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官吏的监察体系古已有之，与之相伴的绩效评定更是关系到各地官员的升迁任免，有钦差去江夏体察民情并不稀奇。何驰的父亲何劳碌以前就是采访使，这个被肖凝逮住的钦差应该也是新晋的采访使，其实只需要换一个“监察御史”的名称，你就能立刻了解他们的职能！采访使主要责任就是监察基层官员的履职情况，并对各地刑狱案件进行筛查，看看是否存在冤假错案。
何劳碌任采访使时所监察的对象之中就有扬州刺史张唯栋，虽然在任职期间两人的关系还算和睦，但监管者和被监管者之间产生矛盾是必然的结果。这么想来张唯栋看何驰一百个不顺眼，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事。
采访使下乡取样调查这事何驰就算知道了他也无权阻拦，人家要怎么调查是人家的事，或明着来或暗着来，各种行事风格因人而异。
长沙，何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长沙。
这一趟南下何驰可谓不虚此行，一路接了一大票惊天动地的任务，主线任务有《关中王爷们的阳谋和深宫之中的阴谋》，次要任务有《论如何在不把昭国拆掉的情况下进行优化改革》，隐藏任务有《治儒》。还有三个支线任务，分别是《改土归流》《小黄书和锂电池》和《如何开发荆南》。
能把这一套任务凑齐，何驰自我感觉空前良好，当真是天选之子、舍我其谁、高处不胜寒呀。
这一系列任务如果干成了，何驰的结果不会太好，粉身碎骨是基础奖励，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是意料之中，能留个美名传于后代的几率约等于彩票中奖。要是干不成的话，何驰的结果也不会太好，关中那一票要是干砸了，何驰的脑袋就是关中王爷们的战利品，轮不到他寿终正寝的时候。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猴孩不解的看着痴笑的何驰，他受命来保护这个半疯不傻的人，何驰现在呆坐在沈传文的花园之中时不时发出怪笑。他脑子里积压着这么多惊天的东西，总要寻个时机放空一下重新整理收纳。尽管面前只有不会说话的猴孩，但何驰依然选择疯笑作为他的语言，这些东西、这些任务、这一个个死局只能在何驰脑子里轮转，从他嘴里透出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把天捅漏。
“哈哈哈。”
猴孩依旧只能以挠头回应，忽然何驰见猴孩的视线一抬，应该是有其他人进入了园子里。两个脚步声来到何驰身后，虽然何驰背对着她们，但是他能从脚步的轻重和淡淡的脂粉味判断出来者是谁。
柳飞絮带着丫鬟走到何驰身后，她端起茶盏送到了何驰手边的石头圆桌上。
“何大人请用茶。”
“柳伯母有心了。”
淡淡的一句话落下，何驰不做过多的回应，甚至没有转过脸去。柳飞絮静静的等着，直到冷风吹过一阵后，她才开口说道。
“花园里风冷，何大人为什么不进屋？”
“我贪生怕死啊……”
何驰故意放飞自我，到了这个阶段何驰已经开始作茧自缚。接下来一路北上，直到琴扬大婚完毕，何驰必须将自己的动机和计划全部咽在肚子里！作茧自缚容易，破茧成蝶可就难了，一看机遇，二看能力，三看天意，四看底牌。
“我好不容易坐上荆州刺史的位置，马上又是驸马爷了。女儿是孔雀海女王，大儿子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被太后赏了一个侯爷的宅邸。从今往后何某就要考虑如何在这宦海之中立足喽，驾好自己的船，再把妹妹送进宫去当个贵妃，到时候我也是国舅爷了……”
“何驰你疯够了没有？！”
柳飞絮一掌拍在石桌上，石桌稳稳当当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何驰看了看茶盏摇头道。
“柳伯母也要注意身体，只要你比仇人活得长寿，也算报仇了对不对。”
“你到底想怎样？！”
“硬耗硬拖是最理想的结果，再不济也要让他们先动手，五年之内毫无胜算，五年之后三战不定分庭抗礼，十年时光势均力敌可以谋一惨胜耳。”
“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这些。”
何驰痴痴一笑，任由柳飞絮离开并不与她过多计较，反正她现在身陷长沙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北还长安，就给她一个空洞的假想让她保持着惦记吧。以后再用柳从云的书信作为辅药慢慢软化，这颗地雷也就算卸去了引信，只要关中王爷们不来作死，柳飞絮十之八九会在长沙渡过下半生。这样拜托给岳父照顾便已无后顾之忧，就是不知道两人的爱情线推进到哪一步了，要是还能为沈娟生个弟弟或妹妹也算是一桩奇缘妙配。
“刚才想到哪里了？”
何驰嘟嘟囔囔的说着，他伸出手去端起茶盏，一阵冷风吹过这盏茶只剩下了五成热度。
“对了，太后……想到太后了……”
太后可是宫中的定海神针，她的体量同样不容小觑，何驰很难在事事周到的情况下完成每一桩任务。有些利益天然存在冲突，想要踏出扎实的步子，就势必会得罪一些人。何驰只能小心控制着手中的秤杆，必要时只能做到局部的利益平衡，此事关系到皇位传承，何驰一旦插手其中要么功成名就、要么粉身碎骨，除此之外别无退路！所以能不打就不打，关中的最好结果就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淑妃娘娘请回吧！太后今天概不见客！”
今天大清早早朝还没开始的时候，太后就已经派太监传旨各宫，说她因为被烟尘熏得头晕目眩故而免了大家几天的请安。此时太极宫大门紧闭，里外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秦淑妃也是不死心偏要来这里撞一撞南墙。何家妹手中的权力已经越发膨胀，尤其是在昨晚她竟然指挥着御膳房通宵造饭，而太后、皇后、皇上对这一切不闻不问！
今天早膳一过，秦淑妃就起了危机感，除非招待亲王贵宾或者准备国宴，其他时候御膳房怎么会替外面的人准备食物。现在的御膳房何家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那些贼眉鼠眼的家伙竟然也不派个人来问一声，就擅自把早膳安排了！秦淑妃作为宫里的旧人怎么会看不透这一层意思，无非就是看着旧人失宠新人得势，那些太监也跟着势利了起来！
秦淑妃也是个有心机的，不到真的威胁到她地位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刚才她派宫女去了御膳房想提前安排一份点心和午膳。那金荣竟然一口回绝，甚至连句软话都没有让宫女带回来！
还说什么：“现在伙房里分作三班忙得热火朝天，光是给救火队烙饼一早上就忙趴了十几个人，请宫中娘娘体谅我们的难处。”
秦淑妃对这套蹬鼻子上演的把戏可不陌生，谁都是从下面一步步走上来的，都已经是正妃了还能看一个太监脸色！于是她便带着东西和气势杀到太极宫来了！
“我知道林场着火漫天的烟尘撩人，太后必是被烟气熏伤了。我这儿有一支千年灵芝，请公公代我转呈太后。”
“淑妃娘娘有心了，奴才一定转呈到太后面前。”
门口的太监双手接下木匣，但他脚下如同生根一般一动不动，秦淑妃脸上尽是不悦之色。哪怕知道一代新人胜旧人，可自己好歹是个正妃身份，活活被冷落下去一丝一毫的话语权都没有，这样与蹲冷宫何异。
“哼！”
秦淑妃一声冷哼，挡着门的太监们依旧不让一毫。
“淑妃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耳边飘来一个声音，秦淑妃带着怒意眼睛一斜，下一息她的双膝就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臣妾不知万岁来此，失态冲撞了万岁，实在罪该万死。”
“别说不吉利的话，被太后听到又要凶你乱说话了。”
大行皇帝走到双手托着木匣的太监面前，他掀开匣子看到了躺在里面的千年灵芝，点头道。
“你有心了，这株千年灵芝是省亲的时候带回来的吧。”
“逃不过万岁法眼，这就是家里人呈给万岁的那一株。万岁没要还加倍返给了他们，家里人实在过意不去就单把这株灵芝留给了我。”
看着天子点头，秦淑妃感觉有戏，她跪得板正只等着天子开口。
“上了年纪的人最怕水火之灾，你看看这漫天的烟尘，太后也是图个清净。这灵芝朕替太后收下了，再替太后做主还给淑妃，淑妃不会不领朕的这份情谊吧。”
“淑妃不敢，淑妃拜谢万岁赏赐！”
木匣在大行皇帝手中拐了一个弯，李福稳稳接住最后传递到了秦淑妃手中，看着旧人脸上苦愁消散大行皇帝脸上的“愧疚感”也就淡了好多。
“随朕一起去御花园走走吧，李福起驾御花园。”
“起驾！”
秦淑妃此番因祸得福，她哪里会拒绝！此刻的她用尽功力强压着心中的狂喜，稳稳的跟在天子身后。正在往御花园的路上走着，忽然前面就有一个冒失的身影闯入大行皇帝的视野，秦淑妃高呼一声“大胆”，那小宫女来不及停步几乎是跌在了地上。
“娘娘饶命，万岁饶命，我赶得急没看到你们。”
大行皇帝没有让李福直接去问责，他示意众人停住自己阔步走到小宫女面前，看着她脸上有黑色的烟灰，再看手里似乎是拿着药物，又看她蹿出来的地方正是永安宫。便一句话都不说转身一步跨入了永安宫中，秦淑妃只觉突遭雷击，倒不如刚才不吼这一声，这样天子早就从永安宫门口走过去了。李福低头候着不敢多言，一众人都站在路上任冷风吹着。
秦淑妃咽下心中万千的不甘，她只能静静的等着天子从永安宫里出来，无助的小宫女和排场十足的秦淑妃之间只有一扇永安宫的宫门。不知过了多久，一袭黄袍再次出现替小宫女挡住了秦淑妃的冷冽视线。
“昭仪怎么没吃晚饭？”
“……”
“朕问你昭仪怎么没吃晚饭？”
“娘娘身边的三个姐姐奉娘娘的命令去御马监送虎骨膏，不料起了大火三位姐姐都陷在了御马监里出不来，娘娘想着她们的安危所以吃不下饭。”
“那她没有回来睡觉吗？”
“娘娘在御膳房守了一夜，困了就在柴堆上坐着睡了一个时辰。温娘娘也在，两人已经在御膳房守了一整夜，刚才安排完送入御马监的伙食，两人才吃了早饭。”
“这永安宫里的人呢？”
“都在御膳房。”
“那这大门就一直这么开着，足足开了一夜？永贞简直就是胡闹，御膳房里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小宫女应答起来极不熟练，平时这些宫女没有开口的机会，她见天子发怒便缩起了肩膀。天子见小宫女不应声，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李福见天子挤着眉头，便立刻上前问道。
“那你回来干什么的？”
“回大公公的话，灵儿来取风油精，昭仪娘娘说鼻子塞了嗅不到味道，要风油精去闻一闻通一通气。”
“下次遇到万岁问话，回话要加上回禀万岁知道吗？”
“回大公公，灵儿知道了。回禀万岁，灵儿知道了。”
李福退到一边，现在该往哪里去全都由天子做主。秦淑妃的心率已经突破了一百二十，眼看着难得的机会，竟然被一个小宫女生生扯坏了。
“李福去御膳房传朕谕，让昭仪速速回永安宫思过！没有朕的允许，她不准离开永安宫一步！”
“遵旨！”
李福顺势接旨，然后立刻拉着地上的小宫女起身，并把她带过了永安宫的门槛。前路再次通畅，大行皇帝迈开脚步，李福一声“起驾”恭送天子和秦淑妃走远。等人群走远之后李福去永安宫里溜了一趟，虽然财物都锁在柜子里和箱子里，但那些东西价值几十万贯，昭仪竟然能放空永安宫，也难怪天子会发怒。
“咱家去御膳房喊昭仪娘娘回来，你就在这里看着大门，敢放一个人进去我回来立时打断你的腿！”
“是！公公放心，灵儿一定不放别人进去！”
李福嘱咐完毕立刻撒开双腿跨过永安宫的门槛，一路快跑飞奔到御膳房里，御膳房中还在瓢水烧火的何家妹脸上一片蜡黄，李福和金荣赶紧使唤了两个帮厨宫女，这才架着何家妹离开了烟气缭绕的灶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