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戏的布景就没有武戏那么复杂了,三个恶徒追过一阵之后,主仆二人走散,鼓乐一顿那白面书生便躲到一张供桌之下。两个恶徒绕桌走了三圈,“叽里呱啦”吹眉瞪眼的商量了一通后阔步走了。
郭子莲和杨平玉的心思全在这戏上,眼看着那白面书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即将开唱,她们两人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书生抖袖正冠,扶着供桌站立,开口唱道。
“小子今年十有六,正是寒门读书人。父母双双驾云去,生前定下这桩娃娃亲。只说那缘起于平娘父亲官升四品谋上进,见吾家中孤寡就变了心,欲强拆我这姻缘,另与那平娘寻良婿!老神仙在上,小子慌张寻躲避,不知冲撞了哪路仙家清静地,万望恕罪,万望恕罪呀!”
书生一步一个“恕罪”往后退,突然一个转身与一个腌臜老头撞在一起,两个人摔了两边,郭子莲和杨平玉都有些尴尬,但是她们不敢低头只强忍着继续看台上的演出。这破庙撞神仙正是郭子莲执笔写的,出场人物生动形象不说,唱词也是极为顺口。真要论及才情,郭子莲极少能遇上敌手,更不用说编一场大戏,杨平玉最多就是个抄录员,看过戏词之后提点意见罢了。
“老人家何故背后说人长短。”
“不是老夫论人长短,后生莫急,且坐下来听老夫给你慢慢分解!”
戏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老头劝住了急躁的后生,当着他的面开始一点点抽丝剥茧。戏台下好多姑娘们都已经进入了戏中,就连那张芒也已经平复了心情脸上红光渐渐褪去。
等人最是心焦,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情况,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刘季不可能在阮素心家久留,毕竟他这次过江来还肩负着给安春生送信的任务。先前因为吕筽延误了时间,又因为撞上钦差硬拖到了午后才出城,现在的他不过是了解了解阮素心的情况,只等手中茶盏一空就要走了。
朱三千的时间流速明显比刘季快上几倍不止,他在屋外守着只觉过去了几个时辰,眼看朱三千耐性快耗光了,两个身边的奴才便开始打商量道。
“朱爷我看这事急不得。”
“是啊朱爷,既然那女子已经被刘将军收下了,咱们就不能来硬的。”
朱三千心中愤懑,他抹了把脸怒道。
“好好的媳妇给了别人,我不甘心。”
“朱爷这话就浅了,您仔细想想,如今阮素心投到刘季怀中正是新宠,她前途一片光明。她和那弟弟还会在乎原来的家嘛?”
“对!如今阮素心已经攀了高枝,咱们爷长得又高又俊,何苦拾这破鞋回去。有了阮家的田舍和地契,朱爷再找新宠生一窝小子又有何难。”
朱三千摸着下巴,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明悟,当初自己做局不就是图阮家的田产家宅,现在虽然美人没到手,可那两个老糊涂已经咽气了。自己握着一纸婚书,已经合法继承了阮家名下所有财产,何苦还要千里迢迢追一个阮素心。
见到朱三千开悟了,两个奸猾的奴才继续两边劝道。
“朱爷,咱们应该早早寻个退路。趁早做成死契,以免阮素心寻到机会回芜湖找您报仇啊!”
“她敢!”
朱三千怒喝一声,远远的听到刘季探头出来看了一遍,还冲林子里喊了一声“什么人”!朱三千也只是嘴硬面对刘季他哪里敢来硬的,他立刻带着两个奴才撒丫子顺着田埂跑了,三人一直跑了百步远才停下。
“要不是他儿子是什么神童,我朱爷能怕他!”
刀疤脸的朱三千嘴里不饶人,腿脚却是极为老实,两个奴才也是后怕的紧,不停往后面张望着。直到三人确定刘季没有找过来,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两个奴才对朱三千可是知根知底,这厮不过是因为贩私盐和芜湖周边的衙门有些勾搭,离了官员庇护这人就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要不是阮家的家财还没搞到手,说不准这两个奴才就直接把他绑了去见官换些赏钱回来分了,他们本来就是阮家的仆人,这能叛第一次就能叛第二次!
“朱爷,咱们在别人的地界上不能来硬的。况且您握着婚书,占着大道理。而且对面又是刘季,这双方面对面坐下来谈上一谈,只赚不亏呀!”
“没错,没错。咱们总要防个后手,这阮阿大是个读书的,说不准将来连中三元。咱们趁着这个最有道理的档口,让刘季做主绝了替阮氏姐弟报仇的心思,这以后芜湖还不是您朱爷的天下!”
朱三千被这左一句、右一句说得开了窍,他顿顿的点头道。
“有道理!要不怎么说你们两个偷家贼的脑袋好使。”
“那自然是,要我们的脑袋不好使,朱爷怎么会把我们带在身边呢!”
“那既然你们这么说,可有什么主意?要不我们三人直接上门去找刘季理论!”
两人见朱三千行事鲁莽,连拉带拽拖住了他,朱三千被两个人带往大路上走去,两个奴才领路边走边说道。
“办这种事,朱爷怎么可以直接上门,咱们自然要寻那地头蛇。”
朱三千把脸一横,冷声怼道。
“寻什么地头蛇,难道又要花钱去打点关系不成?”
“朱爷糊涂啊,走人情总要打点一下,咱们要花小钱办大事。”
朱三千一听要花钱,眉头一层叠一层,脚步一停站在路中间不走了。他鼻孔呼呼出气,伸手指着两个弯脊哈腰的奴才说道。
“花钱,花钱,花的什么钱!这里又不是太湖也不是扬州,爷在这里花钱就是白花钱!”
“朱爷您可不能这么说,这钱就没有白花的,您将来总不可能一直刀口舔血吧。”
“正是这样,朱爷图那阮家的田地,不也是寻个安生的地方嘛!咱们和江夏的地头蛇打好了关系,以后每逢一月一乌林开展览会的时候,我们大可以来做些正当买卖。再借机倒腾些好货回去,也是一条长久的生财之道啊。”
朱三千心中揣着狐疑,他的视线反复在这两个露着谄媚笑容的奴才身上打转,他们说的话的确是句句在理,可是平时怎么不见他们这般能说。作为私盐贩子,朱三千素来叫一个谨小慎微,要不是张唯栋太难对付了,他也绝对不会干这票“正经生意”。
“我怎么觉得,你们是托呢?该不会撺掇别人来谋我的钱财吧!”
两人被朱三千一瞪,立刻直呼冤枉。
“朱爷,这人我们都替你寻到了。你若不依我们的计策,您大可自己去寻那刘季!”
“天下就没有白做的买卖,那刘季是何荆州提拔的人物,他又和江夏吕家做了亲戚。爷你若得罪的起只管去开口讨人,何苦污我们是托。昨个一大早我们就穿村过镇的给您打听,又是何苦来哉!”
朱三千僵住了,回头去看了看村口,想着去找刘季是断然不行的,这人身上有战功,儿子还在太子身前效力,江夏又是他的主场。只要阮素心一旦借到了刘季的势力,她何惧朱三千来寻?
思来想去朱三千还是动摇了,贩私盐的都知道花钱买平安,如今最稳的就是在当地找个体量不差的平事人,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平了这场恩怨。
“那你们说,这江夏谁能私下里平事。”
两个奴才一对眼,手指往远处指了指,朱三千抬眼一看远处,只暗叹那边有一栋好壮实的楼。虽然江夏村中的楼都长一个模样,但是这座楼硬是高了一层,院子也多出去了一片,正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敢在何驰治下修那大楼大院的,必是有本事的人!”
“朱爷您看这十里八乡就他们家最硬朗,应该有些门道。”
朱三千不再迟疑,他点头跨步,说道。
“走,随我去看看!”
在江夏做贼的人心中急不可耐,陈术带领的火器营也是马不停蹄的往北赶,万幸河北的土路已经被北风冻得梆硬,车马走起来远没在河南时那般费劲。但是他们辎重尽弃孤军深入,既然不能入城就必须在野外寻个地方过夜,陈术带队离了冰场之后并没有走大路北上朝歌,而是带着三个抓到的土匪先去寻他们的山寨落脚。
廖觉选择黎阳以西作为渡河点是有原因的,因为由这里渡黄河之后仍处于河内郡的管辖范围,包括北方的朝歌和荡阴两座县城是属于司隶辖区。为了避开河北旧族的耳目,天子可谓太过谨慎了,谨慎到渡河的冰场到太子落脚的邯郸,其中一半路程都在河内郡的辖区之内。
最终敲定让火器营走朝歌这条路线天子还有一重构想,只是在情报上占了先机并不足为奇,要封锁消息天子有万般的手段。而朝歌这北上之路极为坎坷,并不是道路有多难走,而是在朝歌的北方有一个名为黑山的地方。人人常说的黑山贼,他们的名字来历就在此地,因为太行山脉的走向问题,使得这群流寇总是顺着太行山脉流窜作案。三国时期,袁绍与袁术各霸一方,袁绍就与黑山军一部大战于鹿肠山!所以朝歌往北这条路线看似直线路程最短,实则极为险恶,也最适合出奇兵克敌制胜!
但纵使天子布下了这些重重迷雾,火器营的渡河计划最终还是翻车了,这不得不让天子产生疑问!究竟是谁在替河北房氏运筹帷幄?!
陈术也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被逼的上山“落草”,在山寨里休息总好过冻死在寒风中。由仅存的三个匪徒带着,陈术轻而易举的夺下了他们的山寨,此处山势又高又险,寨门藏得也是极为隐秘。若不是那土匪带路上山来,恐怕陈术等人寻半天都寻不到上山的道路。
“当家的!不好了!”
一个黑山贼的哨探着急忙慌的跑到老虎岭的大寨中,陈术进了山连山的太行山脉,他自然是躲过了河北旧族的眼线。可是在山岭之中那群贼匪自有他们的门道,突然一群人骑马拉车进了山,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窥得他们的行踪!
“什么来头?”
“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是有马有车,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占下了南沟寨。现在正上上下下往寨子里搬东西呢!”
一众贼匪满心狐疑,虽说大家一起在山里落草,但是谁占哪个山头都有各自的规矩,如果不是朝廷大军来围剿很难搓成一条绳一致对外。众人也只听说南沟寨子里的人近来得了一场富贵下山去了,但具体细节他们不会透露,这肥水怎么会流给外人,有独食吃巴不得躲起来一个人包圆了。
再说这南沟寨的北面就是姜太公故居,也就是所谓的“魏之汲邑人”。可是因为昭国以儒学立国,姜太公的威风渐渐被孔子取代,再加上太行山中匪盗横生不服王化,那姜老头的故居早已经无人问津了。
山贼头头们哪能有什么主见,思来想去只有继续派出哨探去盯着。这山里高峰深沟,来者如果带着车马那多半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南沟寨被掀了也是一件好事,太行山里本来就是僧多粥少。
再说素来就是贼不走空!虎头岭的贼匪们也做着能坐收渔翁之利的美梦,要南沟寨真被缴了也是一件好事,他们正可伺机刮点好处!
“你就是这里当家的?”
朱三千脚下生风来到项田家中,只见那项田前胸袒露坐在客厅正中,肩上披着一张黑熊皮子,面前一盆炭火烧得极旺。桌上有酒有肉,那细瓷酒壶正浸在滚水里。
“哪来的混厮,登门拜访的规矩懂不懂?速速报上名来!”
“扬州客商,朱三千。敢问英雄大名!”
项田一眼扫过朱三千身边的两个伥鬼奴才,得意的一笑然后抓起一根酱猪蹄子啃下一块皮子细细嚼着说道。
“鄙人无甚大名堂,项田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