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粮商们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让何驰给他们的骗局兜底!经济泡沫在哪个时代都会存在,管仲能整垮衡山国和鲁国,用的就是炒作吹泡沫导致两国国内产业失衡。这一次扬州粮商吹的泡沫就是盛德米铺,他们一边利用信息差倒腾粮食赚差价,一边聚众冲击盛德米铺分号,一边还在炒作泡沫罗织陷阱大肆收割像吕庄一样的愣头青。
吕庄已经吃饱喝足看押在沈府之中,何驰刚得空闲便在奋笔疾书,李婉儿轻轻进屋带上房门,她走到何驰身侧轻呼道。
“夫君。”
“夫君好的很,谢谢娘子关心。”
何驰心情好的很,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好的很”。这吕庄福大命大,竟然能一路跑到长沙来,他是在江夏闹事被人拿住,或者渡江的时候翻船落水淹死了,何驰还要背上一口大黑锅。有时候一件事成与不成真的就是看天意,何驰能把领内山匪路霸全部清光,却控制不住这奔流不息的长江水。
何驰提笔饮墨正要挥就一封书信,突然房门开了涌进来一股寒风,陆记带着陆锡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夜已经深了,这两个老小闹腾了一天竟然还不困乏,尤其是那陆锡平时追鱼逐鸟没个正形,现在确是撑着十二分的精神,一双眼睛好像要把何驰看透一般。
李婉儿看向何驰,何驰轻轻的推了推她只说“没事。”。
“何荆州在呢?”
“在呢!中山王有何指教?”
陆记脸色严肃顿了一息踱了三步,开口一句便是快刀出刃不带半分拖沓。
“你打算怎么办?”
“十两碎银、两个庄丁再加一封书信,好好的把他送回老家。”
“信是什么信?”
何驰把已经写好的信纸一抖,对着蜡烛念道。
“何某遥问吕老先生安康。贤弟阅历尚浅,被歹人做局诓骗于扬州,风餐露宿流落长沙。巧遇之后,好声劝回,望先生切勿责怪,年少轻狂行事颇多莽撞,失足苦海回头是岸善莫大焉。如家中不易,回信相商。”
陆锡看着陆记,陆记往凳子上一坐心中打起鼓来,他还是弄不明白何驰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何驰吹干信纸,转手将它折好装入信封之中,笑着对陆记说道。
“这趟扬州,中山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客照请、酒照喝、钱照收,横竖不与此事相干。
“本王且问你,你这样处置是什么意思。”
首先!何驰不会贴钱出去做善事,那钱横竖都没有流到何驰手中,所以打死都与何驰不相干。何驰可以给盛德米铺兜底,却不能给扬州粮商擦屁股。一旦何驰开了这个头,被扬州粮商诓骗的人都会来讨公道。甚至别人都会以为扬州粮商与何驰联手做局,那群奸商可以化整为零成为地头蛇苟着,但何驰的盛德米铺还要继续充当铆钉物的作用,总号立在江夏不可能说撤就撤!
其次!冤有头债有主,缓一步总是没错的,做的太激进别人会以为你心虚,而什么都不做就是有意无视这件事同样会惹人非议。把人全模全样的送回去,最不济也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敌人的敌人。扬州粮商镰刀割两边的手段太决绝了,看似一箭三雕大赚一笔,实则却是把能得罪的全部得罪了一个遍,他们先影响了扬州的治安、扰乱了几郡的市场秩序,打杂分号惹了何驰,收割小白动了河南士绅。就算暂时收拾不了他们,但是商业互信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再者!
“我想借着吕庄这条线,在河南寻个地方开一个盛德米铺的分号。”
中山王沉着声音问道。
“你有把握?”
“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六成把握还是有的。”
何驰锤了锤后颈示意婉儿帮他锤肩,李婉儿上手轻锤,何驰松了浑身的力气,长叹一声道。
“吕庄这厮家中富裕,老爹更是有钱有势,八张地契不过赊了二十万贯而已,赊款不是直接卖地说明这地还能赎回。说不定他的老爹早就将地契赎回去了,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对于这种不差钱还是地头蛇的人家来说,我这个荆州刺史连个屁都算不上,纯纯就是去他们面前讨嫌的。”
“何以见得?”
“应该说是一种直觉吧,这吕秀才往长沙跑就很不正常,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文绉绉的又没多少阅历的呆子平时铁定不出远门。来长沙堵我就显得很突兀,正常来说不如就干脆在江夏闹出点事来,或打砸盛德米铺,或等着我带李婉儿进郡守府时冲出来拦着轿子大闹一场,他又不是匪盗流寇,一个人的能量也只有这点而已。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老爹派出的人已经沿着长江寻到江夏去了,这厮应该是被他老爹派出的人活活撵到长沙来的。”
“那既然何刺史知道别人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些小钱,为什么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王爷仔细想想,扬州粮商骗的只有一个吕秀才吗?万一有这样一个人,他看准了商机赊掉产业拿了钱去扬州结果被骗个精光。回到河南正落魄街头之时,忽然听说有何驰这样一个疯子,把要烧他宅子的吕秀才送了回来。”
“你的信是写给他爹的,你怎么就能确定他家能替你招来想要的人?”
何驰“哈哈”大笑,这就是点睛之笔,满盘棋子要活还非他不可。或许这就是天意,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没杀徐长庚留了一个缺憾在棋盘上,却没想到今天这一口气就真的接上了!
“因为吕庄认识徐长庚,说不准他还找徐长庚赊过账呢!”
陆记闻声双膝一直,整个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珠子中光亮闪了两下之后,他深吸一口镇住心神。再次稳稳坐下,陆记指着自己说。
“这就没大伯的事了?”
“不过几条毛虫而已,大伯一路吃好玩好就行了。”
陆记与何驰同时大笑起来,陆锡却全无笑意,他看何驰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些许敌意。陆记起身,何驰起身相送,陆记朝着何驰勾了勾右手食指,何驰只说“一定一定”。屋门一开寒风又蹿进屋里来了,这爷孙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李婉儿关上门,走回到何驰身后,她对着正在铺床的何驰问道。
“万一要是不成呢?”
“万一不成,不过就是损失了十两银子和一封信罢了。扬州的奸商已经赚了恶名,我何驰只要保证不犯大错就不会输。”
何驰看着李婉儿一脸的疑惑,笑着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
“娘子记住,当你看不清局势的时候。你只需要保证你犯的错比敌人少,你就能笑到最后。”
“我只是感觉就这么放走他,实在太过轻省了。”
“是太过轻省了。”
何驰点头承认,面对一个有纵火意图的纵火犯,不让他领点皮肉发落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自古纵火犯只有重罚重罪,哪怕未遂也足够吕庄在牢里反思几年了。何驰的视线挪到了一边的鸡毛掸子上,他的嘴角一撇随即将那鸡毛掸子抽在手中。
江夏南镇的街道上,一个中年妇女端着只剩鸡骨头的砂锅站在街口朝光亮处眺望,或许是觉得自己晃眼了,她有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这才撒开腿回了自己家。
“谢镇长的伤好些了吗?”
当家的见女人抱着砂锅回来,便直接问谢云流的情况。孰料自家媳妇竟然不作答,她皱着眉头将砂锅往桌上一放,轻手轻脚的走到当家的身边压低声说道。
“当家的,镇子里许是进了关中马贼!”
“你花眼了吧。”
“我没花眼,之前我忘了说。就昨儿白天,我杀鸡拔毛的时候,有四个力巴打扮的外乡人站在我们家前院,我泼拔毛水还泼到了一个人身上。后来出来一个人,你猜是谁?”
“你快说呀。”
“就是肖凝,她说这四个力巴乱跑,就把他们带走了。刚才我去端这砂锅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人往马厩去了,我就在想那四个力巴莫非就是马贼,今天早上来踩点的!”
男人一个激灵,连忙嘘住他媳妇,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和鞋子摸出门去。南镇外围一切如常,只是在几处街巷拐角的二楼长出了好多眼睛。
一个黑影在马厩周围探头探脑,有个青年忍不住要喊,却被两个眼疾手快的汉子架了回去,众人齐齐一低头强行把这动静按住。外面的黑影没有发现屋子里的异样,他借着月光细数完马厩里的牲口,然后又奔着下一个窝棚去了。
“不要轻举妄动,谢镇长说了捉贼拿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这一看就是来探路的,大头还没来呢。”
三个身手矫健的人在寒风中跟上了黑影的脚步,在黑影不觉的时候一场猫鼠游戏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