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的戒严终于解除了,禁军将金晏和韩义的栖身之所暂时征用,这三百多人负责控制住御马监通往上林苑的通路,几户供太监居住的房舍也全部列为禁区任何人不得靠近。韩义亲眼看到禁军将领带着几个人背着药箱一样的东西进入其中,今夜那一排房舍里灯火点的通亮,禁军士兵分作三班在路上来回巡逻。
“这架势好大,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受了伤。”
金晏马上就要入睡,韩义翻稻草的声音让他好不烦躁。好不容易从草棚挪到了砖瓦房子里,韩义也不趁着现在睡个好觉,反而一直盯着禁区张望。
“你认床睡不着啊?!”
“嘘!”
金晏转过脸来,对韩义说。
“你吃饱了操什么闲心,你我现在都是养马的马夫,你能不能想点马夫该想的事。早点睡觉吧,明天还有马粪要铲呢。”
韩义从窗口收回视线,瞪了一眼邻铺的金晏说。
“就你这样的人,活一辈子都活不明白。”
金晏也不惯着韩义,他睡意全无两眼一瞪,干脆从干草铺上坐了起来。
“那你活明白了,就活成了这副模样。”
“我爹娘要是还活着,我才不会活成这幅样子。”
金晏冷笑一声,说道。
“说的只有你没爹没娘一样,新兵营里至少三成兄弟都是没了爹娘的,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你自是不知道的,平时大家坐在一起聊的时候,就看你一个人在那里昂着脑袋摆清高。”
韩义憋着一口气转过脸来,金晏毫不示弱反瞪回去,两人僵持了几息韩义只觉没意思便一歪嘴把油灯吹熄了。金晏往干草铺上一横便睡了过去,韩义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继续从窗口的缝隙往“禁区”张望。
长沙城外的码头上,中山王的大旗迎着朝阳挂了起来,随着一声公鸡打鸣,长沙城里外便忙碌了起来。两顶红轿一顶在南一顶在北,两位新娘都坐在镜前梳妆。陆麓陪着李铮,何驰四更天的时候就擅自溜号了,谁都知道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陆记派出的四名护卫都跟着何驰去了,公鸡一叫唤便有一人回来回报。
“启禀王爷,何刺史四更天的时候带着刘国勋去了造纸厂。”
“知道了,下去吧。”
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眼看一个大疯子就要脱离自己的视野,这个老辣的中山王真是一百个不放心。毕竟谁也不知道何驰下一步是走文还是动武,和他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中山王也品出了一点滋味。何驰对天子爱答不理还屡屡顶撞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辖区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自适应方案,就像猛兽标记自己的领地一般。
确切的说何驰应该是瑞兽,他经营的地方如梦似画,美丽绚烂的山水可以任你赏玩,甚至在天子毁草伐林的破坏后,这番山水能在短时间内死而复生。精致且美丽的小世界拥有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它固然精致美丽,但是它天然不亲皇权。何驰得宠的时候自是一切太平,将来不得宠的时候这精致的天地必会随他一起跌得粉碎。
荆州从上至下透出一种“反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荆州南北已经在何驰的治理下开始缓步推进改革。千钧巨磨已经开始缓缓滚动,何驰则恰到好处的游离在天子的舒适区周边不停的刺挠着天子的神经,每一次瘙痒都是一种改革的信号,天子对何驰的每一次敲打也都在情理之中。
想来想去陆记也只能用一句“随他去吧”,一推了之。
何驰昨天吃着烤羊肉吃出灵感来了,他半夜来到造纸厂就是为了改进压缩饼干。
造纸厂里可叫一个温暖如春,毕竟四个电热炉供着,岳父又搭建起了砖瓦屋舍挡住寒风。只要水流能带动电热炉能持续运作下去,你就可以用这些源源不断的热能做很多事。
何驰很想把发电机里的磁铁全部换成强磁,但是现在时间紧张各种条件都不允许,用作强磁载体的铁块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搓出来的,如今的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简凑合着用罢了。何驰带着刘国勋连夜更换了一遍四个电热炉中的电热丝后,何驰就在桌子上开始了头脑风暴,他想调配一种带酸味的压缩饼。
可是!酸它是一种很麻烦的味道,在玻璃瓶流水线诞生之前,在塑料这种万能容器诞生之前,在罐头镀膜工艺诞生之前,在工业制备食用级柠檬精之前。酸这种味道同时与奢侈和难处理挂钩,因为它自带腐蚀性,它是用食物酿造出来的调味品,它最好的载体就是酸醋,它最安乐的居所就是一个个结实的瓦罐里。
何驰硬要做一种带酸味的压缩饼也并非难事,但关键点在于如何让“酸”这种味道更有意义!众所周知丝路横穿戈壁沙漠,每一头骆驼的运力都十分宝贵!高糖食物可以有效的抑制高原反应,高盐食物可以补充身体流失的盐份。而这一甜一咸两位老大哥能爆锤酸味的最大优势就是这两种食物都带有抑菌性,只要加足白糖和食盐,这两种砖头饼就不容易变质。
那么酸这种味道它能干什么?单纯的让唾液腺分泌更多的唾液,欺骗自己的身体暂时抑制住干渴?在没有高温杀菌的情况下,直接将原浆米醋掺入饼料之中,会不会导致食物饼发霉长毛,食物的菌群数量是否可控,长时间放置之后是不是还能正常食用都是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问题?
短短时间何驰便从痛恨勾兑醋到理解勾兑醋,再到想念勾兑醋。古代酿造的米醋存在诸多不稳定性,每一缸醋的菌群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一户人家酿的十缸醋都能有十种不一样的口味。比起白糖和食盐这种一眼就能看出优劣的东西,酸味几乎把所有缺点都集中在了一起。就算何驰头铁把食用酸结晶这道门槛攻破了,单纯的酸味在丝路运输中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一款不实用且不被大众认可的东西被自然淘汰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思考回到了起点,何驰为什么突然想要吃酸的!因为在吃过加了辣椒的烤羊肉之后,他想要一种味道来中和掉灼人口舌的辣味!酸汤能解辣解油腻,所以何驰自然而然的怀念起了那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创造发明不是胡思乱想,何驰做出来的东西需要有其价值,高糖和高盐这两种食物之后,还必须有一样东西是可以被大众所接受,并且能在丝路上占据一定必须性的商品!
“老刘,你别顾着吃啊,吃出来是什么味道?”
“加了陈皮就是陈皮的味道,要我说何工您大可不必这么上心,这种砖头只要加足了盐就不愁销路。能管饱就行了,咱们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弄得像药一样。”
何驰摇了摇头,他屁股稳稳压在一块木头上,而木头之下压着一张模具,这就是最原始的压制茶饼了!何驰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国勋,只丢出两个字说道“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