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午时便有一道圣旨进入上林苑,正在救火的新兵营和火器营全员撤下火场,新兵营全营迁徙转到洛阳城外上风口下营。这些人可是天子为了确保比武大会夺冠储备的人才,救火一夜就伤了三成,那些伤员已经与比武大会无缘,再这样消耗下去之前所有的投入都将付之东流。
现在灭火队伍分作三批,专门针对几个复燃的火点,两处后方营地设在上林苑外,随着伙房的搭设产能已经出现富裕。军医也逐渐取代了太医在营中奔走诊疗,药物也开始向新的后方营地输送。大约今晚之后御马监就将恢复正常职能,陈术已经在御马监内清点人数,新兵营的归新兵营,巡城司的归巡城司,禁军的归禁军,秩序正在一点点重建,御膳房的压力也削减了好多。
“中午这趟送完之后,就各归各处去。但是该守灶的守灶,该看火的看火,可不要给我偷懒。”
金荣在御膳房里吩咐着,这一遭终于是扛过去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御马监的戒严还没有解除,还有几个进去送东西的小太监没有出来。温霜鸠占鹊巢坐在了楚怜生的位置上,她真巴不得楚怜生死在火里。心里可以这么想,脸上却不能露白,看着御膳房的烟火缓了下去,温霜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温御女苦劳了。”
金荣看到温霜要走,连忙出迎道。
“金总管别说这么见外的话,这位置本不该我来坐的。楚姑姑向来蛮横,还请金总管多多包涵。”
“这话怎么说的?”
“我和她是从小到大的姐妹,在储秀宫的时候我们都是没身份的人。她犯了错我没法替她说上一两句话。现在我成了娘娘能说的上话的时候,她倒又不待见我了。”
“温娘娘这话可就浅了,在宫里打滚谁都有个不一定的时候,谁不指望多个护持的人呢。要是那楚姑姑有您的一半随和,那我可就真的谢天谢地喽。”
金荣笑着说话,突然远处走来一人,他抬眼一看脸色骤变,连忙对温霜说“娘娘自便”,然后低着头迎范德妃去了。
“德妃娘娘何故来此,娘娘且住,小心被烟火熏伤了。”
“何故来此,明知故问!你金荣手下没人了,本宫带人来帮你!”
“德妃娘娘何苦发这么大火!小人如有冲撞之处请您多多包涵!”
“速速把那何昭仪喊出来见我!”
“娘娘留步,请娘娘留步呀。”
金荣一步一劝,范德妃好不容易停下脚步,金荣瞅准机会跪在德妃面前说道。
“德妃娘娘消消气,昭仪早已经不在这里了,之前李福公公派了两个人把昭仪送回永安宫去了。”
“好啊,还是李福亲自送的。看来本宫也是时候挪位置了,来的新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范德妃的视线落在了温霜身上,眼见无法顺利脱身,温霜只有上前硬接招。她笑着向范德妃见礼,范德妃却是一副恨不得活剥了她的样子。
温霜在心里酝酿主意,浅浅开口道。
“德妃娘娘何故这样。”
“你好厉害啊,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怎么样了?”
温霜没有接话,而是看向金荣,范德妃丢下一个“滚”,金荣谢恩退走了。
“德妃娘娘,咱们忍得一时天地宽。这个时候来闹,您就不怕授人以柄吗?”
“温妹妹还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粗陋之见,德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这里实在人多眼杂。”
德妃左右一眼屏退左右,温霜在前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德妃先行踏出半个身位,温霜在后小心跟着。
“娘娘您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赌气,何昭仪若是太后推出来的靶子,您动手打靶子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况且昭仪这一次做的没错,非但没错反而还合了万岁心意。”
“本宫可听说万岁怒了,让李福把她押回了永安宫。”
“是这样没错,可是娘娘细想想,万岁在潜邸时最喜与军伍之人打交道。之前京城出乱子我听说万岁更是只身巡营,甚至睡在军帐之中。如今在火场里救火的军士何其多,昭仪善待军卒万岁怎么会不喜欢呢。”
范德妃的心火渐熄,她想着温霜的话只觉的挺有道理。
“那你是来讨好皇上的,还是来讨好昭仪的?”
范德妃巧力的一记反打,让温霜双膝一弯直接跪下,连忙说道。
“德妃娘娘明鉴,温霜不敢争宠。是昭仪见到了我便使唤上了,才不得不在御膳房里顶着。”
“真的?”
“娘娘何故怀疑,何昭仪不过是仗着何驰裹了一层金箔罢了,内里既无母德更无情调,实打实的一个粗野村妇。她做事无轻无重的,把我都当农家里媳妇一样使唤,哪里有娘娘们的贵气和稳重。”
范德妃心里一笑,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着跪在地上的温霜她半句话都没有落下,带着自己的一众跟班一转便径直走了。
“娘娘,德妃娘娘走了。”
温霜听到自己的宫女提醒才抬起头来,她扶墙起身端正姿态转向了另一边。何家妹被太后和皇后推出来当靶子,这个靶子谁打谁死。后宫之中的局势岂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的,温霜也不知道劝走德妃这一步棋有没有走对,在这里你得罪一个人容易交好一个人却非常困难,很可能你得罪了十几个人还没有一个出路或靠山。
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一旦选择站队便会自绝退路,可是若是不站队像温霜这样毫无背景的女子很可能从此被扫到边角。权力是最迷人的东西,楚怜生坐的位置温霜已经坐了一夜,现在的问题是她究竟想不想一直坐下来,她又能不能一直坐下去。后宫之中谁都知道何昭仪彻夜忙碌,除了温霜之外无人敢伸出援手,归根到底还是看不透这层浓雾,何昭仪这块东西究竟是靶子还是招牌。
新兵营要转移了,苗胜来到御马监统计无法跟随转移的伤员,太医将伤病员从危重到轻伤分了几档,苗胜把御马监里外跑了一个遍才统计完毕。回到那迎风的草场,苗胜借着水缸里的水擦了擦脸,大家都忙了一整晚金晏、韩义和十个小太监都在草垛上睡着了,北风缓了些力道故而烟尘不往这里飘了,趁着这个空隙大家正好借着当头的暖阳横在草垛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苗胜自己走进马厩牵过马缰绳,正当他想要悄声离开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宫女,苗胜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又用水洗了一遍脸再看了个仔细,果然是一名宫女,看她脸上身上烟熏火燎的痕迹,多半是跟着一众人在御马监里忙了一夜。
来的是方环莲,大家都忙了一夜加今天半天,现在但凡有个地方能躺下去的都是秒睡,她也是强撑着来送这一趟饭。眼看在马厩前还有一个着甲的少年,环莲也只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吃饭了!”
方环莲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苗胜笑着应道。
“有我的吗?”
环莲看着倒在草垛上一众没有回应的人儿,转向苗胜说道。
“军营里不是有伙食供着吗?”
“我回去恐怕他们都吃光了,我也不求多,就求姐姐心善赊我一块饼如何?”
“耍什么滑头,油嘴滑舌的……”
苗胜被环莲点了不怒反笑,他向前往篮子里抓饼子,环莲一怒利落的一打将他的手打了回去。
“什么脏手也来拿东西吃!”
“姐姐真会冤枉人,我这一双手刚刚洗过。”
环莲不由苗胜分说,自己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块饼递了出去,苗胜不用手接伸嘴一咬将环莲手上的饼子稳稳咬住。
“姐姐……我苗胜……谢过!”
环莲目送这个没正形的苗胜上马冲出草场大门,她想要说两句却已经没有多余体力去吐槽了。
“起来吃饭了!”
环莲的呼喊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她只能先将竹篮放在金晏身侧,十二个人都闻着那饼子的香气舔嘴唇却是没一个人睁眼的。环莲去水缸前瓢了半瓢水喝了两口,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歇了,自己也正好在这水缸边枕着草垛闭一伙儿眼睛。方环莲心里一松懈,疲惫感就涌上眼皮,只两息的功夫她就靠着水缸睡着了。
天边不知不觉已经挂起了晚霞,火场之内人与火依旧在反复拉扯,即将入夜尤素根本不敢放松分毫,或许只有等火场之内无物可烧的时候这场山林大火才能彻底扑灭。古代灭火手段极其有限,要不是将士用命截住了火焰流向,大行皇帝就要带着一家老小搬出皇宫暂时避难了。
“报告尤尚书,我们在印刷工坊后面寻到一具焦尸!”
部分火场的清理工作已经展开,尤素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来了精神,他带着随从直接来到烧成一片焦土的印刷工坊。一员副将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带着尤素绕过两栋黑漆漆的水泥建筑,尤素看到那一具黑炭般的焦尸。要不是死者的头骨从焦土中露出来,谁都以为只是一截横在地上的树木。
尤素嗅了嗅空气中的异味,他靠近之后用剑翻过已经焦脆的尸体,果然那股异味更重了。
“是桐油!”
“那他一定就是纵火者!”
尤素听着副将的话点了点头,这人嫌疑巨大,不过光凭这一个线索还尚不足以盖棺定论。
“传我命令,去找陈术说明情况,让他去刑部传少玄英带人来查验现场!从现在开始十丈之内,除了你们之外不得放任何一人进来,敢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得令!”
副将让传令立刻去御马监通知陈术,一匹快马径直穿入草场,它的马蹄声惊动了打盹的众人,躺在草垛上的金晏跳了跳眉毛。太阳即将下山一众靠着太阳取暖的人已经感觉到了丝丝寒意,方环莲头一斜撞在水缸上,这时她才猛醒过来,还不等她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了许多伸懒腰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