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进去的时间太久了,躲在外面林子里的三个人都已经等急了,朱三千怀揣着不安并且渐渐躁动起来,眼看屋里没有半点动静,这实在令他无比煎熬。
站在乌林码头上的何驰也是无比煎熬,中山王的船可算来了,只等木板一架,那一对老小就提着两条大鱼走了下来
“何侄是不是等急了?”
“不急。”
何驰明显憋着一口气,演戏自然要演到底,哪怕吕倩和刘季带着信过江去了。该留给中山王的“不满”情绪也不能少掉一分,况且中山王身边叫一个人多眼杂,很难说会不会冒出第二个刘国勋,把何驰的成果打包偷走。
中山王哈哈笑着,让自己的亲兵把两条大鱼提进了厨房后,转回来对何驰解释道。
“大伯清晨起来抛了一把酒糟拌米糠,甩下第一杆就上了一条大鱼。本王可是想着立刻收杆走的,但是好大的不甘心啊,一把酒糟拌米糠就只换了一条鱼,这多不划算。若不钓几条大鱼回回本,都对不起那抛下去的料呀!哈哈哈哈哈!”
“大伯要吃鱼只管去江夏吃。”
“呵呵呵呵,大伯早前就在江夏吃过了,那里的鱼是好吃,也没有半点腥味。可是吃鱼和钓鱼它是不一样的,吃鱼吃的是滋味,钓鱼钓的也是滋味。”
何驰故作沉默,姜奇从卫城里阔步迎了出来,他身边跟着一个亲兵,那亲兵手中提着一个牛皮囊。陆记与姜奇寒暄两句,亲兵便把牛皮囊递上的时候说这是刘国勋留下来的东西,被大鱼冲昏头脑的中山王还迟疑了一息。
“子弹。”
何驰“不忿”的抛出两个字,陆记大喜过望,双手一拍将那牛皮囊接在手中,打开绑绳往里面一瞅又是“哈哈”一阵狂笑。陆锡看到自己爷爷笑成这样,他立刻心有所悟,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一步奔了过来。
“早知道这样,大伯我还不舍得那把米糠嘛!辛苦何侄了,等鱼好了我们坐下来喝上两杯,就算大伯向你赔礼。”
“请大伯也把张刺史喊上吧。”
何驰顺水推舟,陆记一愣,立刻补上笑容说。
“要不怎么说何侄心思细腻!要请!一定要请!本王亲自去请他过来,我们三个好好喝几杯。”
陆记说着便紧抓着牛皮囊一路朝码头去了,陆锡一路紧跟,爷孙两人为了那四十响子弹竟然还起了冲突,一路推推搡搡着实欢快。
“姜将军,等等要不要来喝几杯?”
“本将还有公务在身,不可饮酒。”
“那什么时候过江去?”
何驰故意这么一问,只见姜奇满脸的无奈,他的眼睛稍稍追了一下中山王的背影,嘴唇一抿愣是一句得罪人的话都不说。好严谨的长安兵马使,难怪能在长安立足,就这种绝对不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的做派,为人处世之道就能打个八分。连他在内算上尤素和张云,当真是三人三重景致各有各的特色。
何驰也不强逼,适当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别让这群人精看出了端倪。接下来就是他发挥的时候了,中山王提回来的两条鱼虽然在计划之外,但是何驰有信心让它变成计划的一环。
“招娣!让外面的炉工用力鼓风!”
何驰一进后厨就卸了累赘的外衣,随着鼓风机发力,炉灶里的温度就开始节节攀升。虽然一开始还是烟雾滚滚的,但是随着炉温逐渐稳定,炉灶里的烟气也淡了不少。两条草鱼被按在了案板上,何驰手中握刀先刮干净鱼鳞,再起一刀开膛破肚。
曹庄已经明里暗里传出去了多少道菜谱,但是今天一过,世间一准又要多上两道菜,一道是鱼头烩豆腐,一道是苏州爆鱼。尤其是这苏州爆鱼,它最适合用来下酒,因为现在的鱼类多为野生所以腥味土气极重!要把肥鱼做好可是一门学问,草鱼的大鱼块做成爆鱼块,用酱油伴着辅料腌制一下,然后下油锅炸到酥脆,上桌食用时还可以根据食客口味淋些酱汁。这样的好菜再加上一壶好酒,在这隆冬之际吃上这一回,那可真是神仙级的享受。
码头上爷孙两人还在为几颗子弹拉拉扯扯,乌林驿站的后厨已经开始为了今天的晚饭全力冲刺!纤夫们刚刚下了麻绳就涌到驿站后面,他们一个个都从招娣那里领到了自己的任务,打水的打水、捡菜的捡菜、淘米的淘米。
一匹快马到了京郊,苗胜被唤进大帐之中,来者只说了两句便将令旗一递,趁着苗胜还在震惊之时那人已经撒丫子溜了!陈术走时交代日落便回,可是来传信的却说陈术回不来了,并且万岁有旨让苗胜节制新兵营中诸事。
尽管陈术这人在新兵营中也就是半个摆设,可是陈术不回来就直接让苗胜来挑大梁这多少有点胡闹。打个比方就是一个代课老师让你上台解了一道题,你还没把粉笔放下,校长已经让你顶了代课老师的位置,接下来由你负责给全班同学上课!
天子也不想这么草率,可是当黄河大堤上的战报传到闻政殿,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自乱阵脚。明天就是比武大会,河北旧族在京中布着眼线,一旦有人员调动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陈术和廖觉的初始任务也只是把这群人带过黄河,之后由徐宁带队去找太子,一旦抵达目的地就归入张云麾下。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乱,为了稳住敌人,天子千万不能做出已经知晓黄河冰灾的举动。
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但是暗地里的人还是可以派的,而且天子急切的想知道这场冰灾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报信之人已经无比疲乏,李福见天子落了眼色,立刻给他端来凳子赐座之后,他才粗声粗气的说道。
“廖尚书之前派人去测过河冰的厚度,探子回报黎阳以西的冰面已经冻实可通车马,故而他就选在黎阳以西两百里的河段,那里正好是一处冻得平坦的冰场。”
“可是为什么冰面会塌,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是拉小炮的车太重了,导致过河时压垮了冰面?”
李福又递上茶水,报信之人吨吨两口喝了个精光,一抹嘴巴继续说道。
“启禀万岁,陈术和廖觉再后方一人押一炮,前军由徐宁负责。据先锋哨探回报黄河南岸突然出现一群民工,还有类似匪盗之人掺杂其中,徐宁便带骑兵先走一步。不到三刻就远远听到有火枪击发声,后续抬枪队和小炮营脚程略快顺利渡河。但是等到廖尚书引辎重到达时冰面就碎了,有人看到陈将军险些坠入冰窟窿之中,他引马跃上河堤才逃过一劫。”
信息不通是最要命的事,这个分出去的火器营要是全都过河去了,天子反倒安心了。偏偏是这悄悄谋定的渡河之地出了问题,为了以防万一天子一次派了三个绝对信任的人参与这次行动。结果不但和一众匪类撞上了,还被冰灾将先锋和辎重一刀斩断!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你先下去休息,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今年一入冬就是各种的不顺,这次渡黄河给太子划拨火器营支援的计划,从谋划开始到执行,所有环节都是天子最信任的人在操作。一是因为太子安危关系甚大,二是那些火器价值连城一旦流入贼匪手中必生祸端。
“除非河北有人看穿了朕的心思。”
大行皇帝还是打开了些许思维,毕竟话不能说太死!当事者廖觉还在黄河上巡视河堤,关于冰场上的消息也只有一份简报传回。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了局面,等廖觉回来之后再细细问过。要说这一圈人里面出了探子,大行皇帝自己都不信,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根据频繁的兵力调动领悟出了天子的用心。
“朕还一直用新兵营给火器营打掩护,难道是因为动作太明显露出了马脚?”
大行皇帝自言自语着,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召回廖觉问个清楚。李福在一边伺候着不敢多言,眼看一盘糖醋鱼已经放凉,他也只能让人送去御膳房搁在蒸笼上先热着。
如要破楚绥之计,就要弄明白大野泽在何处!
巨鹿之战以北的水泽叫大陆泽,大野泽并不在大陆泽旁边,如今所说的大野泽其实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称,那里叫做水泊梁山。而它就在河南!
凿河北的冰、掀河南的堤、分梁山的田、截太子的援。一招四计,环环相扣。
或许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对手,楚绥刚刚在客栈中静下心来闭目养神,一个孩子就叩响了他的房门。
“楚公子,刘协有礼了。”
“原来是天下第一神童刘协刘小先生,楚某失敬了!快快请进!”
楚绥伸手往屋里一请,刘协也不扭捏一步跨入了这间不带一点火星子的客房,这屋内屋外一般寒冷,楚绥的衣着打扮不像是烧不起炭的人。
“楚公子为何不叫人添来炭炉?”
“冰雪磨人志,寒风砺人骨。楚某多年以来已经养成了习惯,还请刘小先生不要见怪。”
“虽是楚公子日常习惯,但何师说过,人须知冷热避寒消暑。避寒则肘腋不僵、膝踝不痛。三伏消暑更是极为必要,若是暑热上脑,一命呜呼只在转眼之间。”
楚绥微笑着将门带上,他往房间里走了两步说。
“人之于禽兽也,正在磨砺自身不惧冷不畏热!若都学禽兽避寒,则一到冬日便会慵懒无力。若都学禽兽消暑,那岂不是要如犬只一样袒舌而卧。”
“此言差矣!”
“请刘小先生赐教。”
楚绥的气势略胜一筹,刘协在屋内与他对立,两人各自打量之后,刘协缓缓开口道。
“楚公子所言避寒、消暑,只是偏论,刘协以为过狭。”
“狭在何处?”
刘协伸手一指这屋内,说道。
“此屋内虽然寒冷,却只入肌肤。或血气充足、或体魄康健者均可忍受,但是此外还有风寒、水寒、泥沼之寒,寻常百姓为求生计避无可避。”
“那既然是避无可避,为何还要避!”
“当然是为求生存,若不妥善避之,岁不过而立便已经形同废人,一夜北风又会吹出多少无名尸骨。”
楚绥看着刘协,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点头道。
“原来如此,刘小先生心智未开,我便不与你计较。只有两句好言相劝,既刘侍郎已经侍在天家之侧,就应知晓人与人各不相同。砺身成剑,为主公披荆斩棘,是我等佐臣之责。其余诸事不过是生死有命,春夏秋冬岂是人力能改。既说那些是无名之尸,汝也应知道那些只是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