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驿馆中吕倩和招娣刚刚点燃灶火，卫城里的灯塔还没有熄灭，刘季正裹在厚实的棉被中酣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直到三匹快马的马蹄声袭来，彻底撕开了冬日清晨的宁静。
“主上！是主上来了！”
吕倩看到了何驰心中大喜，连忙放下水桶往楼里跑去喊睡死的刘季，何驰不快的冷哼一声，冲着吕倩的背影远远吼道。
“昨天晚上我打了一夜的喷嚏，是不是你们在背后议论我呢！”
看着吕倩“落荒而逃”，何驰发出“哈哈”的朗笑声，招娣向他远远的见礼，他也在马上远远的回应。何驰没有奔着驿站来，而是带着刘国勋和李婉儿直接转向卫城南门，姜奇就在卫城之中，一城士兵享受着暖炕带来的舒适体验，风冷水寒均奈何不了他们。
“开门！！！”
何驰冲着城楼上站岗的士兵大喝一声，那士兵抹了一把被江风吹干的脸往下查看，城下三人骑的军马他认识，但是马上的三个人他却不认识。
“报上名来！”
“你们睡的暖炕是谁搭的？”
士兵被何驰反问后一脸疑惑，刘国勋催马上前对城墙上的士兵说。
“此乃何驰何荆州，你等速速去禀报姜将军。还有中山王的大船已经起航，两个时辰之后就能抵达乌林。”
一听是何驰来了，城墙上几个士兵的脑袋很快聚拢过来，他们像看珍兽一般看着何驰的脸。这些小兵应该是姜奇新招募的，别人是长安兵马使哪怕挪到荆南也是有兵权的，用俸禄和官田养上四五百穿布甲的家丁兵绰绰有余，要是经济还宽裕些弄出些剑客、骑马亲卫和死士也不是多大问题。
“小的知道了！请大人稍后！”
小兵们瞅了两下便放开绞盘，吊桥降下、城门打开，何驰催马向前带着李婉儿和刘国勋进入城内，乌林卫城里的变化不大，拆了机器之后它的内部空间充裕了起来，搭起来的两个淬火池子将来改一改还能当浴池用。现在卫城之内再也听不见打铁声了，唯有那架用来点亮灯塔的水车还在不知疲倦的转动着。
“这水车也要改一改了。”
“可以换两个轴承增加转动效率，框架也可以换成铁的。”
何驰笑着回头看向刘国勋，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道。
“不错啊老刘，你都会抢答了！”
“跟着何工学了这么多年，不能不长进啊。”
何驰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刘国勋和李婉儿跟着，三人来到一间单独的暖炕房舍门前，姜奇披好衣服出门来。何驰也不和他见礼一脚就直接贴着地踢了过去，姜奇机敏的往后猛退一步，他向着何驰怒目而视，谁料何驰根本不搭理他，刚才那一脚踢的是门槛，这门槛向里挪了一毫，旁边的活砖便松动了，何驰附身下去抠出活砖，再把那条厚重的门槛挪了出来甩到一边。
“怎么样，城里的暖炕屋就数这间最暖和吧！这间新屋子可是我一笔一划督造起来的，外面单独一个炉子供着取暖，不热乎才怪呢！”
何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跪地扫土，直到把浮尘扫去露出三个铸铁把手。
“何工这是？”
“你送连弩北上的时候我藏起来的，以防有个不时之需嘛。”
何驰说完就抽动最右边的把手，一根四尺长的报废炮管就被提了出来，这炮管两头都用油纸包死，何驰检查了一下密封状态后，戳破油纸取出了一枚独头弹。
“何工我真是服了您了，您总是这样。”
“我是土匪，土匪哪能没有底牌啊。”
火药、枪管、炮管、实验性不锈钢等等，乌林的一切都在何驰的掌握之中，想要钻空子也挺简单的，给几处工匠安排满负荷工作，一准叫他们无心旁顾。天策工坊之中欠缺统揽全局的大工坐镇，也是让何驰能频频“贪墨公款”的漏洞之一，能借着乌林的大炼钢搞出两把左轮，何驰自然也有办法用掩人耳目的手段搞出些其他东西。
姜奇一步跨过埋着两颗“地雷”的门槛，李婉儿好奇的凑近，刘国勋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其实刘国勋心里明白，何驰生产的火药数量十分有限，能藏下填满这根半尺粗炮管的弹药应该是生产极限了，那么剩下两根炮管里的东西就很耐人寻味了。
“敢问何工，那两根里面装的是什么？”
“零件，我还没时间组装起来呢。”
“何工能不能……”
“老刘啊老刘，你要知足常乐。都是些大大小小的零件，有好多不合用的还要千般打磨才能用。”
“何工你和我透个底子，是不是转轮枪上面用的。”
何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但是比那两把枪更好玩。”
何驰说完也不多做停留，把另外两根炮管抽出来之后，就用麻绳绑了个大号双节棍往马背上一挂。对姜奇说了声抱歉，留下一个没了门槛的暖炕屋，带着李婉儿和刘国勋大摇大摆的出了城往驿馆走去。
“刘季拜见主上，刘季拜见夫人！”
刘季着急忙慌的带着吕倩迎着何驰跪下，何驰牵着马走到两人面前后呼了一声“起来说话”，眼前的三人小队瞬间变成了五人小队。
“本来是不想问你们的，但是我看刘季这么猴急，实在有点不放心。问两句你们的家务事，你们不会不开心吧。”
吕倩推了一把刘季，走到何驰并肩的位置说。
“大人只管问，我们里家所有都是您给的，什么家务事都不可能瞒着您。”
“吕掌柜真是开明，怎么想起来给刘季找个小的？”
“这事都要怪我，我们当家的得了赏赐，一部分送去岭南老家了，一部分就留在我这里了。这钱躺着就是死钱，我就想干脆贷出去赚点利钱也好。”
吕倩观察着何驰的反应，何驰面无表情只竖起耳朵听着，五个人就这样跟着他的脚步不急不缓的往驿馆走。
吕倩也不急着抢这一两句话，只等一众人到了驿馆前各自分开，刘季去栓马了，刘国勋要了一间屋躲起来数子弹，李婉儿跟着何驰进了一楼，招娣递上红糖茶之后，吕倩才站到何驰身侧继续说道。
“我也不敢往外借大钱，就一两百文、一两百文的往外借，一月一百钱收一钱利。”
见何驰点头，吕倩笑着继续道。
“大约三个半月前，有一个女子过江来，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是那人长得可是一点不差。说是专程来找我借钱，还要借上一笔大钱，有两样东西可以典给我当做抵押。一样东西是他父亲留给他弟弟将来刻私章的一条蓝田玉，另一样就是她自己了。”
“那你是既收了她的玉，又收了她的人？”
吕倩扶着桌子一跪，李婉儿见了要搀，何驰却一眼盯住了李婉儿不让她妄动。吕倩长长的出着气，吐露道。
“主上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吕倩岂是个势力眼，我是既没有要她的玉，更不敢要她的人。”
“那你借钱给她了？”
“也算借，也不算借。那天我问了情况，知道她是带着弟弟逃难到江夏的。她本籍丹阳芜湖，家中薄有田产，父母知书达理也考过功名。本来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偏有地方一霸联合家中恶奴做局诓骗主家，让两位老人稀里糊涂的应了一门亲事，实则是那恶奴掏家里的钱财给恶霸置办了一套聘礼。因为家中弟弟年幼，故而恶奴就和恶霸撺掇，只等这女儿一过门就仗着姐夫的名头里应外合把他们家连锅端了！女子上告无门，只能连夜悔婚出逃，最初逃到豫章躲着，但是那恶霸很快便寻到了踪迹，于是他们姐弟便想着渡江躲到庐江去。”
“后来如何来的江夏？”
“那姑娘说可巧那天等渡船的时候，听到几个孩子唱童谣，说咱们江夏这里万里晴。”
“既然去了豫章，水卜应该会给她做主吧，渡江也有船帮的兄弟。怎么就听到一首童谣，还跌跌撞撞来江夏了？”
吕倩长吁短叹，何驰不急等着她作答，正巧刘季饮马回来了，他正要在吕倩身边跪下，何驰一句“坐起来说”，把吕倩从地上挪到了桌上。
“主上，我吕倩说这事您可不许恼！”
“我不恼，你直说就是了。”
“那姑娘说来江夏之前，她只知道庐江船帮是土匪窝，是和九江郡的土匪一伙的。”
“噗！”
何驰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吕倩说。
“不恼！我在扬州做下了那么大的孽障，那些书香门第自然对我没有好脸色，这完全在意料之中。”
“主上宽厚豁达。那姑娘也是这般说的，她说都是别人瞎编排的话，到了江夏才知道完全不一样。安春生只当他们是落魄的人家，依照安置流民的法子让他们在城外村子里落了户，姐弟两人得了一间土屋也算安生了，已经铁了心要在江夏过日子了。”
“莫非她借钱是为了还那恶霸的聘礼？”
“那恶霸要是敢来江夏，哪还有聘礼还给他，只绑了交给老爷一通鼓的功夫就判明白了。”
“那是什么缘故？”
“是他的弟弟不知道在田间吃了什么毒物，在家里又吐又泄的，乡邻用草药救了半条命回来，但还是手抖发汗下不了床。其实乡下孩子命贱的很，有这样的情况无不是在家慢慢解毒，家里也不会出大钱去请人诊治。可是这位姑娘怕他弟弟落下病根，又或者中毒太深从此残了、瘫了，下定决心哪怕是把自己卖了也要把弟弟治好，说什么只要弟弟无恙将来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对从丹阳郡来的姐弟已经把对官员的不信任写在脸上，放眼整个昭国大致都是这个模板，何驰辖内也只有襄阳和江夏算是比较特别的存在。民求官实在困难，在何驰眼中算不得一件事的小事，落在姐弟肩头就如泰山压顶。
吕倩见何驰皱了眉便一直等着，直到何驰催了一句，她才继续说道。
“我本意是想当个中间人，让她向曹乡君借，毕竟一口气要借五十两银子，我就算有也不是家里当家的，可不敢点这个头。可是她走不到襄阳，弟弟瘫在床上无人照顾，来乌林也是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当时我也是难住了，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给她说个媒，毕竟只要在江夏嫁了人，她也就跑不掉了，这些银子慢慢还总有还完的一天。”
“所以就？”
吕倩顺着何驰的目光转动，狠狠的瞪了一眼刘季，嗔道。
“还没轮到他呢！那姑娘来了一趟，我总不能让她空着手回去，当时都没问她要抵押，就给她包了五两碎银子。我当时可凶了，说我认识安春生，也认识谢云流，你要敢跑一准把你腿打折！她也是不孬，当时就写了一张借条给我。隔天过来我就去江夏打听了一圈，得知事情十不离八，就找到那姑娘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我对她说，要是你弟弟争气将来好了把家夺了回来，这钱你原原本本的还我就行。但是如果这二十两银子还是看不好这病，那真就不能怪我了，我也不问你要了，就当这些钱被贼匪打劫、小偷偷去了。”
“吕掌柜可真大度，老刘你能娶上这媳妇可都是你结的善缘！二十两银子就当被打劫了还成？哈哈哈哈哈……”
吕倩的脸都红了，连忙摆手道。
“主上你别顾着笑，也不是我结的善缘，最后还不是那些乡里撺掇的！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弄得那姑娘下不来台。没过一个月她弟弟的病已经大好了，但是谁都知道她找我卖过身，这事就这么传开了。那姑娘便找到我，说她不在乎，哪怕我家的是个糙汉她也愿意跟。就算是做小也算有了门户，弟弟可以在江夏生活，那恶霸就算找来也不惧他们了。”
何驰笑了几声之后可算停住了，这件事他不太想管，说到底是刘家的家务事。要是自己管的太宽，以后就会有无数啰嗦事缠上来，所以选择权最终只能交到刘季手上。
“老刘，这是你的家务事。我看你和吕掌柜去江夏一趟，和那名女子当面说个清楚，人家愿意嫁，你也愿意纳，吕掌柜也点头，这件事就不会有障碍。只是你别急着对别人动手，纳娶之前那恶霸的事还需问上一问。你们让船帮子弟去打听打听，得了确切的回信再纳不迟。”
刘季红光满面，吕倩肘了他一下说道。
“你看，主上多细心！其实那恶霸的事我早就让兄弟们帮我去打听了，确有其事！因为那一户在当地颇有名望，别人也知道是恶霸做局强娶，只是买通了官吏欺上瞒下。”
“真确有其事！那就没问题了！
何驰点头微笑，两只手却渐渐的握起了拳头，李婉儿看着何驰轻轻抱住他的臂膀。何驰稳坐不动只低头用眼神安慰着李婉儿，刘季和吕倩则便识时务的退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