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村本是太行山脚下一座平平无奇的小村庄,可是随着一番阴差阳错,现在的它已经拥有了匹敌万人大军的防御力量。起初来村里落脚的时候,村民和士兵们都挺拧巴的,不过好在空屋够多,一南一北彼此隔着倒也不起冲突。
陈术先将士兵集中安置,再分派人手将一间带院墙的小屋修葺一番,暂时将它作为火药存储仓库使用。雪下个没够,村外的雪已经积起了两尺厚,人一脚踩下去整条腿都没入雪中,去外面走一圈下来鞋子和裤腿就已经湿透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难题,村里的干柴已经快烧光了,两艘浮舟的船底都已经被卸成了碎块,饶是这样也不够继续烧的。
“以前我们只要往山上交了粮,就可以去山上打些柴下来。”
新村长是老村长的儿子,陈术和徐荣本来想和他讨论如何渡过这漫长的冬季,结果村长一开口就把天聊死了。冬天无柴可烧,这一村人迟早要被活活冻死,如今村子里还来了一群官兵,柴火用起来就更没一个数目了。现在虽然还有浮舟的残骸撑着,但是照现在的烧法,恐怕最多撑不过半月。冬天才刚刚开始,就算能熬到雪停,陈术也不敢保证天上会有下一波补给送来。
“往朝歌方向有没有林场?”
“除了山上黑山贼的寨子附近,这里最近的林子在十五里外,大雪这么一下别说走十五里就是五里也走不动啊。饶是有林子,那都是有主的林子,都是官家的产业怎么会放我们进去砍呢。”
陈术点头冲村长说了句“去吧”,村长嘴里一口一个谢谢,出了这间瓦房后他就与三个村民抱着四大块豆饼走了。十七户村民也不贪多,这些匀出去的口粮足够他们吃上一阵子了,本来这村子有四十几户人家,前后还分前村后村,但是一场瘟疫袭来只两个月就死了大半。要不是连年的收成不错,他们也会和陈术之前驻足的荒村一般下场。
“陈将军,值夜的人说村民们总是不安分,我们和他们住的实在太近了。要是他们勾搭黑山贼趁着雪停摸过来偷袭,我们该如何应对?”
“让值夜的擦亮眼睛,告诉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大雪一停就把我们全部喊醒!”
陈术也分不清现在是补给的问题更严重,还是伏在山里的黑山贼更具威胁,与这两项紧要的事务相比天子的问责逐渐落于次位。只要雪一刻不停,陈术就无法施展手脚。如今最有希望派出援军的就是驻扎在邯郸的乌罗,可是一旦乌罗轻举妄动,又会影响到太子的安全。当真是一处失算,便是处处皆失!
从西伯利亚来的冷气团还无法越过黄河这道结界,河南与荆南都保存着最后一丝暖意,闲下来的人组团在村口晒太阳,无论老幼都享受着冬季的慢生活。何驰骑马走在大道上顶着无数诧异的目光一路向北,快马走了一路,大约中午的时候何驰远远的看到了吉祥村。
只是吉祥村的门口不见那些组团晒太阳的人,何驰正在揣测之时,突然一抹艳红骑马从北而来,她在村口停了几息,远远的朝着何驰张望,然后快速驾马冲进了村子。正当何驰还在想这姑娘在干什么的时候,只见那女子已经背着一张弓和一斛箭,攀上了村口的望楼!
“身手不赖!是个豪杰!”
何驰夸了两句笑着催马向前,他看着那女子拉弓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加快了些许马速。距离村口还有百步远的时候,何驰突然看到那一抹艳红从望楼上下来了,正当他疑惑之时,那女子又拿着弓出现在了村口。
“你是谁?”
杜鹃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皮衣皮裤的“北方人”,刚才离得远杜鹃差点就把他当成匈奴人给射了,但是走近之后才发觉不对劲。
“我是……南匈奴人!”
“假的!你到底是谁?”
“那么……我是鲜卑人!”
“哪有你这么干净的匈奴人和鲜卑人?”
何驰被杜鹃的问题难住了,他左右嗅了嗅自己的皮衣,那浓浓的皮草味直接把他呛得咳嗽连连。
“这!就这味道还不够大?”
“只是皮草的味道,不是匈奴人的味道。你没见过真正的匈奴人!”
“瞎说,我在京城见过匈奴使者和鲜卑使者,我还见过西域人呢。我这身穿着,究竟差了哪些啊?”
杜鹃摇了摇头,用轻蔑的口吻说。
“京城那是干净地方,边塞的匈奴人身上都有一股狼的味道。那味道很怪,马粪混着羊骚,还有汗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还有他们的头发末端总是一搓灰粘着,脖子上也有一圈,出了汗挂下来就像水滴在干泥块上。”
面前这个女子的见识了得,何驰竖起大拇指赞道。
“姑娘见识深了,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杜鹃心中一顿立刻低下头去,安逸的生活过习惯了,她竟然也会如此无备。不该说的话也往外乱蹦,只说从南边来的怎么可能是匈奴人,偏被眼前的皮衣客激将了倒出这么多细碎事。
“村子里不接待外客,你顺着大路找客栈吧。”
“刘飞、小春、小燕三位可在?”
杜鹃重新打量了一番何驰,接话道。
“他们三位有事去了,你如果是客人的话我们也没人手招待你,只在大磨盘上坐坐等大家回来。我还有事,水井就在那边你自己料理吧。”
“到底是什么事,一个村子里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
“不能和你一个外人说!还有不要跟着我!”
杜鹃将弓往身上一挂,何驰撇了撇嘴巴目送这个凶悍的女子上马远去了整叫一个没脾气。自己建设的村子里当真是藏龙卧虎,这女子的来历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她在某些事情上非常的专业!人才哪里去找?放眼荆南全都是储备起来的人才,或许某一天万岁兵出潼关这女子还能当个先锋斥候。
刘飞一定是带着村民们出去干活了,具体事项只要去宛城问一问就能知道个大概,村里牛马都不见了踪影,一间水泥综合大仓库修的如碉堡一般,门上重锁挂着既防君子也挡小人,最关键的是仓库里还有四个好手伏着。巡视到这里何驰也就放心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没有停下休息的打算,紧了紧枪背带再把马鞭一扬,就这样骑着马向北绝尘而去。
第六天的比武结束了,今天是科目都与弓、驽有关。百步射弓,三百步射弩,再加上弓弩两项的活动靶,一天四项比赛出现了四个状元。保安队成了探花大队,虽然每场比赛都能去露一下脸,但就没有一个人能披着状元红下来。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可有目共睹,能上比武大会的岂是孬种,除了第一天冒出一个双冠王,其他的项目都是各凭本事,你输了就是输了只能说技不如人。
就拿爬网山来说!那柔韧的网子绊住了多少豪杰,夺取了双冠王的齐莫连一半都没能爬过,最后的争夺战更是几个小个子间的角力,绳子的弹性和韧性让很多大体重的人反而没有发挥的空间。
弓弩撤下,天子照例早退,撇下一地的烂摊子让尤素收拾。也难怪天子要修这么高的观景台,毕竟把弩都搬出来了,这高台的高度就是最好的防御措施。
天水王陆欢与北顺王陆东淼也从比赛之中收获了乐趣,毕竟谁还不是一个天使投资人,昨天就有个挂状元红的来王府道谢。反观天子投资的新兵营清一色的青出于蓝!
可是比武大会的副作用很快就来了,陆欢今天一回家发现家中后院起了火,宝贝女儿陆笑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
“大虎不要胡闹!”
陆欢的面子有了,但是家中的女儿任性惯了,实在不太好管教。太后也是多事的人,那些女儿家就是天然的宣传机器,这里是京城纵使王府的墙再厚也总有声音抛进来,一来二去比武场上的热闹就撩拨了陆笑的心火。
“都是女儿家,她们能去看,我为什么就不能去看?!”
“大虎!那是蛮子比武,一个个像猴子一样在树上爬来爬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要看蛮子,我要看猴子爬!爹爹你带我去嘛,我要看!”
陆欢恨得真叫一个牙痒痒,好不容易把女儿劝回闺房,他往前院客厅一坐一个巴掌就落到了管家脸上。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王府管家顾不得脸上生疼,他直呼“息怒”挤出笑脸递上了茶水。陆欢心中气消了大半,他端起喝了一口,眉头一挤说道。
“苦了!”
“王爷恕罪,我这就去换。”
“速换长沙的新叶子来!”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还有明天准备好郡主的车驾,再换上一搓侍卫。都给我下去吧,本王看着你们心烦!”
陆欢一句话喝退了所有人,要说关中王爷们与太后的恩怨,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而无论关中王爷们如何算计,太后的招数总是避实击虚,就这么凭空攒出这么一个女儿局,真亏她想的出来。现在好了!整个京城多少张大嘴巴,比武场上刚发生的事,当天就能在京城摔出一片狼藉。撩拨撩拨那些没头脑的武夫也就罢了,偏偏这股歪风把陆笑吹得心痒难耐。
“幸亏那瘟神不在,否则老夫定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啊……阿嚏!”
何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天边日头渐低,冬天的白昼极短,一过中午黄昏就已经不远了。河北局势复杂,何驰只有用双腿去追时间,故而他是绝对不会在宛城里过夜的。
“是妾身的味道熏了夫君,小桃快开窗散散味道。”
季昔眠昨天来了月事,今天腹痛加上无力只能卧床休息,何驰赶来看她也没想到会看到季昔眠如此狼狈的一面。
“住手!现在开窗也不怕着了凉,去添些炭来!”
“夫君还是出去吧,女子来月事不是什么好事,万一祸及夫君,妾怎么担得起。”
何驰一把抓住季昔眠的手,将她好好扶回床上。
“辛苦你了,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要出城去。”
“夫君应该去看看阿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她身边有她师父照顾着,反倒是你一个人撑这么大场面。我已经安排了钱伯义的夫人来南阳郡,你有什么事不方便让钱伯义帮忙的,就去找他的夫人。这样两头有个照应,我也能安心不少。”
何驰替季昔眠盖好被子,抽回双手转身看向床头的防风护目镜,虽然和自己图纸上画的模样有些出入,但是就用途而言并没有实质性的差距。
“辛苦娘子了。”
“夫君勿虑,这东西看着复杂一旦熟悉之后便能用熟手大量制作,就是皮裙和绳子要费些功夫。”
何驰拿着护目镜在季昔眠面前戴上,收好脑后的皮绳他四下观察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前面的镜片太小了,眼睛的余光无法发挥作用。但是该有的功能它是一样不少,防风、防沙、防水、防雪,还能预防雪盲症。
“夫君去了,娘子等我回来。”
季昔眠向何驰轻轻点头,何驰同样以点头回应,快马出城时马町和王匣一路骑马相送,三匹快马迎着落日来到了官道的岔路上。
“何大人,往左去伏牛山轩辕关,往右就是虎牢关。”
这个岔路口何驰都不知道自己走过多少遍,他怎么会不认识两条路通往何处。之所以把马儿停住,是因为何驰在思考一个问题!
去京城容易,出京城难!这趟河北之行的确是与时间赛跑,但是无源之水岂能长久,太子能派守城的浮舟出动,他手中的通讯手段已经捉襟见肘了。如果天子处无法策应,何驰的神行百变也没有多少威力。
“可是我如果去京城请旨……我该怎么出来呢?时间不等人啊!”
我该怎么出来呢?何驰看着通往伏牛山的道路,心中思绪翻转不停。何驰要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向天子说明情况,并且获得他的支持!这样河北房氏布下的死局才能被顺利破解,楚绥使出的七伤拳才能化于无形。
“此地乃是轩辕关,来者何人!”
何驰仰望着轩辕关,他从胸口拿出两块金牌,用尽力气丢上关墙。金牌落地之后,关门后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不到片刻关门便已经被打开,士兵们搬开拒马,一名守将把两块金牌双手奉上。一块是太后给曹纤的金龙令,一块是琴扬公主随身携带的金令。如果按照陈术所说,一块金令能直调一营,那么何驰此刻就能从任何一处驻军点直接调走两营人马,而且不需要任何兵部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