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北门缓缓打开,乌罗屹立在城楼上注视着四乘之車驶过吊桥,北风迎面吹袭让他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无论是匈奴人还是鲜卑人,只要是在风沙之地骑马拉弓的人都会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注视猎物。扑面而来的强风会带起无数沙土,只有将眼睫毛聚拢在眼睛前面组成一道屏障才能在纵马驰骋时有效的保护眼睛。
大行皇帝在高台上吼得嗓子都哑了才一步步挪下来,这高台修的扎实,登顶之后才发现顶部空间十分充裕。比武大会之后这片场地还有巨大的开发空间,比如将高台后方扩建成为浮舟的空中补给站。
李福颤颤巍巍的一步踩实在地面上,尽管这座高台只有现代十层楼房的高度,但是耐不住人会有恐高症啊。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即便到了现代也不是人人都有胆气去享受的!
“尤素拜见万岁!”
今天领导验收,尤素是一脸的严肃,这一座为了比武大会单独起的小城已经花去了两个襄园的价钱,其中朴实无华更无一草一木,所耗之资就是这白玉一样的石料。整个会场就是一座方包圆的白色小城!
“朕很满意!”
天子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踏了踏地面,刚刚从高台上下来,脚下还欠缺实感。
尤素面露欣喜之色,他一抬头却看到了天子脸上的阴霾,于是立刻把脑袋压了下去,说道。
“微臣失态了,请万岁恕罪!”
“不是因为你的事,陪朕走走吧。”
尤素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他紧紧的跟上了大行皇帝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贴着高台右侧那三级阶梯样式的观众席位缓步前进。
“关于乌罗,尤尚书怎么看?”
“乌罗将军乃是国之栋梁,他屡次与匈奴交兵均冲锋在前,坐镇河北督训严格,连年拒敌居功至伟。”
“的确如此,可是若……”
天子不规矩的横走一步,然后一下跃上了一级高台,他站在第二级观众席上转身回来看着尤素问。
“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
“万岁!”
尤素一时语塞,这个时候若是替乌罗说话,那就是用自己的脑袋替乌罗担保,一旦乌罗出了事自己必受牵连。可是若万岁信不过乌罗,为什么要把太子送到邯郸?无论尤素如何作答都有一颗地雷埋着,他着实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天子的这一问。
大行皇帝看着卡住的尤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是朕给你出难题了。”
“万岁,据臣了解乌罗忠心可鉴,必无不臣之心!”
“可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万岁!”
“是,朕知道。朕知道乌罗必无不臣之心,如果朕不放心他,怎么会让他在河北接应太子呢?朕向你提的问题也不是回答给朕听的,朕近日收到一封关于乌罗的密奏,上面只有这么一条理由,当真是一力降百会,朕也不知道该怎么扼住这股邪火。要知道这股邪火一旦烧起来,很多人都会推波助澜,就像上林苑的大火一样,风助火势灼烧万里。”
大行皇帝一屁股坐下,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今天是出现在密奏里面,明天如果是在朝堂之上,朕该怎么掐灭这颗火苗。一旦火起,河北易帅只在转眼之间。”
尤素想了又想,他有些迟疑的进了一步说。
“启禀万岁,臣虽无法为乌罗将军一辩,但若有人想要河北易帅,微臣倒有一策可用。”
“哦!当真?若真的行之有效,或可解燃眉之急!速速说来听听!”
尤素抬起头,却小声又小声的说道。
“换何驰。”
“尤卿是说,如果真闹出了这样的事,河北不得不易帅的时候,朕就把何驰顶上去?”
“正是。”
大行皇帝嘴巴大张,他的眼珠左右一转,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就找一个会掀桌子的人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何驰真是好用,在河南借用了他的恶名,那为什么不在河北借用一下他的疯名!
“再议!再议!”
大行皇帝都快压不住嘴角了,心中落了恶计只是嘴上说着再议粉饰一个天子的颜面,尤素小退半步继续在后面跟着,两人绕场走着大有准备绕场一周的架势!
该不该说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安排,两门无法过河的火炮已经在黄河南岸架好,它们的炮口瞄向了那些正在相互挤压的一堵冰墙。除了这些炮弹还有那些成捆的火药,一场矛与盾的对决竟然以如此滑稽的姿态出现在黄河之上。
“开炮!!!”
两颗铁弹丸从二百五十斤重的青铜炮管中飞出,它们经过飞行最终撞击在一面冰墙上,冰墙发出一声哀嚎随之断成两截,水面上的那一截伴随着炮弹砸入水中激起了一片浑浊的浪花。
廖觉是何许人也,工部尚书、墨家传人、京城墨家地下工坊的管理者。尽管失去了一条臂膀,但他的脑子里可全都是主意,如果他生在十九世纪妥妥的会成为一个传奇独臂工程师。
运输辎重的板车全部就地解体,木板被拆下来钉成了滑道,四根用来安置营帐的原木打桩固定,六条皮绳一左一右套在木桩上,这样一个简易的弹弓发射器就完成了。士兵们拽动皮绳蓄力,炸药包就躺在滑道底部,滑道的出口所指大概就是炸药包发射出去的大致方位。
引线被火点燃,两个拽皮绳的士兵齐齐一松手,炸药包就顺着滑道飞了出去。南岸的冰面大致完好,炸药包飞上冰面之后还能向前或滑动或弹跳一段距离。廖觉用单孔望远镜观察着炸药包在冰上的运动轨迹,被高空抛射出去的炸药包有一部分都蹦到其他地方去了,如果要把指定的几处冰山炸掉,就要靠那感人的命中率去赌!
“开炮!!!”
两门青铜大炮再次装填射击,它们吐出的炮弹再次打碎了冰墙,看起来水花四溅非常壮观,但是廖觉知道只打水上的冰块是没用的,浮在水上的只是冰山一角。水流推动着冰块再次压迫而来,冰块层层叠叠组成了一座冰山。射出去的弹丸只是暂时削减了负重,延缓了溃堤的时间,这两门大炮的威力实在有限,它们无法将水流堆砌起来的冰山彻底击溃。
“廖将军!冰动了!”
南岸的冰稍稍挪动,这是一个可怕的讯号,土堤能坚持多久都是一个未知数,也许下一秒整个冰面就会横扫过来,将廖觉脚下的河堤掀出一个决口。
“廖将军,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些冰块太大了,如果多来几门炮说不准还有希望。现在趁着大堤还没被冰压垮,你赶紧走吧。”
看着一层厚厚的冰墙向南岸压迫过来,廖觉也知道自己无法做的够好了,如果火器营全都在此,如果那两门钨金大炮也在的话,轰破那座冰山只在转眼之间。冰凌顺水流淌最后拥挤在一处缓缓堆叠起来,看着面前的冰山越堆越厚、越长越高,廖觉决定最后一搏。
“不退!大家都听着,此处一旦溃堤我们绝无活路!溃堤之后,一样要用人命来填!现在我们只有与河堤共存亡!全军听令,把所有木板和火药集中起来!”
辎重队的士兵们听着廖觉的指挥,两门大炮射出第三发炮弹后,炮手们依旧在装填射击,它们努力削减着冰山的重量替后来的行动争取时间。
天边惊雷滚滚,土匪们不知道已经奔出去多远了,但是没到高地谁都不敢停下来,大当家只觉自己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少,那些同伙仿佛已经被黄河之水卷走再也发不出声响。他不敢回头,只一路狂奔到一处陡峭的高坡上,双手扒着裸露在外的树根双膝磕着往上攀,只等他险象环生攀上那接近六十度的陡坡之后,才终于从地上滚起来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嘭!”
一声枪响落下,远处陡坡上刚刚站起来的大当家双膝一软翻下了土坡,匪众瞠目结舌的看着徐宁手中冒着白烟的黑棍子,陈术催马上前喝道。
“你!带我们去邯郸。”
“此去邯郸有三百多里呢!”
“再废话!那坡上的人就是你的榜样!”
陈术威吓之下群匪哪敢不从,如今火器营先锋孤军深入河北,只有邯郸是一处干净的落脚点。其他大城市有一个算一个,其内散布着河北旧族的眼线,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既然退路已绝,陈术就只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路北上直扑邯郸。好在他们有马有车,身上并无许多拖累,火器营选拔的士兵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哪怕没有火枪他们依旧可以以一当十。
廖觉将仅存的火药全部集中起来,四块木板上堆起的四座火药山,在它们的对面,是不断发出怒吼的冰山。
“事已至此,我廖觉也不多说废话了!我要人把这四堆火药塞到那冰山之下,炸了那堆巨冰保住大堤,河南千万百姓可活!谁愿往,报上名来!”
一息的沉默之后,河堤上的一众人齐齐举起手向廖觉报上姓名,眼前的局势已经危如累卵,河堤一溃这些人必死无疑,拼一把或许还有希望。廖觉一咬牙盲选了八人,让粮官记下这八人的名字后,就安排他们每两人一组推一堆火药,就这样八人组成的敢死队向着那堆积起来的冰山山脚下冲了过去。
午时出了太阳,冰上镀了一层水膜,仅推动这四堆火药几乎不用费多少力气,可是这八人脚下是正在沉吟的冰面。黄河北岸那些被撬开的冰块因为水流问题全部压往南岸,现在南岸的冰面已经不堪重负,冰面下散布着可怖的纵向裂纹,一脚下去都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擦擦”声!
青铜火炮吐出了最后两枚炮弹,因为冰变脆了,一发炮弹竟然直接嵌入了那层层脆冰之中,眼看着炮弹被冰山的巨手吞噬,廖觉心中五味杂陈。敢死队多半有去无回,哪怕他们有点火的时间,却是大概率无法顺利撤退了,冰上的水越积越多,有很多水是在巨冰相互撞击时泼上来的。
这头“怪物”也在想办法自救,水与火是天生的宿敌,纵使有敢死之人,它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到了!!!”
四队人顺利的抵达了那面冰墙之下,廖觉看着四个火折子燃起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了几息时间,迟迟没有爆炸声传来,廖觉立刻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八个敢死队员已经趴在了地上。刚才他们踩过的碎冰塌了,巨大的冰块被冰山挤压,形成了北高南低的坡度,冰面湿滑再加上了坡度,人依靠双腿根本无法站稳,有三个人手拉着手去捡火折子,但是当他们从冰面上捡起火折子才发现,它早已经被水浸透了。
“点只火把给我。”
廖觉已然顾不得许多,眼看那冰块被挤压抬高,再过不久那些堆在冰墙下的火药就要倒回来滑入水中。此时已经刻不容缓!
“将军!我去!”
那只火把被一名士兵夺在手中,那名士兵身手灵活,他将发射炸药包的滑道推到冰上,然后像驾船一般叼着火把用木板划着冰面冲了过去。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众人聚在岸上根本看不见那火把的火焰,大家只能看到那驾着滑道的士兵距离冰墙越来越近。
“轰隆!”
一阵阵白烟腾起,随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冲击波扩散出去震碎了无数坚冰,站在黄河大堤上的士兵们只觉浑身挨了一遍毒打,五脏六腑都在颤痛着,许多人往后坐倒在地上,还有人耳朵失聪,他们揉着耳朵眼神中满是惊恐。廖觉率领的军队陷入了短暂的慌乱,直到一刻之后才渐渐恢复了秩序。
九名火器营的士兵完成了任务,冰山像极了一个大腹翩翩的巨人,而敢死队员就将四堆炸药顶在了冰山的肚脐眼上。冰山已经被巨大的爆炸撕成了碎片,“残兵败将”们再也没有了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它们混着浮沫顺着水流遁走了。
天空中下了一阵暴雨,无人感叹火药那毁天灭地的威能,所有人面朝黄河北岸肃穆而立。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打在青铜大炮身上发出的呲呲声。
“太后请看,玉佛在此!”
当年在江夏太后等来的是一尊真玉佛,今天在御花园虽然是一尊假玉佛,但是太后脸上笑得可是真灿烂。一上午的武戏终于唱罢,太后起身两侧宫女搀扶,午时已到该去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