眼前忙碌的众人虚空演说,可怜这些人脑门上都压着命令,谁也不敢接何驰的话茬。何驰看着窗棱上晾晒的花草被人动手摘下来,还有那些酒坛子也被人小心翼翼的抱走了。再放眼往窗下看去,河边的石头旁有人正在泼水洗地。真是好一个李王妃,直接开启全方位无死角的报复!
“住手,彩霞你拿胭脂干什么!”
何驰一个转眼就看到彩霞拿起了何驰好不容易搓出的一盒彩妆胭脂,他正要去反夺回来,彩霞却是一挺胸把何驰顶了回去。
“何大人还是消停些吧,奴婢可听说那李王妃就差出来砍妖怪了。她们姐妹明天就要出嫁了,您研究胭脂就研究胭脂,非画什么狐狸精,还让鲁九爷带进去给她们看,害得我们也跟着您一起挨骂!
“好你个彩霞,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彩霞的翅膀再硬也没有李王妃的刀子硬,咱们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认了吧。”
彩霞努了努嘴巴降低了一些音量,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何驰。
“何大人就忍她两天,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奴婢帮你收拾好了,让你带回襄阳再玩啊!”
好一个李王妃,果然天下的饭没有白吃的,她最好能提着刀出来杀狐狸精,何驰真巴不得她闹这么一回!
八卦丑闻的传播力可是惊人的,尤其是李王妃专业认证过的狐狸精。仔细分析眼下有几个人真正见识过何驰画的狐狸精,恐怕除了鲁九和那个家丁,最多只有李婉儿和李铮身边的几个,撑死不过十几人的基数。但是一旦有了李铮反应激烈的助攻,再加上何驰来这么一番“哭闹”,那就直接引发了爆点事件!
而且这话题还会随着李铮远嫁淮北,一路从扬州传到淮北去,那些陆麓的亲兵、亲信他们一路上多少张嘴巴,别管他们说什么夸张的奇谈怪论,只管去扩散就对了!
“饥饿营销,你们懂不懂!”
何驰得意洋洋的看着彩霞把胭脂盒拿走了,那一件反正是临时攒起来的试作品,何驰本以为合成色彩很容易,但真的上手起来就很难。
植物色素仿佛难逃“腐败”这一环,在与猪油等介质接触后都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最为致命的就是变黑变浊。金工理电何驰熟悉,但是颜料色素的固色工艺还真是他的短板,难道说要平衡萃取物的酸碱性,没想到一个小小水彩里面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学问。
“彩蝶!那是毛笔!”
“……”
“彩蝶!那是镇纸!”
“……”
两次无应答,眼看彩蝶就要焚书坑儒了,何驰实在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他挡在彩蝶面前阻止她把文房四宝端走。
“干什么,焚书坑儒啊!我犯了哪门子的天条,花花绿绿的你们都收走了,你彩蝶姐姐还来管这些黑白玩意!还有这玩意儿叫墨棒,你拿到厨房里去是能吃呢?还是能烧火呢?”
“别挡路!”
彩蝶垂着头说出这句话,何驰浑身一震心中泛起阵阵思绪,难道说自己画了个狐狸精就变成了全民公敌。那回襄阳之后自己还会有好日子过?曹妹妹该不会已经在写休书了吧!
“彩蝶姐姐,咱们不生气,我大不了封笔不画了行不行。”
“滚开!”
“好!您请!”
何驰缩着肩膀闪道一边,彩蝶这一声吼直接让屋内屋外的人原地石化,正在搬酒坛的人都停住了,转眼看向何驰眼神中满是疑问。何驰的脑子里也有很多疑问,这狐狸精的威力不至于激怒彩蝶吧,而且今天的彩蝶姐姐明显揣着心事。
“姐姐,这样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李婉儿还在角楼上观望,何驰和彩蝶的互动她看不到,但是她能看到何驰摆在窗台上的物件正在一点点减少,还有好多人在楼下走动。画几幅画也不犯什么王法,李婉儿也没那么小家子气,她当时看到跃然纸上的狐狸精还以为是何驰和她开的玩笑,却不想姐姐李铮直接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若他是开玩笑,他何至于记恨于妹妹。是我下令让人去清理的,他要记恨也只会恨我。那可是闯过哀牢山的大英雄,姐姐想着他不至于分不清青红皂白吧。”
李铮镇定的喝茶,继续说。
“明天就是婚礼,红盖一落就要出门,这个节骨眼上他真惦记上狐狸精,真为了那纸上的妖精迁怒在你身上,那姐姐岂可轻饶了他。别说姐姐不饶他,中山王也不会饶他!你只管把这件事藏好了带给曹乡君,让曹乡君帮你管教这个半疯子!”
何驰根本不会记恨李铮,李铮已经完美完成了任务,不过是一副画而已,烧了大不了再画一副新的。反倒是彩蝶的状态让人不安,何驰拨开松山寨的人走出房间,盯着彩蝶和彩霞的方框从二楼下到一楼,就在靠近厨房的一面墙后面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叮铛!”
茶盏坠地的声音响起,彩蝶明显被烫到了,缩起双手放在嘴边吹风。彩霞也是从来没见过彩蝶如此失态,她赶紧打来一瓢凉水让彩蝶将烫伤的手浸在其中。
“今天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凶何大人也就算了,倒杯茶也能打翻。”
“都是我的错,我不知为什么,今天心里虚的很……”
“要不要让何大人给你开服药,我看他给岭南王的家眷看病直接张口就来。”
“何苦烦他,明天就是大事。我只是心烦意乱,休息一会儿便好了,手也就被烫了一下,不碍的。”
何驰听得叫一个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本想着把彩霞单叫出来问上一问,但是现在楼里楼外人多眼杂,只能暂且作罢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伺机询问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