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好热闹啊,这就是月满之兆。何驰要高恒的调查日志,主要是为了查看一项极为重要的隐性收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隐藏在富庶之下的懊糟事岂是一两句话说的清的,江夏城中烟花之地的规模较之以前已经扩大了两倍。何驰轮番打压也抑制不住这样的野蛮生长,金红楼倒了自然会有第二个金红楼顶上去。
“百姓们一定会恨我的。”
“百姓就是百心,要处处顾及周全,哪怕圣人在世也做不到。”
张唯栋与何驰站在江夏城楼上看着城中张灯结彩,江夏被收割之后一定会进入一段时间的经济低迷期,这个阶段何驰不但要压制住厌恶情绪,更要让底层百姓有活下去的依靠。扬州、岭南的粮食和盛德米铺的标牌就是这一切的保障,故而何驰必须拉拢张唯栋,荆扬两州入局才可能实现涅槃重生。
张唯栋看着何驰,他的心中担忧更甚,眼前的小子真的打算以一己之力扛起天下。一年不够还打算再扛一年,如果把现在的局面比喻成人,今年是凭借年富力强硬撑过去的,那么明年就是彻底进入亚健康状态。硬拖上两年还只是前置问题,后面的问题更多更庞杂,荆南要想重回现在的繁荣局面,非得重新积累三四年不可。一个亚健康的人,要保持三四年不得病,在张唯栋眼中何驰就是在赌博。
“你打算怎么撑过明年?”
“先推广土豆和地瓜种植,再加上盛德米铺的库存周转,供给荆南百姓吃饱不成问题。”
“莫要避重就轻!我且问你,你如何未卜先知,保证明年不会歉收!不光是荆州这几郡之地的事,扬州来年若是歉收,我必不会顾你的死活。到时候扬州遭了灾,强征你盛德米铺的粮食,你也不要怪我心冷!”
“雷公会告诉我的。”
“你不会想说,是那位在豫章把你劈了个半死的雷公吧!”
何驰收回视线抛向远方,现在和张唯栋多做解释也是无益。这个老古板的理解能力有限,何驰要在荆南做的事且多且杂,其中包括调整贸易顺差、文化娱乐业推广、打击垄断、对产业的合理规划、货币体系改革、土地再分配等等。
就拿贸易顺差这个议题来说,何驰已经布局良久!贸易从来都不是大力出奇迹的行当,贸易的基础就是基建、是运力、是供需关系,你在荆南生产再多的东西,运不出去全是白搭。荆州坐拥四通八达的地理优势,何驰依旧要压制曹庄的生产力,饥饿营销玩了这么多年,说到底就是为了缓冲市场压力,维系着各种货物的价值不让它们崩盘,乌林展览会也不过是囤积居奇之后的出货手段罢了。
“张大人,你知道什么是钱吗?”
“你少给我吹你的大道理!”
张唯栋把头一抬,不想与何驰在这些看似玄学的问题上过多争辩。
何驰浅笑不动,看着从城外赶来的安春生,那古怪的工具已经组装完毕,它正被放在一辆驴车上拖进城来。如果何驰所料不错的话,江夏走过一遍镰刀之后将会出现一种奇怪的局面,百姓手中既有钱又没有钱,“没有钱”是指实际意义上的钱,“有钱”是指本身具有一定量的财富。经济学的弯弯绕,恐怕不是张唯栋这样的人能搞清楚的,将来若是有人前来取经,何驰还要费尽心思编一本能让他们看懂的经济学书籍。
一夜过去江夏城迎来了红艳艳的朝阳,日光一撒城中各条街道上悬挂的红绸反出万千道红光,鼓乐一起红轿子一顶便从码头起轿。整个城市蒸腾着赤红色的热气,它就像一方红印落在长江岸边。何驰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挂着红花,许艺领着仪仗队紧紧相随,红轿上了街道拐过一个弯,撞上了前来贺喜的各路乡绅百姓,几千号人夹道贺喜,通往郡守府的路才将将过了一半。
何驰的视线不停扫过四周屋檐,越是热闹的时候越不能失了警惕,如今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任何一个刺客制造骚乱,都可能导致人群踩踏。不过想来有中山王这样的猛虎坐镇,一般的小鬼是断不敢来惹事生非的。
“停!”
何驰勒停了骏马,房檐上没有人,天上却有人,而且那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一艘饱经风霜的浮舟摇摇晃晃的过了长江,它在众目睽睽之下飘进江夏城中,浮舟上的人努力控制着帆,但是那帆布早就被狂风扯烂,来不及减速的它直直坠向一户人家!只听城中一声巨响,紧跟着就是瓦片滑落的声音,何驰正要扬鞭策马而去,但是陆记的手下转眼之间就将几条岔路全部堵死。
“何荆州!在这大喜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缓上一缓。”
陆记和陆锡骑马来到何驰并肩的位置,何驰轻叹一声算是服软,陆记点头往后面喊“鼓乐”。鼓乐再起,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何驰向着浮舟坠落的地点看去发现信使的方框还在,这般迫降可能伤的不轻,但好在没有到伤重不治的地步。
婚礼婚宴如期举行,李婉儿跨过火盆进入郡守府中,何驰携妻子拜过天地高堂之后就出来招待宾客。他一入席便被喜气和酒气冲得找不着北,一杯杯酒下肚烧得他胃灼舌干。陆记有意操作着,各郡官吏、乡绅一轮又一轮不停歇的敬酒,不到两刻时间已经把何驰灌得酩酊大醉。这陆氏一族的强吃强作何驰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了,把他灌得入烂泥一样丢入洞房之中,今天便可保无事。只是苦了李婉儿照顾头疼脑热的何驰,李铮和陆麓就算看不惯陆记这样强硬的做派,但碍于小辈的身份也无法上嘴帮衬。
胃中翻江倒海的何驰坐也不是、卧也不是,靠着窗台休息了两个时辰才缓过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抿了一小口姜汤又险些全部呕出来。
“真是太胡来了,王爷明知道你平时不喝酒的,怎么能这样灌你。”
李婉儿愤愤不平,何驰疲态尽显但还是把她一把拉住说道。
“王爷是老虎,是镇在河北的老虎。平日里慈眉善目那一半都是装出来的,你真当他是个慈善人?要是我不喝那些酒,他准保也会给我来上一拳,让我结结实实躺上三天。”
“可是也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李婉儿拖着何驰的下巴,用毛巾轻轻的擦过挂在嘴角的黄汤。何驰苦笑一声,中山王是只老虎,连飞书都能截的老虎,但是何驰未必就是一只猫。大不了两个人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你要怎么耗王爷?若是起了冲突……”
“要怎么耗王爷,那全看娘子你的本事了!”
何驰双臂一用力将李婉儿抱住,此时李婉儿才发现何驰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尽管已经是夫妻也有夫妻之实,但是何驰来势凶猛李婉儿根本招架不住。就这样一连三天,两人溺在一方院中足足躺平三天不出郡守府,也不出来过问世事。
河北的大雪下个不停,好多茅草矮屋都被盖在雪中,各地村落不时有房屋倒塌的灾情报来。饶是这般,大雪只是变了小雪依旧没有停顿的意思。比武大会已经来到第五天,因为河北的天气情况异常糟糕,天子也只能按下心情等待消息。两艘浮舟已经确认坠毁,如此看来陈术和徐宁或许已经接上了补给,这样一来他们就算遇到大雪封门也能支撑一些时日!
第一天的比赛是举鼎、挪秤、擒牛。
第二天的比赛也有意思,就是几根木头变着法的玩来玩去,你还真别说曹纤还真下了好多心思,她设计的比赛项目还真是各个不重样、各个有看点!拔葱,一个一丈高的平台,几根重量相同且都是一丈高的木头,参赛者在平台上比拼拔木头的速度。攀柱,顾名思义就是爬木头,三根木头顶端聚在一处并悬挂一根青竹,三人从三根木头尾端开始向上爬,用来捕获送信浮舟的同款绳网用来提供安全保障,纵使有人不甚坠落也能保全性命。这项比试简单粗暴,谁能摘得青竹降到地面上谁便获胜,其中各方争斗更是看点之一。伐木,这个就很好理解了,别看是樵夫的工作,面对一抱粗的木头力量与技巧缺一不可,有不少大力士均在此项折戟。
第三天的比赛围绕着绳索展开,赛拔河、爬网山、跳马索。所谓的跳马索就是跳绳,这项运动天机大帝创业时短暂流行过。天子在心中直夸曹纤细心,竟然还能把这种项目翻出来。
第四天全是两条腿的比赛,第五天全是投掷赛。至于话题性最高的斗将和匈奴大单于冒顿上心的比试全在赛程后半段。
在郡守府中熬了三天,何驰正好利用这个空档休息、调养、打磨零件、加工美食。李婉儿替他打掩护,白天偶尔出去一两回,晚上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夫妻生活。这般表现让陆记彻底懵了,自己堂堂中山王总不能不辞而别吧,可那何驰也没个出来的意思。
终于中山王熬不住了,他拿着信筒来到郡守府中,遇到李婉儿出来换茶水便立刻把她拉到一边晓之以理说了些条条框框。李婉儿也不硬顶,只乖巧的听着,陆记话说了一堆才将信筒递了过来,熟练的开始打圆场。
“侄媳妇,本王也不是倚老卖老,实在是那天盛情难却啊。”
李婉儿憋着笑,她下意识的擦了擦嘴,然后对面前的老油条中山王说道。
“王爷说的极是,我这就让夫君出来给您老赔罪。”
“赔罪就免了,明天我就要带着你姐姐和你姐夫去扬州了。此去淮北还有一重婚礼,咱们可不能误了吉日。”
李婉儿乖巧的点头应了,她便不管茶水,只先把信筒给何驰送了进去。
何驰这三天也不闲着,上午看高恒的观察日志,下午就去院子里打冰水回来加工美食,晚上吃过晚饭再搓一搓枪械零件,然后便早早睡了调节生物钟。这三天一过他的人明显精神了好多!
“怎么没把牛奶带回来?”
“快快停手!王爷松口了,你赶快出去见一见,千万不要把关系弄僵了。”
何驰一努嘴停下了手中的转盘,他制作的试验品三号冰激凌已经可以出炉了。他用筷子戳了一小块送入嘴中试了试冰激凌的口感,只自言自语的说还是差了好多。
“已经差不多了,应该再调整一下奶油和糖的比例,还有鸡蛋也加少了。”
李婉儿直接上勺子,对她来说这种冰渣渣的饮食着实新奇,岭南几乎从不下雪,偶尔有飘雪落下最多就是像雨水一样浅浅的一层。江夏的冬天对她来说是新奇的体验,而何驰用冰做的冰激凌也是一种新奇的玩意儿。
“似乎没有炼乳好吃,还不如多做点炼乳和黄油。”
“只是夫君还没找到合适的配比,只等抓住了配方那做出来的冰激凌才一个叫万人迷。”
李婉儿嘴上说着不好吃,身体却很诚实,何驰制作的试验品很快就被她轻松消灭了。用毛巾擦了擦手,何驰一边拿过信筒,一边对李婉儿说。
“娘子就先留在母亲身边吧,这里的老幼院事多事杂,需要你快速上手。再让安春生多做几台这样的机器,你在老幼院里就地组织些人手,只要有牛奶供着轻轻松松就能加工炼乳和黄油,这些东西多少算一项营生。”
“嗯!”
李婉儿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何驰不急着出去见中山王,他先拆开了信筒的封条,将迟到了三天的飞书展在面前。李婉儿替何驰收拢面前的残局,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何驰脸上的愕然。忽然只听“咣”的一声,信筒已经掉在地上,何驰一副失神的样子左手撑着墙壁,右手握着那封信。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夫君!”
李婉儿被何驰吓得不轻,信中究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竟然能让何驰当场愣住!陆记也听到了李婉儿的声音,他脸色骤变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阔步走入院子,敲了两下门喊着让李婉儿开门。
何驰的确被吓到了!但不是因为河北传来了坏消息,恰恰相反河北的豪族动了!一滩死水的河北动了!而且一动就是惊天动地!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河北房氏的挣扎太有艺术感了,一定有一个总导演在幕后策划,凿冰截援、深入敌营、巧舌论道、河南献田!这是一套成体系的组合拳,如果有人敢硬接的话就会成为七伤拳,七伤一出七者皆伤,伤敌亦伤己!
江夏的老幼院中有不少即将离开的孩子们,这一批之中有不少是从何驰江夏检地时就收进来的孩子,三年过去他们个个身体健康,一开春他们便到了十五岁的年纪。江夏沃野千里、水脉纵横、湖泽广阔,正是这群新生代大展拳脚的时候。好多孩子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借着冬天的时间埋头编织着自己的草鞋、草席和蓑衣斗笠。
“咣当!”
忽然老幼院的正门被人推开了,一阵寒风吹进来,将成捆的草茎吹得散落一地,孩子们纷纷抬起头看着这个闯入者,下一秒他们的脸上挂满了惊愕!
“孩儿们!随我去,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