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衣局的账越盘越可怕,环莲盘了半天已经不敢再深究下去!有无数批条根本没有走内务府的账,可以搜集到的内务府批条更是错落百出,甚至还有人为改动的痕迹在上面!比如窗绢、轻纱的批条,有人硬添了一项苏锦进去,变成了窗绢、轻纱、苏锦各两千匹!
“今天到此为止吧,娘娘那里还有事。你们把一应账册全部封存好,明天还要继续查问。”
“是……”
裳衣局的大小太监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别说明天了,今天这一关就过不去,只要这三个宫女把消息带回禀明何昭仪,里外上千号人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一个问题。
“一群没吃饱饭的混账!回个话都这般有气无力!刚才哪几个应声的奴才,给我统统拖出去掌嘴!”
新任内务府总管德全一步跨入裳衣局账房,他向后面“嗯”了一声,瞬间涌进来八个太监,他们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上手揪耳朵。连账房里点灯研墨的宫女也一起连坐,不过几息功夫,账房门外就起了一片响亮!
“三位辛苦了,咱家顺路过来看看的。敢问环莲姑奶奶,这账本没毛病吧。”
德全这谄媚的样子让环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一个内务府总管管她叫姑奶奶,这品级和辈分都叉出去十万八千里了。环莲不敢轻易应答,这账本处处都是毛病,但凡放出去一成都能把内务府捅穿,更有几位正妃娘娘累年的积欠,说它能捅破天斗不为过。
“德全大总管不是来威胁我们的吧。”
开口的竟然是楚怜生!环莲不敢轻易回话,但是楚怜生却是铁了心,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本账。这本账上有自己仇人的把柄,温霜进宫之后虽无大错,但终究是小家子气了一些,她冒领了一季衣衫!现在温霜还没自费补足,故而这本账没有被消掉,只要楚怜生把这本账带出裳衣局,那么这个把柄就是永久的污点!
德全看着楚怜生藏在背后的一只手,他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去,摊开一只手放在楚怜生面前道。
“裳衣局的账只能在裳衣局里盘,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听着门外的“噼啪”声,楚怜生选择了退缩,她将背后的账本交了出来,德全“呵呵”笑着转手将那账本放到桌上。
“这就对了,既然账都盘完了,那三位明天再来。明天我派几个人来帮你们,这内务府的刺头不少,你们也别可怜他们。这裳衣局里的奴才不听话,你们只管打到他们听话为止。”
环莲机灵异常,这口黑锅哪里是昭仪能扛起来的,而这才将将是一个裳衣局的账。后宫之中衣食是大头,轻易让一个毫无底蕴的何昭仪来掌控裳衣局,太后莫不是想要把何昭仪立为靶子,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德全公公,这账昭仪娘娘实难做主,我看就不要去为难娘娘了。今天我们没来过,明天也不会来。裳衣局的运作娘娘也不甚上心,只等我禀明之后娘娘知道挑不动这担子,就会去向太后请罪。”
“呵呵呵呵,好一个不甚上心。环莲姑奶奶果然不凡,德全也不瞒你们了,我就是从昭仪娘娘那里来的。昭仪娘娘那里可热闹着呢,你们还是别耽搁了速速回去,娘娘那里可有你们忙的!”
环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德全却是笑容不停浅退半步。
出大事了!环莲带着萧心和楚怜生在查账的档口,太后已经动手了,何昭仪要是点头接了御膳房的差事,那可就是天塌地陷的事!
环莲脚崴了都顾不上,萧心快了一步,楚怜生则慢了一步。只要有心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何昭仪哪有能力去管这两个地方,这起头的几笔烂账来来回回踢了多少年都没清掉,难道何昭仪就有办法清掉吗?继续跟着何昭仪一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怜生怯了在心中想着给自己谋个退路。
“小人谢过昭仪娘娘!”
御膳房副管事的声音传入环莲耳中,萧心和环莲先后进入永安宫大门,她们眼前御膳房副管事带着十个太监齐齐向着正殿跪呼。看他们红光满面的样子,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环莲姑奶奶,您回来了!”
“环莲姑奶奶,我们就不打扰了,昭仪娘娘晚上要吃啥您派个人来吩咐一声就行了。”
“每位娘娘逢年过节都有额外的份例,昭仪娘娘一直没用过。我们回去把这些份例拆了添进日常的份例里,一定让娘娘吃好喝好!”
这些平时趾高气昂的御膳房太监,现在一个个都是恭恭敬敬,环莲由萧心扶着进入正殿,两人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一片金黄。桌上堆着几摞银票,两边的地上摆着几屉金子,环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看另一边堆满了账本,想必是从御膳房挪过来的烂账。
难道自己走错了地方?环莲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她由萧心带着往内殿去寻何家妹。到了内殿更是夸张,御膳房主管金荣脑门贴地跪在何家妹面前,而何家妹正坐在桌边粗手笨脚的点着一张张银票。
“娘娘!”
“环莲你可回来了,快来点五十万贯给他。”
金荣听到环莲来了,立刻起身退了一步让开路。环莲和萧心走到何家妹身边,也不急着点银票,先往左右走准备下了纱帐。
“去外面等着!”
“那就有劳环莲姑娘了,小的在外面等。”
金荣退了出去,环莲下了纱帐,萧心从何家妹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沓银票,楚怜生在外殿与金荣错肩,她尽管走起来拖拖沓沓却也不空着手进来,从外殿顺手挪来了一托散发着霉味的银票。
“娘娘且慢!”
环莲压下萧心手中的银票,眼前这永安宫一下子成了内务府她必须好好问问。哪怕眼下有百万贯的钱财,可这一笔笔烂账问都不问就抛出去,不知道会便宜多少宵小之辈!
“娘娘这些账还是让我们细细盘过再拨款下去,里外好多对不上号的账目,这几年都没人好好去整顿。”
何家妹笑着推了推萧心的手,让她和楚怜生去一边点银票,单独招来环莲问道。
“裳衣局里的积欠也很多吗?”
“娘娘那何止是积欠,有人勾连宫外之人倒买倒卖。三年挪了上万匹各种布料出去,却不见一钱回款。”
“算出具体数目了吗?”
“都是烂账哪里算得清楚,只算到去年为之就有十万多的缺口,粗估一下要填这坑至少要二十几万。娘娘听我一言,这水太深了,裳衣局的账盘不清也就算了,现在您还接了一个御膳房……”
“太后派团圆来说,她盘御膳房的账盘到头晕气短,所以就让我来管。团圆说账目全对,只需要按照缺数拨钱就行了。”
“哪里能全对!”
环莲急得奔出门去,抱了两本账回来,只翻了几页就找到了猫腻。
“这八角四两花了十两银子,什么样的八角要卖那么贵!还有这辣椒,虽然是稀罕物,但是一两也记了十两银子,竟然和金子一个价!”
何家妹听着环莲的分解,渐渐皱起了眉头。环莲一本账翻到第十页,何家妹突然伸出手去将账本合上了。
“这往日的账到此为止,无论有多少积欠,都在我这里抹平了。”
“娘娘!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德全总管说裳衣局积欠了三十九万七千贯,只等这边点完了你另点一拨银票给他送去,外面还有两叠银票、还有几屉金子。”
“娘娘!”
环莲眼看劝不住,但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她看着那些发霉的银票,经不住问道。
“娘娘可问清楚这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德全总管说,这些是我停在内务府里的嫁妆,皇上让我自行处置。”
环莲可是一路跟着何家妹北上的,何家妹北上的时候虽然带着金山银海的嫁妆,但是那些东西大多是奇珍异宝。眼前这些东西明显与何家妹的嫁妆扯不上关系,环莲粗估一下这里银票加金子就有足足两百万贯上下,用它们把裳衣局和御膳房的烂账全部填平绰绰有余。
“太后莫非是想借着昭仪的手把烂账平了?”
环莲心中思量着,萧心点好了银票递到何家妹手中,何家妹转手递给环莲,环莲接在手中只觉这银票好像一团活跳的烈焰。
“娘娘。”
“环莲别说了,谁家里没有个困难的时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过是家里人多吃了、多用了,媳妇填家里的亏空是常有的是,把亏空悄悄填平之后也就没这档子事了,若是把事情闹大反而让外面人看笑话。”
“娘娘,环莲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有心帮衬家里我岂敢阻拦,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娘娘填了坑若是不管,放任他们去造的话一年之后又是一堆烂账。”
“那你的意思是?”
“娘娘既然要管就管到底,否则这钱都是白花,裳衣局和御膳房两地都列个章程出来,所有账本都必须新开一册。”
楚怜生一看机会来了,她自然要给环莲助拳,握住御膳房和裳衣局就是握住了后宫的钱财流通,这是堪比内务府总管的差事。而且何昭仪并不是空架子,她手中握着钱财已经在后宫另成一帑。以何家妹怜贫惜弱的个性,以后在后宫之中名望必不会差!而这一笔笔钱财一定会有一部分经过楚怜生的手,她完全可以倚靠这棵大树,借着何家妹的恩德培植自己的势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必是天衣无缝!
“娘娘,您今天拨款百万贯,若是不管明年的今天他们就会来讨千万贯。不好好下手去管的话,御膳房和裳衣局的账只会越做越混!太后也一定会定期查问账目,若是管理不善降罪下来……”
楚怜生说一半藏一半,跪着不再动弹。两人已经做出了表态,萧心的表态就很重要了,她端正的跪在楚怜生身边,对何家妹说道。
“娘娘三思,管账从来都是皇后和内务府的事,咱要么干脆推回给太后不管这事,要管一定要管好,万不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
何家妹也是被架在了火上,她只觉自己没有退路,门外的御膳房总管金荣还在候着,无论如何先撑过今天再说。
“我依你们,咱们先把前账清了。今晚吃过晚饭,你们挑几个机灵的人进来。太后既然要我管账,我就管到底吧。”
何家妹心中也有算计,何家以后究竟谁会进宫还没一个定数,自己在宫里当家,至少有了一些话语权。以后无论家里谁进了宫,她都可以通过职权帮衬一二。不过比起自家人进宫的事,何家妹更怕自己撤这一步轻松,太后如果迁怒下来,这根横梁会直接砸在何驰身上。
“实心儿接了?”
“回太后,昭仪说都是一家人用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谁还没有个多吃多用的时候。两边的钱昭仪一到手就拨了,奴才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啊。晚膳之后昭仪就聚了一群人在忙着做新账本,他们还从奴才这里借了两个人过去呢!”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挥手退去了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