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晏运完马粪走回了自己落户的草场,将板车绑好之后就回了小间。
“落这草场的人指定没看风水,四面围墙一圈,这里面的风抡圆了往脸上吹。倒不如不立这一圈围墙风还小些呢!”
宫中院落都有其用处,这处草场就是隔绝从上林苑吹来的打头风,层层院子如同层层防波堤,无论外面的风如何凶猛,过了几重门、几道墙它也就逐渐失去了威力。
“……”
韩义没有动静,金晏看了一眼桌上整块的三七没有动,想着这人八成在装睡,好让自己替他碾药。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养骡子、驴子和驽马的地方,有个遮风的角落已经不错喽!反正我金晏,也不是那么娇贵的人。”
金晏见韩义还没有半分动静,便伸长脖子往韩义的稻草铺上看,只见韩义的身子半埋入稻草铺中,只露了一个鼻子在外面,隐约间还有他的鼾声从草下传来。看来韩义是真的睡着了,外面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天还起了妖风,金晏心里也是打鼓,若是妖风伴着大雪一起来,这片马厩和这小间很可能会被暴雪一波埋了。
环莲三人一路跟着鬼面人不敢造次,他们紧紧跟着脚步一重一重的往里进。一路经过了大马房、通间的马厩、还有太监们休息的院子和草料场,大路上更有持戟军士负责巡逻。
四人一连过了五道门,眼见墙体逐渐从砖墙青瓦降级到了土墙黑瓦,领路的鬼面一收脚步,环莲眼前便是一片被黏土围墙围起的二十亩草场,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寒风就失去了制约,它呼啦啦的往三人脸上吹,环莲三人差点被大风吹得斜倒过去。
“伤者就在马厩旁的小间里住着,你们在门口喊一声就行了。”
鬼面伸手一指远处那连排的马厩便不再动弹,环莲屈身做谢后就带着萧心和楚怜生踏入草场之中,绣花鞋没走几步就沾了泥点子,楚怜生心中有怨气却不好发作。风是从上林苑里吹来的,这些冷风似乎是有生命的怪物一般,草场一角是上了三道栓的厚重大门,那门板被狂风拍得“蹬蹬”作响。马厩里的骡子、驴子和驽马都是用来拉车运输的牲口,它们现在没有驾车的任务,都避开了风口缩在马厩温暖的地方休息。
环莲从马厩方向探头去看小间的窗户,却发现那小间四扇窗都闭着,便只能转到正门来喊人。
“里面有人吗?”
环莲来到小间门口轻唤一声,金晏正坐在床头换靴,他听到屋外顶风的女子声音心中一愣!御马监里不是军士就是太监,哪来的宫女?!
“里面有人吗?”
第二声传来,金晏看了看睡死在稻草铺里的韩义,便不再迟疑。他立刻起身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三名宫女。
“敢问这里可是有人受伤了,有御马监的小太监去御膳房借三七,这事被昭仪娘娘知道了,娘娘命我把伤药送来。”
寒风减弱了些许,环莲等人这才侃侃站稳脚跟不再随风摇晃,金晏听着她们的来意,眼珠子一转立刻摇头道。
“没有!没有人受伤,各位姐姐快回去吧。”
“可是……”
金晏一步跨出门,顺手把门给带上了,小声又小声的对着环莲说。
“有劳这位姐姐奔波,有话也不在这风口里说,大家别在风里站着了。随我去那边,咱们去门口说吧。”
“什么事要这样神神秘秘的,有人伤了就是伤了,没人伤了就回没有。”
“姐姐借一步说话,求姐姐借一步说话。”
金晏连哄带请终于让眼前的三位姐姐挪了步子,四人又顶风走回了草场门口,这风也甚是妖邪,去也顶风来也顶风,非要出了这边处寻到墙根才能避风。萧心过墙的时候左顾右盼,刚才领她们进来的鬼面人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什么事还惊动了昭仪娘娘,要是被那厮知道还不美死他!”
环莲看着金晏只觉面善,但一时又说不清何处见过,她满心疑惑向金晏问道。
“何出此言?”
“您就是昭仪身边的环莲姐姐吧!金晏先在这里给环莲姐姐见礼了!家父曾经对我说起过,昭仪娘娘身边有个名叫环莲的姐姐陪着!我姓金家里排老二,老爹金不换与何荆州是拜天立誓的兄弟。”
环莲见过金不换,昭仪停驾襄阳的时候,何驰在庐江的几个拜把的兄弟就来拜见过,眼前这人的脸孔还真与那中年人有些相似。
“那你怎么来了御马监?莫非……”
环莲眼睛一低,金晏连忙摇头摆手道。
“不不不!姐姐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事来的御马监,实在是受人牵连触了军法,才被罚到这里养马的。”
“怎么牵连上的?”
金晏短叹一声,隔着墙指了指马厩说。
“里面那厮违了军法,连带着我和两个兄弟都拜他所赐落了罪,现在我被天子发落在御马监为奴,每天与草料、马粪为伴。”
环莲、萧心和楚怜生各有心思,萧心和楚怜生纵使不认识金不换,但是看眼前金晏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是礼节不差必不可能生在小门小户。只说人生无常,起起伏伏均在不意之间。
“你们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是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昭仪娘娘,娘娘托付了东西我就要负责带到。这里有几层棉纱和剩下的虎骨膏,都是娘娘受伤时用剩下的,娘娘说物尽其用继续放着恐怕浪费就命我带过来了。”
“求姐姐回去告诉娘娘,不用了,真不用了。”
“你说不用就不用啊!我回去挨了打、挨了罚,你也能来替我不成?”
看着金晏愣住了,环莲抿着笑,转向萧心说。
“就让你把药转交给他,我们完事了正好回去复命。”
萧心从袖中拿出棉纱和虎骨膏,双手递到金晏面前,金晏愁容满面的双手接过药瓶。萧心如释重负,她缓步后退退到了环莲身后。
“药已经给你了,你要怎么处置我们不管。既然是天子发落,你就好好在这里领罚吧。”
方环莲不等金晏开口,循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金晏在环莲背后丢了一句“谢谢环莲姐姐”,想了一息又丢了一句“谢过昭仪娘娘”。等送走了三人,他才看着手中雪白的棉纱和虎骨膏摇头晃脑的说道。
“这韩义莫非是天生天养!凭什么你这么好命,还惊动了昭仪娘娘!”
金晏双腮鼓着气、一只手握着药瓶和棉纱往马厩走去。这草场里的风水真的有问题,这风总在草场里打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绕着金晏的脑袋吹,一来一回都已经吹得他起了幻觉。天边好像起了火烧云,鼻子也似乎嗅到了不存在的味道,金晏用力嗅了嗅风中竟然还有淡淡的焦糊味……
“走水了!”
金晏顶风睁眼,他这才看到天边根本不是什么火烧云,而是起了冲天的大火!风助火势,一条火蛇直接蹿上了一棵大树,短短几息一棵大树就被火焰吞噬。
“韩义别睡了!走水了!走水了!”
金晏一脚踹开小间的门,韩义被这一声喊醒,立刻从稻草里滚了出来!金晏将药瓶往窗台上一放,拉出一匹驽马便骑着它到处去报信!不远处大马房的房梁上鬼面锁定了着火的位置,那里正是坐落于上林苑之中的印刷工坊!
御马监里是最早发现火情的,苗胜那边的新兵营晚了一刻,他们先看到有浓烟,半刻之后才看到有火起。此时陈术不在营中,一切都由苗胜做主。
御马监一报火警,所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披甲的军士和救火的太监一批又一批从环莲等人的面前跑过。三人缩在一边不敢动弹,只看眼前短短时间便过去了上千号人!
“禁军戒严!御马监封门,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
门口的军士一声呼喝,这让环莲没了主意,现在她们想出也出不去了,门外被调动起来的救火人手还在往御马监里涌。而另一边值守大马房的军士们处变不惊,两个披甲校尉正有序的引导人手将各色马种往内城转移,浓烟乘风滚滚而来,好多人都被呛得咳嗽连连。
“尤素拜见万岁!”
“说重点!”
闻政殿内大行皇帝捏着两个拳头,他的眼中跳动着怒火,这场大火来得实在太奇怪了,一定有人纵火,而纵火者一定有所图谋。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金晏预警及时,替御马抢出了转移时间,除了腿脚慢的几人被浓烟熏伤外暂时没有更多伤亡。苗胜带领新兵营出动伐木扫叶,阻住了大火北蹿之路,如今火圈内有两千余人分工救火,大火已灭只剩残火还在燃烧。”
“怎么起的火?”
“根据调查上林苑印刷工坊上风口起了火,由于风势太大,大火一起瞬间就吞没房屋,工匠逃散及时未出现严重的伤亡,有一部分活字和印刷机零件被他们抢了出来,但是库房连同印刷机的机架都已经焚之一炬。
大行皇帝眉头一紧,问道。
“是否人为?”
“起火之处邻水近河,施救起来可以就地取水,故而火势短时间内就控制住了,微臣以为十之八九是人为的。”
“那人抓到了没有?”
“陈术已经带着新兵营骑从沿河寻找歹人踪迹,臣回来时还未有斩获。”
大行皇帝拳头砸在桌子上,双腿一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李福急忙跪下不敢动弹半寸。左右踱步了好一阵,大行皇帝突然一站,摘下挂起的宝剑抛给尤素说道。
“朕命你立刻派一队亲信带着此剑去河北,告诉李文红和杜杏儿,务必给朕看好了活字印刷机!要是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先拿住下了狱再问对错!”
“遵旨!”
什么人会对一个印刷工坊下手?又是什么人会对印刷制品产生敌意?!上林苑百顷林场说烧就烧,真是好大的手笔!大行皇帝思来想去,最后从奏折堆里抽出了一本行书极为工整的奏折,他的心中已经落下了三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