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殿上大行皇帝被迫加班,后宫之中也不闲着。一列车驾刚刚停稳,正妃和旧人们安排的耳目就迎了上来,也没有什么天塌地陷的消息,毕竟天和地都已经换了管事的人。裳衣局和御膳房的账册全部聚在永安宫中,这后宫之中上到皇上皇后,下到太监宫女,谁人不穿衣、谁人不吃饭。
孟津行宫虽然大,但也只是相对的大,就和太后带队去的避暑山庄一样,哪有后宫大殿小殿一院一户的住宿条件。别看行宫洋洋洒洒占地百余亩,其中一多半都是亭台楼阁,孟津行宫之中还有号称鲁班传人修筑的三重廊道链接的水榭,三个大院之中仅是水道的面积就占去了二十几亩。在后宫之中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门一关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而在孟津行宫你只要带着眼睛,就能随时随地看到仇人。而更恶心的是,你还要时不时挤出一个笑容来以示和睦。
一众嫔妃本来累积了巨量的精神压力,从孟津行宫回来还没来得及释放,太后的连环巴掌就已经糊在了大家脸上。
“今天先歇了,明天再说这些事。”
张贤妃率先表态,太后保了张庸的命,皇上保全了张家的面子,想想自己身边的一双儿女,张贤妃哪里还敢多嘴多舌。她一刻也不停留径直回永宁宫去了,完全没有把杵在一边的秦淑妃和范德妃放在眼里。
素日里最是嚣张跋扈的张贤妃都没了脾气,秦淑妃和范德妃自然也只能先压下心中怒意,现在还没搞清楚后宫起了什么变化,两人都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回根据地和大耳目交接情报要紧。三个正妃撤了,余下的人自是难成气候,不多时便各归各家散了一个精光。
事到如今懂事的已经领教了太后的手段,不懂事的也会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太后不出手则以,出手必是一碗水端平让你连由头都抓不到。省亲结束,宫里的烂账填平了,何家妹新开一帑专平那些理不清的烂账。现在后宫之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何家妹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阿杜退出天机殿,大行皇帝正襟危坐,如今还朝那件事也应该定下来了。
“朕决定,十月二十五举行比武大会,为期十日,共设十科。比赛须知已经刊印完毕,由礼部负责发放,有参赛资格的每一个人都要通知到!”
“魏炅领旨!”
“散朝!”
大行皇帝已经身心俱疲,随着一声散朝落地,这最后一桩差事总算卸了下来,穿着盛装的他下了天机殿来到闻政殿。先去掉外面臃肿的明黄大罩衫,然后用右手大拇指稳稳按住了硬邦邦的腰带,李福上手小心翼翼的将腰带抽出来,随着一声弹簧片的响动声,这一把藏在腰带里的软剑终于解脱出来落在桌案上。卸完腰带就要卸上衣了,李福拿来一个托盘,只见大行皇帝小心翼翼的从大宽袖之中取出两把左轮枪。
金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腰间缠着灵蛇剑、双袖中藏着左轮枪,别说来一两个刺客,哪怕是五六个刺客大行皇帝也有信心在近距离全部放倒。如果说有谁能伤到大行皇帝,估计只有左轮从袖中掉出来磕在地板上误击撞针走火误伤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天子固然知道这些火枪可能走火,火枪兵训练之中已经出现过几次走火事故,有人手指上没有轻重把握不住扣动扳机的力道,有人则是在马上奔驰时枪没拿稳掉下来误击走火。但总的说来火枪的应用利大于弊,骑枪的现有缺点完全可以用日常训练和一条背带来解决。保险零件涉及到更复杂的机械加工,何驰搓出来的简易机床只能加工出无缝钢管,更细小的保险零件他还没有时间去研究,现阶段非要给左轮枪加一个保险的话,完全可以在撞针前挡一块铜皮。
卸完身上的累赘,大行皇帝坐在案头,耐心的把填入左轮的子弹一枚枚抠出来放入盒中,直到将左轮和子弹锁在不同的柜子里后,他才松下心来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折。
“何驰那边有没有消息?”
“回万岁,倒是有个趣闻。”
“何驰又惹事了?”
“何荆州就是独走雪峰山绕了点路……”
大行皇帝一皱眉连忙打断道。
“这朕早知道了,有没有新鲜的事?他总不至于中山王的面子都不给,发起疯来大闹岭南吧。”
“太后那边收到了飞鸽传书,说何荆州扣下了彩蝶和彩霞。”
“这事太后做主就行了,那两个女子朕知道,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放出宫去婚嫁去了。”
“……”
大行皇帝看李福愣住了,冷冷一笑说。
“太后难道还计较着当年许给河北房氏的事?朕不稀罕,给了何驰正好一了百了,现在朕还要追究他们的大罪呢!”
李福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不过很快有人替他解了围,殿外一个人影摇动,李福立刻向天子说道。
“奴才先退下了。”
李福规规矩矩的退出了内殿,一个落步无声的人物正好从外面进来,他正是负责拷问韩义的鬼面人。
“可是有要紧事?”
“有!”
“说。”
“鬼营在查韩义的时候,也顺藤摸瓜往井陉方向寻线索。现在两股线索相互印证,这事多半和房家有关。”
“你是说韩义和房家有关?”
“事多事杂,请陛下容我慢慢禀来。”
这可是稀奇,鬼营通常一两句话就能把一件事说清楚。今天这韩义的身世莫非把天捅漏了,还能让鬼营编出一条长串子!
“韩义本姓赵,乃是中山以北赵家村中村长家的小儿子,他上面有个姐姐。家中人口一十八人,族宗祠堂连通三村,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族。只因为他们发现了金脉,故而惹来贼人觊觎。”
“金脉?在中山?!”
“不错,金沙随溪水流淌,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金脉。”
“难怪要隐姓埋名。可是这中山金矿,大伯怎么没说过。”
“回禀陛下,中山王不知道并不奇怪。赵家村在幽州与中山的边界处,那里只有一条河谷与外界连通,而且当地县令似乎都被人买通过,知道此事者无不守口如瓶。”
天子脸色骤变,鬼面点头一应,继续说道。
“赵家村连同周边村庄都因为这条金脉遭了劫难,根据我们的追查和韩义自述,他们起码派去过两拨人。一拨是他们雇佣去探路的,绑了韩义的姐姐要她进山带路,却不想全部喂了大虫。后来他们实在等不及了,就派了弓马娴熟之人前往,准备先把金山外围扫荡干净。谁料赵家村之中尚武成风,他们虽然是精锐,但是人数太少撼之不动。于是转而与当时的县令勾结做了局,先诬告赵家村村长贩卖私盐,再抓了赵家村的男丁,致使赵家村中三十几户尽数被其屠灭。”
“好啊,大伯都镇不住他们,难怪国舅的事这般天衣无缝!原来他们一直都不安分!”
天子咬牙切齿,拳头锤在桌上发出“邦邦”的响声,一个转念他又迁怒到了何驰身上!
“这何驰也是不知好歹,什么妹妹舍不得,进宫之后朕还能亏待她吗!河北那条大虫朕早晚要落刀子,只要他们一除这贵妃之位朕想给谁就给谁!”
“万岁息怒,襄阳和南阳郡有哨探回报。其实魏征与悦岚不过一面之缘,两人并无更深的交往。倒是魏征最近在南阳郡与一个西域女子走得很近,若是暗地里趁机撮合一下这事……”
天子脸色变得更阴沉了,他鼻哼一声道。
“谁让你们盯着这些东西瞎打听,鸡零狗碎的事都能被你们捡回来,却连一个何驰都看不住。”
“请万岁恕罪!”
“那西域女子是什么来历?”
鬼面犹豫了一息应话道。
“约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姣好,可能是个从商队中逃走的舞姬。具体身份不得而知,属下只知道何荆州七月给她在南阳郡落了户。派人细查之后方知,当时正值南阳郡检地时,她与无数佃农混在一起,是何荆州新作了户籍让他们安家落户,一应建村工作都是刘飞负责的。”
“……是个舞姬……魏炅那关不好过……”
大行皇帝嘟囔了一声,何驰那样开明的人倒也罢了。若让魏炅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娶一个西域来的身份不明的舞姬,说不准就直接上演父慈子孝把魏征活活打死。其实何驰一直对归入籍的女子推行文化教育,从他手下出来的女子岂会是庸碌之辈。就说张云娶的那一位西域女子,本来只一个西域送来的奴婢,大行皇帝想都没想就赏赐了下去,结果愣是被曹纤教育成了贤内助。自从张云娶回家后,她就在河北出了名,听说是样样精通,光汉字就认得上千个,还懂得些匈奴语言能审问匈奴俘虏,在家更是能算术、能做饭,甚至还能上马提弓!
摇了摇头抖去脑袋里的烦心事,天子再次把话题扭了回来。
“从现在开始全力盯牢河北,告诉乌罗务必守好太子,无圣旨不可轻动。”
“是!”
“还有事吗?”
鬼面细细想了想,现在最有价值的就是南方的情报,毕竟何驰最能闹腾,荆北之地更是三月一变样。何驰铺展的产业实在太多了,鬼营现在的人手集中在关中和西域,故而荆州方向可用之人实在有限,有限的眼线都集中在几个郡城之中,尤其是襄阳和长沙两地都已经设置了鬼营的常驻窝点。
思来想去,鬼面最终发现只有长沙的消息还算有点汇报的价值。
“长沙造纸工坊里负责生产蚀骨水的工匠回报,入冬之后草木枯竭纸张的生产已经停了,只是那四个炉子依然不歇,工人们在制作一种砖头。”
“造纸的不造纸了,改行烧什么砖头。那几个炉子能比得过砖窑?”
“据工匠回报,那些砖头是用来吃的。有的酥脆香甜如点心一般,有的却是坚硬无比甚至可以抵住刀砍斧劈。不过据说那些看似硬不可食的砖头,只需用水一泡就能慢慢软化成粥汤,可以砸下一块放在嘴里细嚼慢咽,作用和干粮饼一样,却比干粮饼耐吃数倍。软饼硬砖还分了几种味道,一些里面有鱼的咸腥味,一些里面有肉味。”
大行皇帝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大喜过望,根据鬼面的描述这些砖头就是用来供给长途行军的军粮。天机殿上刚落旨出使东罗马,长沙那里就出产了用以长途行军的砖头,竟然还有这等天作之合!
“朕知,退下吧。”
鬼面退走,李福进殿,他一眼就看到大行皇帝脸上隐隐浮现的笑意。
“李福,你刚才说什么趣事?”
李福缓步走到桌案前,轻声将何驰路遇狐狸精的事说了出来,大行皇帝只当趣事一笑而过,转身就投入到那海量的奏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