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经济系统完全依靠内部循环迟早会有枯竭的一天,故而在标志着“劳者有其得”的筹子加入之后,何驰变相创造了一种截留游资的手段。
筹子作为商品兑换券和浴场入场券,其消费的主力军基本都是外地人。筹子与金钱挂钩是一种自然选择,村户门一般都会控制兑换的物资数量和洗澡次数,以便用筹子换到更多的金钱,本地人用筹子截留的金钱一小部分会被储蓄起来,另外的大部分都会因为村户的生活需求自然而然的流入到经济循环之中。
何驰巧妙的设计了这套体系,精密复杂环环相扣,村户们都在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故而不会产生逆反情绪。然而这套体系的缺点也十分明显,真亏现在是公元前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节奏和知识储备量还没有起飞,所求的物欲也仅限于改善生活。江夏的经济体系就像一个精密的怀表,齿轮一环扣一环紧密转动,何驰稳定的积攒着点滴的财富,同时江夏的面貌也随着经济发展焕然一新,经济齿轮在种种合力之下转动这真的能让何驰感受到成就感。
不过它也有弊病,那就是相对于“传统行业”,这套齿轮扣齿轮的模式见效太慢了,攒钱和周转速度远远落后于某一类竞品。就像金融业淘汰实体产业,歌舞升平的“传统行业”的暴力敛财速度远超何驰的乡村模式。再加上这些产业大多都有幕后老板,其体量庞大有足够的资金收买村户,让他们堕落成为埋伏在集体之中的硕鼠,随时随地供居心叵测者驱使!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温饱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追求,集约村镇从创立之初到现在,真正能紧着村户放开肚皮吃饱饭的时间不过半年。人类的精神世界是很空虚的,如果何驰不能用东西把这些空虚填满,那么“传统行业”渗透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两个仓库被水冲垮,不得不说是何驰的一次机遇!
其实村户之中的奢侈派和节俭派已经有失衡的迹象,何驰固然可以放入更多村户进行宏观调控,但随着村户体量的扩大,支持现有经济运作的低保资金便会随之膨胀。这次两个仓库被毁正是敌人送来的一脚刹车,一月不市加上三个月内所有村户的米粮供给减半,瞬间就把奢侈派们的脑袋拍了下去,一切再归平衡的同时还能借机清扫村户之中的蛀虫,真可谓因祸得福了。
人群之外走进来七八个人,谢云流押着两个清理出来的贼偷来到了打谷场上,仓库被毁之后谢云流就主动参与到了清洗工作中去,他一心将功赎罪做事自然是极用心的。另一方面谢云流已经做好了被开发出镇子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下起手来真叫一个毫无顾忌,平时碍于乡亲脸面有些鸡零狗碎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现在他都选择咬着牙一管到底。
项田两眼一瞪手中鞭子凌空抽响,两个小偷魂都飞了跪在地上大呼饶命,这一下鞭响炸的肖凝浑身一阵哆嗦,自从领教过何驰的鸡毛掸子后,肖凝便对鞭子之类的东西敬而远之。
“诸位乡亲,我受何大人器重担任一镇之长,这次硕鼠袭仓我有失察之责。何大人已经将我降为代镇长留用,可是我谢云流面子上实在兜不住!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吃谁家的饭就替谁家干活这就是最大的道理!废话不多说了,村镇之中宵小之辈频出,恐怕是吃上了肉过上了好日子,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外面是什么鬼样子。你们给我撒泼打滚,我谢云流就不会耍破落吗?!干脆把你们全部丢出去,留下这些空村空镇还给何大人,让何大人重新招纳苦命人进来过好日子!”
谢云流的话直接引爆全场,七嘴八舌的劝谏声此起彼伏,还有主妇直接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闹。现场瞬间纷乱无比,但是项田一声断喝加一抽响鞭立刻就把所有哭闹声止住了。
“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谢云流不义!我别的本事没有,谁是我带进来的,我就有本事带他出去!大家都出去之后,自有大善人管着你们的吃喝!”
哭闹声再起,这一次哭声更凶了。好多人带头承诺“不敢再犯”,安春生带人废了好大力气才维持住秩序。见火候差不多了,安春生便向项田和谢云流递了眼色。项田站在桌子上扯开嗓子宣布何驰的处罚命令!
“何大人说了,江夏公田、公库不是他一人所有!所有村户连坐通罚,江夏打谷场一月不市,除老幼病患外所有人可领米粮减半!但是出工的筹子照发,不扣你们的工钱!”
“谢何大人开恩!”
打谷场上人群呼啦啦的跪倒一片,尽管有好多人不是村户,但他们都没有选择站着不动而是照着流程走了一遍。肖凝在现场成了格格不入的存在,她想退远些离了这一众狂热的村户,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背后又聚了好多人,肖凝带着的丫鬟婆子们成了夹心饼干中的夹心。如今现场少说万余人的规模,所有放下工作赶来的人将整条水泥路堵得水泄不通,稍晚些得到消息的人们还在往十字路口赶。
“啪!”
肖凝听到鞭响,立刻把头扭了回去,项田、安春生和谢云流看到了这搓另类,他们直接选择视而不见。何驰的集体处罚落地了,接下来就是个人的领罚时间。
“何大人有令,我项田失职鞭十下,谢云流失职失察鞭二十下!赏罚公道!我项田该罚、该打!”
项田将鞭子抛给安春生,下了桌子脱下衣服跪在打谷场前,谢云流推开两个碍事的也跪在了项田身侧,一共三十鞭全由安春生来执行。鞭声一下下打入围观者的耳中,好多人浑身冰凉牙齿止不住的咯咯打颤。
“别看这么一个粗人,演起戏来倒是不差。”
肖凝静静地看着项田和安春生受刑,她心里自然知道这一出一定是何驰的手段,立威的同时抛出“镜子”让村户们看一看、照一照。别看刚才谢云流撂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劝,实则这一圈人谁心里没有心眼子,村外的人想方设法的想进来成为村户过好日子,以后村外的人恐怕会自觉的加入到日常监督中,敌人要寻下一个下手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困难。
肖凝赶来这里看了一场戏,今天既然吃不到云糖,她也就不想久留了。从围观行刑的队伍中脱身出来正要回城去,却在余光之中看到了一群怪人。
打谷场上的处刑现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远处的乡民赶不过来的一村里就派出几个代表参会,近处的村庄能到场的都是第一时间到场。怎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反而有人往村庄里走,肖凝看着四个着装朴素的人往南镇移动。这个南镇地势较高,它是最初的六村之一,如今从村逐步扩建到镇子,一片高地上都是一色的水泥石灰二层小楼,除了取水不便南镇几乎没有缺点。
肖凝回头看了看现场的人数,她在江夏逍遥了这么久,南镇有多少人她心里有数,现在镇子里最多有几个老人、妇幼守着!四个外乡人这个时候进南镇去干什么?他们不像是村户一类的人,手里也没拿竹筐竹篮子那也就不是进去卖菜卖货的。就算是贼偷时间也不对,做贼的这个时候进镇子也太奇怪了,咫尺之遥的打谷场上聚着这么多人,南镇里只要有人喊一声或敲一声铜锣他们便是插翅难逃!
“在这里等我。”
“是。”
肖凝一句话定住了跟班们,她顺着岔路走向南镇的北门,那四人从南门进的镇子,肖凝一眼就看到他们在镇中广场上张望。
“怎么感觉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样子!”
肖凝的形容一点不差,那群人先对着那些二层小楼指指点点,然后在镇中广场上绕了半圈,最后选了一条长街一头扎了进去。肖凝只说奇怪,南镇里有的几座商铺都在一条街上,但是这些人对那些商铺视而不见,他们专往居民区里钻。
“几位找谁啊?”
居民区遇到人是大概率事件,四人在长街上才走了十步远,一个坐在小楼门口的老人便笑着对这群满眼好奇的年轻人发问了。
“老先生,我们远道而来见这村子稀奇,所以就过来看看。请问您老是住在这里吗?”
“老头我不住这里,这里也不是我家,我呀住老幼院里。今天本来想去打谷场的,但是腿脚不利索了走在路上打颤发虚,就被谢镇长请到这里来坐一坐休息休息,稍后散了会就有人送我回老幼院。”
四个人的脑子明显有些扭不过来,这江夏之地岂是一两天就能看明白的,四人一路顺大道而来,距离江夏城不远的南镇是他们第一个光顾的地方。
“我看你们脸上白白净净的不像偷儿,可千万不要起歹心哦!”
“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只是走走看看,这些小楼我们从来没见过。”
“那你们只许看啊!老头我眼睛可好,可盯着你们呢!”
四个人中带头的人点头应着老人的话,肖凝越发觉得这群人有古怪,这四人虽然统一着装,但是打头的明显更有话语权,身后三人目光呆滞似乎只是陪衬。过了老人那一关,领头的那人便带着三个随从深入长街,他在每一户的前院驻足,而他驻足的时间不会超过五息。
“屋内都挂着咸鱼、腌肉,家家都有股子粗盐味,前院的坛子里一定腌着东西。”
“几乎每家的灶台上都有油光,那边的灶台上放着一盏灯,油盏里白白的一准是猪油。好多人家窗口也有灯盏,灯盏里都是半满的。”
“每家都备着三天的柴,还有新打的湿柴正在晒,草料充足。”
“好多人家都有板车,后院也有牲口的味道,镇外的粪桶里有马粪,说明镇子里一定有人家养着马匹。”
领头的人碎碎的说着,身后的三个随从都用铅笔和小本子快记着上司的只言片语。肖凝听到这里已经有所领悟,这架势要么就是准备来江夏大干一场的土匪头头,要么就是朝廷里派出来暗访的钦差。看身后三个秘书“奋笔疾书”的样子,肖凝只觉得好笑。何驰制作的铅笔已经在某些地方普及开来,它们固然方便省事,但是铅笔和毛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书写方式,用惯了毛笔的人改用铅笔写字自然不习惯,三人拿着铅笔把文字一个个描画出来的样子着实逗笑了肖凝。
“哗啦!”
肖凝一个不注意就错过了好戏,一个主妇没注意到有人来到院子里,她习惯性的倒了一盆鸡屎味的脏水出来,刚才主妇借着这盆热水给公鸡拔毛,现在那几根鸡毛都已经黏在钦差的衣服上。
“哎呦!大白天怎么也没个声响,你们站在我家院子里干什么!?”
“这位姐姐,我们只是路过。
被脏水泼了一身,钦差正要带着三个秘书撤退,谁料主妇拿着铜盆一敲喝道。
“等等!你们四个人好眼生啊!”
钦差的脑子疯狂转动苦寻破局之法,正当他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一声喝骂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一群狗奴才,是谁让你们乱走的!还不快跟着我去搬东西!”
肖凝怒喝着走到四人面前,领头那位先是一怔,然后立刻领悟过来屈身向肖凝见礼。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肖家小姐带来的人!你怎么也不看好了下人,我可听说关中的人又抢又偷,怕不是趁着镇子里没人惦记上了我们的东西吧!”
肖凝不做争辩,毕竟自从何驰遇袭之后关中人的名声就臭了,江夏人均“关中综合症”,哪怕肖凝有精力怼上几句也改变不了这个既定事实。眼看打谷场上的集会就要散了,镇子里的高端人才可是不少,这笨拙的钦差过不了三招就会露馅,当务之急是带他们离开此处再做打算。
“还不快跟我走!”
钦差闭口不言,他带着三个秘书跟着肖凝一路走了。直到从北门穿出南镇后,肖凝才站定脚步,她回过头来冷笑着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钦差?竟然敢在驸马爷的地盘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