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中余火尚未熄灭,天空之上圆月高挂,河边打水的接力桶已经在地上浇出了六条亮带,六辆运水车停在亮带尽头,只等一车水桶全部装满之后驾车人便扬起马鞭向火场深处赶去。沿河地带的火已经扑灭了,尽管圈内只剩下几簇余火,但是在没有消防车和高压水枪的现在想要彻底扑灭它们着实不易,更不用说现在天干物燥,任何一点火星飞出都有可能诱发一场新的火灾。
扑灭、复燃、扑灭、复燃。就这样敌进我退拉扯了四个时辰,余火点闷烧的浓烟又呛伤、熏倒了十几个人。
“纵火的人抓到了吗?”
韩义守在草场门口接应着撤回来的军士们,救火可是重体力劳动,撤回草场的人都已经筋疲力尽。还存着些许力道的人负责赶车,横在车上的士兵大都已经脱力昏迷。
领头的车夫向韩义摇了摇头,现在救火和搜寻分成了两拨,搜索队伍还要肩负起监视外围林场的重任。上林苑中人手严重不足,连整天操作火炮的火器营军士都已经卸甲上阵,如今阻止野火复燃才是当务之急,至于究竟有没有纵火者和纵火者的下落,正在火场里负责救火的人根本无心去过问。
一停车就有七八个人滚下车来,他们齐齐扑向马厩旁的水缸,不顾水寒风冷大口大口的喝水,因为实在太过劳累有人喝了几口水后就瘫在水缸边睡了过去。金晏带着十个小太监将这些烂泥一样的人一个个扛到骡子背上,再由小太监牵着骡子往里面转移。此地只有马厩和一个茅草小间,而马厩里早已经横满了人,如果任由他们睡在水井、水缸边,不用多久就会被寒风冻毙!
“这里风大不能生火,大家撑住了别泄了力气,往那边亮着灯的地方走,去了那边就有睡觉的地方!”
金晏指着那牵骡子的小太监,让从车上下来的人往光亮处走。御马监的人手实在不足,金晏放出骡子和毛驴也只能帮几个实在走不动路的代步,板车和驽马都已经被征用,马厩里只剩下了这几头老牲口。
好不容易将一批人送过草场,金晏和十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到了马厩旁,韩义的眼睛远远眺望着余火燃烧的方向。他尝试揉动肩膀,可是背上的伤处却依旧不饶他,两条臂膀更是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忽然一阵怪风刮来,站在门口的韩义被打头风一吹立刻露了怯。
伤筋动骨一百天,军营之中正经的军法军棍,这样一顿下来还能走路都已经是万幸了,怎么可能奢求在短时间内康复如初。韩义正要关门避风,突然远处一匹快马飞至。来者正是苗胜,他在门前下马步行过门与韩义错肩,两人视线一错明显谁都不服谁。
话不投机半句多,苗胜直接略过韩义,冲着远处的金晏喊道。
“金燕子,你这里有没有伤药?不要烫伤膏,要跌打药,有个兄弟被倒下的树叉砸了手,疼得哇哇直叫唤。”
“这里没有,你自己去里面找太医拿。”
韩义极快的打岔,一句话丢在苗胜耳边。金晏本来无心拨弄韩义,但是他见韩义如此小气也就不想帮着他了,那么好的药膏当然要用在要紧处,遂直截了当的冲着韩义的背后说。
“不用你的三七粉,我有我自己的药!”
韩义看着金晏两步跨进小间又两步跨了出来,苗胜大喜连忙跨步过去将那棉纱裹住的药瓶接住。
“路上还有两车人,新兵营那里也已经住满了。你赶紧去多拿些烫伤药来,稍后我派人来拿。”
“放心交给我吧。”
金晏点头答应,苗胜将药瓶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出了草场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韩义看着苗胜的背影,疑惑的转回来对金晏问道。
“你哪里来的跌打药?”
“天上掉的!”
韩义的脑子过了三转,眼珠一瞪朝着金晏喝道。
“那不会是给我送来的跌打药吧!”
“你的三七不就在桌上,这短谁也不敢短你的东西。”
“那雪白的棉纱哪里来的?”
金晏心中暗骂一句韩义的眼睛真尖,脸上却不露怯,硬生生的给怼了回去。
“你管的着嘛!那是我相好送来的!”
“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再不说实话我……”
韩义话到一半就举起了拳头,恰在此时月光下一抹倩影顶着风走来,来者正是萧心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金晏看到萧心走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外面送来的羊奶烙饼,你们赶紧趁热吃吧。”
小太监一听有烙饼吃,立刻涌到了萧心身边,韩义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那纵火者牵着自己的心思,以至于忙了半天竟然不觉得饥饿。看着那食盒一开冒出的热气,韩义立刻腹中打鼓,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迈开脚步就向着金晏走去。
“好香、好甜,这香饼哪里来的?”
“昭仪娘娘开了御膳房帮大家做的,不要抢,人人都有份。”
金晏心思一转,突然换了急促的口吻道。
“你快回去吧,这里风大别染了风寒,等等我让他们把食盒送回去。”
“那你们慢点吃,我先回去了。”
金晏推走了萧心,他抱着食盒开始分烙饼,环莲这一盒里面堆着二十多个羊奶烙饼,每人两个都有富裕。
韩义远远的和金晏视线一错,仰起头说。
“你可知道,交好宫女乃是死罪!”
“你就兴师问罪的时候脑子最好使!”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韩义不示弱,眼睛一扫围在金晏身边的小太监道。
“你又不是他们,而且这里是御马监!御马监里怎么能有宫女,被管事的发现怎么得了!”
“我金晏就是杀头也不与你相干!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还想恐吓我?说了半天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们还没吃饱呢!”
韩义看着每个小太监一手抓一个烙饼啃着,他也犯不着和果腹之物计较,上手抓了两块烙饼寻避风处啃了起来。两口热的下肚,韩义也逐渐冷静下来,宫女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小太监的异动,说明那宫女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却不知道金晏以何种手段勾搭上的这层关系,看那宫女的穿着厚实多少有些身份揣在身上!
如果能借着这层关系弄点比三七粉更高级的药材进来,自己的伤岂不是能早几天康复!
“金兄!”
“呕!”
金晏被韩义从背后一吓,他一个猝不及防一口奶香味的烙饼直接呕在草地上,他看着地上的那一口滚了泥的食物只觉心疼,背后这一声干涩的“金兄”更是让他寒毛直竖。韩义露着笑脸,但是那笑真比哭还难看。
“你赔我烙饼!”
韩义立刻敛了笑容,把两块烙饼藏在身后。金晏见韩义这么小利就撇下脸来,完全不想搭理他。
“你既然能弄到跌打药,能不能再弄些来?”
“韩义!我发现你的脸皮真厚,我金晏脾气也算好的了,和你住了几天越发觉得你太过小利了。”
“小利怎么了?”
“小利那是馊文人的味道!你明显来错地方了吧,军营里有一身武艺的人不在少数,大家较劲归较劲、比试归比试,哪怕是动起手来打过几回的人,一到吃饭闲谈时都是大大咧咧一笑泯恩仇。再看你,动不动就是眼高于顶,和别人说话也对不上两句,和你一句不对付就和结仇一样。和人套近乎都是扭捏作态,你那张笑脸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有所图谋。”
韩义做了假籍进了书院,他一边要防备被人戳穿身份,一边要严守着金脉的秘密。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这种离群寡居的性格,明明在书院里住宿,却是少有熟人和朋友,最多的就是点头之交。现在冤屈诉了,金脉的事也交代了,人在御马监里呆着算是得到了天子庇护。只可惜长久的两面人生下,韩义的性格已经形成,哪怕身上最重要的两件事卸掉之后,短时间内这股心中的别扭还是扭不过来。
韩义低头啃着烙饼不再多言,随着食物入腹所有人身上总算有了阵阵热气,大家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襄园之中红楼顶端的红阁内暗了几盏灯,琴扬和一群熊孩子渡过了“慵懒”的几天,此刻终于夜深人静,兰兰和百粟被两名太监背下楼去了。处理完这最后两个精力怪物,琴扬往藤木编织的躺椅上一靠,随手推了推窗子打开一条缝,趁着一群正在收拾玩具的宫女不注意,她将一张白纸丢下楼去。
白纸在半空之中化成白鸟,展翅一抖便飞上天际。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带娃都是一件苦差事,带娃的人要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攻击,琴扬自然可以假手于人让那些太监和宫女操劳,但是熊孩子们的噪音攻击可是无差别的,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在夜风中看看满月江景寻一尺一寸的宁静。
“咚!”
“好痛!”
白鸟一个晃神撞到了浮舟的气囊,这顺风疾行的玩意儿无声无息,突然之间两者就撞上了,不过万幸是撞在气囊上而不是撞在挂篮上,前者是疼,后者就说不定直接撞傻了。
“公主,您哪里疼?”
琴扬揉了揉懵懵的后脑,感觉就像枕着一叠厚书睡觉醒来,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不疼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琴扬遣退左右,她心中生着闷气,这飞书要么不发,要么就是连发。京城里究竟又出了什么大事,竟然都等不到何驰把岭南的婚嫁之事处理完。要是以后自己嫁过来,天子这样一直把何驰调在外面,琴扬公主在南阳郡的那些宏图伟业该如何稳步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