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牙高悬，寂静的雪原之上被月光刷上了一层银白。河北的雪停了，山脚村中起了一阵骚动，陈术有序的规划三班放哨的人手，从今天起不光是值夜那么简单，为了防止敌人组织大规模夜袭必须有人在晚上绕村巡逻。火器营人手不足，故而他们现在唯一的软肋就是敌人成规模的摸黑进村搞偷袭，因为这样一来火器就无法发挥优势。
不怕匪贼们呼呼啦啦的列阵杀来，就怕夜里摸黑进来几百人！到时火枪乱射会造成误伤，大炮一响更是敌我不分，到了拼白刃战的时候，伤亡将不可避免。
“等天一白就去拆掉些荒掉的土屋土墙，先把几个岔路封死。只留三个出口，这样敌人纵使杀进来，我们也可以集中应对。”
陈术在桌子上用炭笔绘制出了防御计划，山脚村只是一个破落村子，要在这里建立防御支点非要有一批善于工造的匠人帮忙。如今他们的掩护物只是几个土坯茅草屋，别说挡住黑山贼的大军，只需士兵们用力揣上一脚那些早已开裂的黄泥砖就会瞬间崩开。
“陈将军！我们在村里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陈术和徐宁对过一眼，厉声说“带进来”。斥候提着一个惊惧的孩子进了屋，看着屋内一众壮年男子，那孩子“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是谁？”
徐宁喝问一句，那孩子哭的更厉害了，手肘压着一双眼睛，直呼“到我了”。
“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半夜不睡觉？你究竟是不是村子里的人？”
陈术问了三个问题，那孩子嗷嗷的哭着，声音都扭成了麻花，叽里呱啦的根本听不明白。
“村外的雪地上有脚印吗？”
“回陈将军，雪地上没脚印，这孩子应该是村里的，刚才在路上巡逻看到他鬼鬼祟祟摸着墙根走。”
陈术和徐宁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陈术上手去抓孩子的手臂，只是轻轻的一碰，那孩子便惊恐的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后辈砸在墙上他才停了下来。
“孩子，你半夜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平娘死了，轮到我去伺候山匪了。”
孩子反复说着这句话，陈术疑惑的追问。
“谁是平娘？”
“……”
孩子紧咬着嘴唇不发话，陈术感觉事情不对，立刻带着徐宁出门往村中眺望，只见村里仅有一户亮着光。一众人便齐齐来到门前，官兵们的靴子声惊动了村里的人，很快就有人披着衣服出来查看，见到官兵站满了平娘的院子，他们又齐齐缩了回去。
陈术敲门，里面一个女子咳嗽了一声，不等那女子回话，陈术就直接撞了进去。一根瘦柴门栓哪里禁得住陈术撞，这一下差点就把门给拆了。
屋内一个女子倒在地上，一张凳子横在她的面前，一条粗布衣带挂在房梁上，许是命不该绝这衣带吃不住重量断了。女子这一下摔在地上，才没有变成一个吊死鬼。
“兵爷们，我今天没心情。饶我一天，明天我再伺候众兄弟。”
女子用沙哑的声音说着话，陈术和徐宁虽然耿直，但脑子不算笨，他们立刻猜到了原委。
“黑山虎已经死了。”
陈术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货色，他的话一出口平娘脸上便挂出一丝苦笑。
“黑山贼没死过嘛，死了个黑山虎而已，迟早会有黑山豹。夫君嫌我脏不收我，我活该活着在这里受罪。”
一滴眼泪滚下来便是无声的哀哭，村长终于穿戴好衣服来到小院门口，陈术与徐宁知道自己实在接不上话，只能悄悄退了出去。这趟“出奇兵”属实够折磨人的，陈术和徐宁是天策军，是天子之师，昭国万里挑一的精锐之师，手中拿的更是价值连城的火器。这黑山脚下本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来了、被埋伏了、遭了大雪、染了尘俗，现在的陈术已经很难再抬头去看天子，也再难去质疑何驰的所作所为。若让百姓们自己选一个匪类并与之为伴，何驰这样的极品应该是百姓们的不二之选。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梦中隐隐有哭声传来，黑暗中一个人急促的呼吸着，正当他遭遇梦魇的时候，一阵敲门声让他从梦中惊醒。
“楚公子！楚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我们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为了安全起见故来询问。”
楚绥浑身汗湿，他坐在床头环顾室内，只见室内一切如常。
“是我没把窗子关牢，有劳诸位挂心了。”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正是极寒的时候，公子一定要小心。”
楚绥起身走到窗前，他把窗子开了又关弄出些声响后，向着门外的侍卫们说道。
“没什么大碍，大家都去休息吧。”
“要不我让店家给公子烧一盆炭火，夜里着凉染上风寒可是大事，这断然马虎不得。”
楚绥想要拒绝，但是看着自己浑身被汗液浸透的衣衫，无奈只能答应。遂点起蜡烛，脱下内衣，从随行的包袱中拿出一套新的换上之后，楚绥将炭盆接进了房间。借着这热气楚绥暖了暖身子。当他感觉到困顿的时候，忽然一弯月牙放出异样的光芒，一城白雪回照天空。楚绥惊诧的开窗查看，只见风停雪静，眼前只有月夜雪景，好生凄美好生凄凉。楚绥一双眼睛就这么直直的呆呆的看着，直到他被冻得浑身发抖才从那凄美的绝景上收回视线。
“喂，匈奴大个子，你唱什么山歌呢！”
次日何驰坐在镇子口背靠着大石头等着新买的“媳妇”出来，刚刚唱罢一曲便有顽童围了上来，这群小子见到这样的匈奴人甚是稀奇，于是凑了一群跑过来围观。
“《有狐》。”
“你应该唱有狼！”
顽童们起哄何驰也不恼，他和顽童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那好唱一个有狼！都给我听好了！有狼下阴山，南来夜叼人。锅烹童子肉，刀割男子喉。有狼盘祁连，东寻好皮囊。锦绣裹身上，马踏白骨荡。有狼伏辽东，西探白面坊。装作好人样，专抢好姑娘！有狼村口藏，一副无害样。实则口水汪，它说，好肉就在嘴边上！”
“快跑！！！”
孩子们被何驰这几句恫吓吓得不轻，几个脚快的撒丫子跑了，留下几个胆子小的哭着、跑着、喊着。
何驰随手抓住两个腿脚慢的，双眼一瞪阻住了他们的哭声，然后说。
“干什么，哭什么哭！你们要的狼来了，今天学不会《有狼》就不准回家，以后每到日落就唱这首曲子！正好让你们收收这股子疯性！”
孩子的家人去吕府告状了，毕竟那么大一个凶神在村口伏着，镇民们不敢轻易招惹。卫巧在吕府之中做最后的告别，吕壁和吕庄毕竟连着宗，现在有卫巧在这讨债鬼身边跟着，到时候帮衬一下吕庄，也好不让老太爷再受打击。
“今年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到时候到了定陶，只让人把那混小子喊出来，切勿冲进去惊扰了我家叔叔。”
“吕伯伯放心吧，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卫巧也没有什么留恋了，吕壁送过一条街后才与单琮停住脚步，卫巧紧了紧披风循着孩儿的哭泣声往镇子东门去了。好好的女儿远嫁关中，镇上自有不平人，门窗后多少叹息声追着。卫巧走过一户房门紧闭的人家，突然她的眼睛一动，脚步缓了三息才起。只见那户人家门上是一对辟邪神像，这画像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流行的，反正入冬之后大家都贴在门上辟邪用。画像上是一文一武两位神仙，卫巧只觉那面如黑炭眼如铜铃的武神着实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猛的去想却想不到了。
“你何故为难这些孩子。”
卫巧一来，那抹艳红就冲了何驰的煞气，孩子们寻到机会夺路而逃，镇口只剩下两个人一匹马。演戏演全套，何驰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从马背上解下麻绳，直接将卫巧的双手捆上，剩下一圈绳头在手里牵着，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牵着“媳妇”离了烛山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