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营中每个士兵有四顿饭的携行粮食,因为此去邯郸是短途行军,又有辎重队保证后勤,所以这些过河的先锋身上只塞了足够吃四顿的豆饼和红枣。这种简易伙食在负责京城防卫的禁军眼中,那就是零食级别的玩意儿。但是你若在这太行山中亮相,那可就是珍馐美味!
豆油是战略物资,敢倒卖军中豆油与贩卖私盐同罪。而乌林展览会出售的豆油价格又过高了,普通百姓根本吃不起。虽然河北已经有不少农民改种了黄豆子,但产量始终上不去,故而别说豆油就是豆饼这群贼匪也是不常见到的东西。
“好香啊,那是油香吧!”
两个望风的大口大口的吸着冷风,占据山寨的人正在架锅,喷香的豆饼一入锅还能滋出些油花来,锅子一沾油那就是炒什么都香,一捆咸菜过油炒了个金黄。望风的早已经饿穿了心窝,再看那些兵丁直接砸开豆饼喂给马吃,这两人差点把牙齿咬碎!
“当家的!不得了了!来的是一条大鱼!南沟寨子里没有草料,他们就把这么大一块豆饼砸碎了喂给马吃。您仔细想想,什么样的马舍得用豆饼去喂!”
“还有红枣和一些不认识的东西,总之他们一个个嘴里都塞满了,吃起来跟不要钱一样!”
什么样的马舍得用人吃的豆饼去喂,什么样的人身上又是豆饼又是枣子,还有铁打的车子和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几个山头寨子里的人一合计,认为这单生意有利可图,反正在太行山上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现在关中的私盐生意不好做了,倒不如寻个新的营生。
“听说洛阳马市上正缺马,要是能把这些人的马匹包圆,这趟回来我们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莫慌!那寨子太高了,他们武备整齐,断然不是孬种。真冲杀起来我们一定遭殃,夜里攀山摔死的人更多,冒这险去偷寨子不值当。按我说就在山下打好埋伏,就等着明天他们下山来劫他们的道!”
两个山头凑了七八百人,打着商量,三个说得上话的头目手臂一环就落下了一个包围圈。最终拳头一落,三个头目反身回去对一种小子们喝道。
“都给我记住了,这趟生意好大!砍人莫伤马,那一匹好马就是上百贯钱!”
一众小弟口水直流,老大的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寨子就开了寨门。
陈术和徐宁在经过一番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北上向太子报个信,他们这点人马一旦在北上时遭遇黑山贼定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如果换何驰来调兵遣将的话,他一定会趁着天还亮另寻出路,丢弃所有不需要的东西直奔朝歌。棋局到了这个时候,天子定下的奇兵之策已经失败了,这不是暴露不暴露的风险论证,而是一个精锐小队后援不足的问题,非得有十足的把握和包天的胆子才会选择在太行山脉中住匪寨!已经错了一步,那还不如将错就错,趁着有时间腾挪赶紧往朝歌去。先进驻朝歌城再往北去荡阴,并一路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让河北旧族们知道天子已经在荡阴押下一支部队,有了这样一重压力,那些旧族动起手来好歹还要掂一掂份量。
所以陈术只能是个校尉,这一点何驰早就在给他乌林定性了!现在这支孤军既无补给又无后援,且那河内郡的属官和守将们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扎入了太行山!今夜歇的有多安逸,明天突围时就有多么狼狈!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陈术的脑子终究没有焊死,四个传信派出之后这支孤军或死或残都有一个音讯落下。山头上一众山匪看着那四匹好马绝尘而去,他们嘴角的口水早已经被北风吹干。
御花园中的文戏已经唱到了何驰上梁掏瓦罐的情节,天子内心是哭笑不得,可他脸上只能憋着威严不放松。太后和一群女孩儿都憋着笑,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没憋住漏了风,一下“噗嗤”把太后逗乐了。
“笑吧,都笑起来,可别憋坏了。”
太后下了懿旨,这才有几个女孩子敢放开笑声,郭子莲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只想着回去之后一定把这段戏删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桌酒肉扫光,朱三千只吃了个微醺。
“酒量不错啊!”
“不瞒项老爷,朱三千喝的没您好,但是从来就没人能把我喝倒过。”
“那好,商量商量办正事吧。你的两个奴才想必也已经吃饱了,要不喊他们出来?”
“不用!”
朱三千一句喊停了项田的动作,他朝着后面贼眉鼠眼的看了又看,像是在防贼一般。项田看他这副模样便冷哼一声,紧了紧身上的皮子,伸手朝着桌上拍了两下说。
“都吃完了,给老爷上茶!再添些新炭来!”
“来了!”
两个男丁端着脸盆进来收拾了碗筷,又一个十岁的小厮端着热水、肥皂和毛巾进来伺候项田洗手,后脚又来了一个添炭的老翁,用火钳夹了三块新炭再次把炭盆烧旺。等到两盏茶上桌,项田已经褪去了满手的油腻,朱三千眼睛跟着这些仆人打转,心中只叹还是项老爷会享受,尤其是那肥皂,洗一洗搓一搓怎么还有一股甜蜜的香味。
“项老爷,您这洗手的东西可真稀奇呀。”
“这可是正宗长沙产的蜜蜡香皂!来人伺候朱老爷洗手。”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朱三千根本来不及拒绝,只喘气的功夫又一个仆人端着另一盆热水进来了。肥皂洗手果然瞬间褪去了油腻,朱三千只叹这玩意珍贵,若不是看项田是此地的地头蛇,他一准就顺手牵羊了。
“好了,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往前面来。”
“是!”
一众人退到了后面去,朱三千只听那门关牢实之后,才浅笑着开口道。
“项老爷勿怪,朱某做事素来谨慎。”
“既然信不过那两个孙子,你何必还带着他们,我身边可都是信得过的人物。”
“项爷说的是,这两个孙子我早就想料理他们了。只是有些难言之隐,还想着靠他们帮我把媳妇追回来呢。”
项田一拍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道。
“那你想怎么个追法?”
“不瞒项爷,我的新婚妻子被刘季刘将军惦记上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女人如衣服嘛,脱了再换一件,我朱三千如今有家有业,还怕没有女人服侍?只是这婆子心辣嘴狠,就怕她从了刘将军之后,倒过来说我的不是!世间最毒女人心,前脚刚悔的婚,后脚就勾搭有妇之夫,这种恶毒的娘们我也不想留了。”
“啊……哦……”
项田意味深长的拉了两个高音,其实到这个时候,丁青和谢云流教他的“恶霸”戏码已经演完了。他虽然可以勉强支撑着继续演下去,但是朱三千这种盐枭匪类不是好糊弄的,于是为朱三千准备好的后招就要来了。
“那你是准备官了呢?还是私了啊?”
“那当然是私了!”
项田拉高声音往后面喊了一声。
“去把算账的喊来。”
“项老爷人多嘴杂,这样多一个人不太好吧,不如就我们两个人……”
项田右手环到脑后稳稳拖住后脑勺开始闭目养神,他只等着打埋伏的胡亮跨步进来。朱三千只见后面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仪容端正的青年,那人身上是棉衣脚上是筒靴,面白手净一看便知是读书人。胡亮双手端着文房四宝和账簿,他一进来就把文房四宝往桌上一放,拱手向项田一揖道。
“老爷有什么吩咐。”
“这人有事要私了,你且给他算算要花多少钱财。”
胡亮转身向朱三千一揖,然后拿起算盘,什么都没问就拨了一个算珠。
“用老爷的宅子了事,一千贯起底。”
“什么?起步就一千贯!”
胡亮冷笑一声,将那算珠拨了回去,说道。
“原来是个穷鬼,穷酸成这样还来登项爷的门。”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
“还怎么说话的?你懂不懂规矩!千贯钱以下能平的事,你去衙门找人断啊!进去门子三四贯,主簿十贯,县丞二十贯,见了县太爷不过就是百贯的事。判了之后再回敬过去,里外通算五百贯一件案子就了结了,打死个人也不过就是千贯出头的事。你居然什么都不懂,白混这么大个!”
朱三千被胡亮怼的哑口无言,眼前胡亮所说的就是事实。朱三千走过衙门,他自然知道上下打点要花多少钱,一趟私盐走下来好处费塞足了也不过就是那点银两,若是贩私盐的不赚钱谁还去挑这砍头的担子。
“这样吧,朱老板得了空就来陪我喝酒!其他的事就请你自便吧。”
“项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息怒,您息怒啊!”
眼看项田要挪窝,朱三千连忙伸手去拦,项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露了点力气出去。朱三千立刻领教到了斤两,这项田要是动手自己断然接不住他三招,看着一脸恶煞模样的项田,朱三千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项老爷勿怪!我也是被那两个奴才坑怕了,他们都说花钱能了事,结果闹了半天东奔西跑每每寻到那娘们的踪迹,却总是碰一鼻子灰。”
“胡亮给他算账!”
项田的手一松,胡亮便再次端起算盘拨上了一个算珠。
“借地一千贯。请当地有头面的人物,一人一百贯,陶家、钱家两位老人家一定要来,这两位都是盛德米铺的老掌柜!再有五十人作保,一人给二十贯!你别嫌多,来的人越多,这契定的就越死,到时候一长串名字落下,你那婆娘想翻身都难。”
胡亮一边口算,一边将算珠拨的眼花缭乱,朱三千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之后,胡亮报出了三千三百零五贯的价钱。
朱三千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着项田说道。
“项老爷我不求其他的,只求你们替我绝了那娘们回头的心思。我好不容易置下这房舍田产,总不能一着打了水漂吧。”
项田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胡亮,胡亮稳稳点头,项田便坐正身体与朱三千脸接脸的说道。
“一口价,三千五百贯。今晚就断案,契约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把那刘季都给你请来。你们面对面分辩清楚之后,一刀两断各奔前程!如何?”
“就等您这句话!项老爷真是个实在人!朱三千能认识你这样的英雄,实乃三生有幸啊!”
朱三千心中激动万分,他想着今晚一过自己就是阮家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根本不用担心阮阿大回来找事。占了阮家田地、房舍和金银,将来这些地方还能作为他贩私盐的中转站,一旦私盐贩子有了家底,他只会想着如何把私盐生意越做越大。对于朱三千来说阮家就是他的垫脚石,阮家的田地就是能替他生财的金钵钵。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项老爷看我带来的那两个奴才还合用吗?”
“我这里不收偷家贼。”
“不敢问项老爷要钱,项老爷只当他们是一头骡子,把他们随便使唤便是。”
项田和胡亮一对眼,轻轻点头算是应了下来。朱三千大喜过望,项田让人带着他往村口去了一间空宅里歇着,然后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人手散了出去,一众人呼呼啦啦去通风报信,他自己则哈哈大笑着来到了后院之中。
“老项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刘季见项田回来了,未及他穿上衣服就赶忙打听,项田裹着熊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也不急着解释带着刘季就进了后面的房间。两人坐定丁青递来衣服,又让人添了炭盆,这才和前面一般暖热。
“老刘,我这次要让那素心姑娘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之后我若是顺利了结了这桩仇怨,你可不许强逼着别人当你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