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顶花轿在驿站前落定,驿站内有限的空间自然要优先安排给两对新人,再加上陆记和陆锡这对爷孙,剩下的人只能挪步到驿站外围暂歇。按照既定行程,迎亲队伍在这里停一个时辰略微休整,吃过午饭继续北上,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驻营地。陆记已经派军士先一步往北下营,饭点刚到就有斥候前来回报。
何驰看到陆记一脸轻松,他就知道下营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毕竟这一路往北都是荆州治下,今年各郡丰收粮价稳定税治清明,自然也就不会起什么山匪路霸。南下的时候官道上还带着些泥泞,不过现在冷风一吹泥泞冻结路变硬后也好走了不少。
坏消息也是有的,何驰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长沙负责传令的杨风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何驰嘴里咕叨了一声,李婉儿才刚刚卸去红盖头喘上一口气,看着何驰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自然是含着怨怒满脸不悦。
“娘子不要任性。”
“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福祸,小心沾了晦气甩都甩不掉。”
“有传令来了。”
李婉儿知道这几个字的份量,毕竟李婉儿生在军伍之家,传令现身必有大事,哪怕你正在吃饭、睡觉、蹲茅厕都不是理由!
“那你快去吧,还是让他进来?”
何驰把窗户掩上,驿站里虽然不大,但会客的空间还是有的,断然还没到公事私事要混在一起谈的时候。
“娘子先歇着,彩蝶和彩霞稍后就会把饭送进来。”
李婉儿点头应了,何驰快步出门,反身关好门后远远一指,点名了两个正在交流“心得”的传令。
“杨风!柳小五!别聊了,给我进来!”
两个传令兵被何驰一点,快步往驿站里跑,所有人都识趣的让出了前厅。何驰在前厅一坐,看着杨风不紧不慢的进来了,心中大概有了数目。他传的事大概与盛德米铺遭遇挤兑有关,这件事自己在萍乡时也从南昌来的兵卒口中听到一些,当时闹得欢快,现在应该已经收尾了。杨风一直待在长沙,现在多半是来禀报曹妹妹是如何进行收尾工作的。
“启禀大人,属下本不该为这种小事来打扰大人的。但是沈员外说这些事不可等闲视之,无论如何都要来讨个发落。”
沈岳父知道轻重,何驰也懒得卖关子了,直追道。
“快说!”
“是!先是盛德米铺遭人挤兑、袭击,损失钱财总计二万贯出头。折损店铺十三间,其中七间已经修复,还有六间过了火,因为是租的还要给付赔偿给户主。袭击均发生在扬州境内,张唯栋虽然扣押了人犯,却拒绝移交。”
“知道了,还有吗?”
“曹乡君说她知道错了,如今砚山以南已经开始增建新仓,全是按照大仓标准,刘国勋已经来到襄阳,正与常顺一起组织营建工作。还有曹乡君要我告诉您,蜜蜂已经沾了花粉。”
这是第二件事,那么一准还有第三件事,难怪沈岳父要杨风南下,这才多久就积累了巨量的案子。何驰一离开就整了一出群魔乱舞,长安兵马使也是有权却不懂得立威的愣种。
所以何驰才讨厌这个时代科班出身的军事人才,不是说他们不会打仗,而是他们太会打仗了!能治军却不能镇贼,能统将却不懂安民,太过讲究章法以至于他们的威慑力还不如衙门里的一个老油条。有权不会用还不如项田那种莽夫,至少他吆喝两声挥几下狼牙棒,也能震慑住宵小之辈!
“还有吗?”
“有……”
“说啊!”
何驰见杨风扭扭捏捏,不悦的喝道。
“天塌了吗?!”
“回大人,江夏出了事,有四个村户私藏农具,凿开仓库放水灌粮,其中有两个仓库被水冲毁,粮食全部冲入河道损失无计。项将军虽然组织人手抢救了好多粮食,但是因为秋雨连绵无法晾晒,已经全部烂掉了。”
“不要大喘气,把话说完。”
“谢云流来书请罪,这是他的信。”
何驰伸手一接杨风的信,看都不看一眼转手拍在桌子上,继续喝道。
“还有呢!”
“项将军已经将那四人押入大牢,可是这些村户之前都是您亲自发落的,县衙不敢做主。何郡守说这些人都另成一册不在县户之中,故来信给您说明情况,让您回江夏之后自行处置。还……”
“说啊!!!!!!!!”
都已经起头了,这坨硬屎哪怕挤肛裂了也要拉完!无非就是老爹怕新婚的时候闹出大事来,来封信让何驰忍让一二。
何驰转手按下老爹的来信,继续等着杨风递话。杨风也不端着了,直截了当的说。
“老爷让您三思,千万不要因为几个歹人坏了婚事,执法之事自然要交给执法之人去做。”
不就是怕何驰穿着新衣去法场砍人脑袋嘛!还别说,要不是老爹提醒,何驰还真有可能刚到江夏就去提那四颗人头。
“还有项将军说他督管不利,也向您请罚。”
信上还是丁青的字迹,何驰只瞄了一眼便按下第三封信,他眉头已经牢牢锁死。
这是什么世道,三天不杀人,人就来啃我!这不过是三年丰收带来的假象,荆南之民真正衣食无忧,不过才将将半年光景啊!江夏村户能从白饭吃到腌菜,再从腌菜吃到肉食也只差不多半年时光。只这半年一过,好多人的脑子连同良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让孩子被狗撵,他就知道怕狼了。让孩子被火撩了眉毛,他就知道不能往灶台里伸手了。何驰虽然抱定了让这些村户自己撞南墙的思想方针,但事后处置必须到位。
“没了?”
杨风紧了紧胸口,但是何驰看到他的衣服明显有下坠感,似乎在那胸口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没了!”
杨风一本正经的回答,何驰一伸手指了指他明显被拽斜的领子说。
“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何大人勿怪,这里面就揣了一块鱼砖头,一路上来不及吃干粮,就时不时把它拿出来啃两口。”
何驰“哦”了一声,连忙向杨风招手讨要。什么叫实用性,这就叫实用性,这东西的口感不佳,但是可以通过添加物调节口味,没事砸一块放在嘴里慢慢消化,无论如何都比味如嚼蜡的干粮强。看着手里经过改良的鱼砖,何驰直接上嘴舔了一口。
“大人,小人刚舔过,上面可脏啊!”
“脏什么脏,打仗的时候几个人用一只碗也不稀奇!”
何驰细细品着鱼砖的味道,感觉比自己做的试验品清淡了不少,盐在这个年代可是硬通货。而长沙的盐多半来自扬州,官盐的价钱可不便宜啊,何驰固然可以通过职权便利派发一些盐引,可是无论如何运输都逃不过张唯栋那一关。当然也可以从番禺走岭南取盐北运,可是广东、广西的天气加上陆运成本就是一道无形的障碍!没有高速公路,这一批盐折上五六成都不稀奇!
“哎!”
何驰长叹一声,杨风和柳小五连忙噗通一跪,只等何驰降下发落。他们哪里知道何驰的脑子在想什么!
南阳郡是个好地方啊,真是要啥有啥的好地方,在它的犄角旮旯甚至藏着盐矿,可是它藏着好东西的位置都在两郡边界三不管的地带。真要动手去开发,势必引来觊觎之人!
平顶山盐矿,中国内陆的岩盐产地。它们不光可以用来生产食用盐,还可以电解金属纳和氯气。那是实打实的金疙瘩,比什么保定金矿可值钱多了,只要一方盐井供着,荆州人口翻番不是问题!可是这平顶山的位置就在舞阴以北,南阳郡和颍川郡的交界处,距离汝南郡不足百里,真的要下大力气去开了这岩盐矿,颍川郡和汝南郡都有可能来横插一脚!
“起来吧,与你们无关。”
想来想去,何驰一咬牙将鱼砖举起砸向桌角。天道沧桑不破不立!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是时候向河南发力了,大不了就是再来一次大鱼吃小鱼、土匪克恶官,发发狠干脆把平顶山圈进南阳郡的辖内,来一个强吃硬做!
何驰将掉落在桌上的一小块鱼砖挪到手边,另将大半块递回给了杨风,继续问道。
“真没其他事了?”
“真没了!”
何驰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鱼砖碎屑捡到嘴里咀嚼,借着这补充能量的好东西转动大脑高速思考着。
还好自己的基本盘足够稳固,不过是亡羊补牢,这一次风波算是扛住了,万幸没有闹到四面漏风不可收拾的境地。那四名村户掘仓放水也是好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黑心粮商的手段。仅这件事的杀伤力就足够扬州粮商安分好一阵,毕竟人人都防着何驰报复,人人都盯着何驰手中这只靴子什么时候落到扬州去。张唯栋不移交人犯估计也是在观望,关键时刻说不定他还能居中当调停者呢。
“柳小五去请笔墨。”
何驰也耐下了性子,这处置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非得写几封回信不可。
在柳小五领命退出之后,何驰先看项田的请罪文书,他只撇了一眼就放到一边。然后是父亲的亲笔信,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家常里短,看得出来张唯栋没少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结尾倒是有一句话值得玩味。
“以暴制暴难以长治久安,戾气杀戮恐惹非议。”
何驰的名声还能再坏一点吗?老爹又不是不了解自己,这“非议”也不是给张唯栋听的,思来想去那这“非议”多半是关系到张了了。张唯栋是什么人,他可是老扬州刺史了,耳朵里生茧子的固执角色,要说“非议”那非得是宝贝女儿闹出来的不痛快。
“意思就是要我给老丈人留点情面,将来送嫁的时候也能少点阻力。老丈人啊老丈人,你还和我玩上心机了。我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是该给的面子绝对不会少,只要别动我的里子就行了……”
放下父亲的来信,何驰打开谢云流的信,看了一眼便顺手盖上,摇头晃脑的说。
“这点压力都顶不住,咱们谢镇长的抗压能力有待提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