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山镇里又一次清静了下来,单管家接了个差事,卫巧远嫁留下了瞎眼的老母,为了给镇子里添点喜气,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故而花着自己卖身的钱,让吕壁给镇子里每户发五斗喜米。
“这叫什么事,好好的女孩被蛮子牵走了。”
米铺的伙计摇头叹气,单琮心中本来就是不忿。一个人一生的作为,事后评断基本都是论迹不论心,若是论心好多想当皇帝的人岂不是忤逆之罪。看着卫巧被匈奴人牵走,单琮也是一肚子闷气,纵使他知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然心中这股悲怨也不是一两天能化开的。横竖都是卫巧自己选的路,吕壁押着蛮子三对六面定了契,这期间卫巧但凡有一丝犹疑这契就做不下来。单琮眉头一皱撇开愁思,没好气的对米铺伙计说。
“出钱给你还叹气,你们不想做这生意,我只管去城里买!”
米铺掌柜听了连忙出来支应着,两个伙计去仓库里搬米了,单琮就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踱步。突然的一眼他撇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他的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那门上的画像好眼熟啊,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就是刚才的匈奴人吗?
“掌柜!掌柜!你看那画像,像不像那个匈奴人?”
“哪里像了,那是咱们昭国的武门神!别人照着何荆州画的,他在京城里斗杀过裴元枝呢!”
单琮五指一紧,掌柜也是一愣,两人四目盯着那画像看了又看。若何驰不是那副破落模样,这门神像与他还真沾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偏偏就是披头散发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极了门上的武门神!
“你挺会挑人的。”
何驰牵着卫巧走出二十里地,举目四望已经没有闲杂人等了,他便下马来替卫巧解了绳索。
“要去定陶的话,前面那条岔路往东。”
卫巧说话气短,她以前是个足不出户的,一口气走十公里,着实有点难为她了。何驰笑着摇头,指了指马背说。
“上马吧,我扶你上去。”
“不用……”
卫巧的话还没说完,何驰就一把抱住卫巧的蛮腰,向上一托举直接把卫巧砸在马背上。
“你带着老母投那吕壁真没有找错人,就我这么一个有钱的主顾,到我们离开之前,居然没有牙行找上门来攀生意。这就足够说明吕壁和单琮的人品没有问题,他府中的家丁和门子固然滑头,但是做人嘛论迹不论心,关键时刻守住原则那就是好人。”
何驰说着拿出水囊,拧开牛角塞递向卫巧,继续说。
“我现在不去找吕庄,我现在要去河北,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卖身契已经签了,这事你想做也要做,不想做也要做。不过我可以保证,你若是出了意外,你家老母我全家照顾着,定不让她挨饿受冻,也不会让她落下丝毫的委屈。”
卫巧听着何驰拉直的舌头有些惊诧,她抱着水囊向马下的何驰看了两眼,何驰挑眉回应,抓起头发一把束起。卫巧惊讶的说!
“你不是匈奴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撒个不大不小的谎掩人耳目罢了。我且问你,你读过《诗经》吗?”
这必不是一个匈奴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卫巧脑中纷乱,只结巴的回道。
“只……只读过一点点……不太……不太纯熟。”
“莫慌,莫慌!其中有一曲正合了你的名字,由你唱出来可能更悲更凄凉。我且教你《卫风·有狐》,咱们一句一句唱,就这么唱到河北去。”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小狗小狗种骨头……”
后院传来了陆笑的声音,自从那一天过后,她也不吵着闹着去比武大会看蛮子了,在家自娱自乐起来。本该是让陆欢放心的时候,但是王爷心中的怨气是越积越多。
今天步战斗将,陆欢培植的三个好手均有不俗的表现,但是一回到家中就听到陆笑在吟歪诗。刚端到手中的茶盏便被立刻捏得粉碎,一个没眼力见的家丁拿着扫帚来客厅,管家还没动作只见陆欢左手伸出,一下捏碎了那家丁的咽喉。管家和侍卫没有二话,只眨眼的功夫便将那家丁料理干净了。自陆欢来到京城,他就一直压着本性,但是自从何驰闹过比武场之后,陆欢的原始性子就逐渐压不住了。
“备车!”
“老爷……去哪?”
陆欢牙齿咬得嘎嘣响,将一手的茶盏碎屑丢在地上,也不顾手心被钻了瓷片,一边说着一边阔步向外走。
“去见太后!”
天水王进宫见太后,这样的场景有多么魔幻。当年天子驾崩,太后扶魏王登基,天水王兵临函谷关。这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天机大殿上,行的是君臣之礼。但是去了太极宫这味道就不对了,等于是默认了太后之名,也变相认了自己兵临函谷关是不德之举。要这头老虎弯腰可是困难啊,太后听到消息也是万般惆怅。
关中诸王的小心思谁还能不知道呢,这弯腰就有弯腰的代价,终究不是刀兵相见打服的。陆欢若是向太后讨点东西,太后还真只有应承这一条路可以走。
“本王就不明白,那何驰究竟有什么好的!家里一个一个,这都多少个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冲撞圣颜,说他蓄意行刺都不为过!”
李福在太极宫外听着,这天水王似乎是来找太后抱怨的,嘴巴一开就是碎豆子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地上倒。听得差不多了,天水王也嚎累了,李福便收了耳朵快步往闻政殿里回报。
天子才没心情管天水王倒家常,桌上是两把左轮,手上是杠杆霰弹枪。这些天正好奏折少了,故而天子每天都要亲自擦拭这三件稀罕物。
“万岁,天水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就是说些家长里短罢了。”
“李福,你跟着朕多少年了。家长里短轮得到天水王来说,那家伙没一刻是安分的。”
“万岁圣明……”
李福近了两步,细语道。
“抱怨何驰迷了他的女儿。”
天子眉头一皱将枪往桌上一拍,整张桌子当即一跳,李福立刻跪下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朕也想知道!朕也想知道啊!怎么就非何驰不可?琴扬是这样,张了了也是那样。不说别的,就那郭子莲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众给何驰叫好!这不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吗?”
李福张嘴不言,一顿一顿的点着头,天子不停左右踱步,嘴里继续宣泄着积压的情绪。
“交火器、交官印、交金令!好家伙,那么大的河北在他眼里就值一条棍子?!挑担还要摸一根结实的扁担呢,朕就想问他凭什么那么狂!朕在河北时,河北什么样子朕不知道吗?他凭什么就敢给朕亮颜色!”
天子也是积压了太多的怨气,实在不吐不快,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生死都走过一遍了,何驰就是各种不服。闻政殿里的喝骂声正巧被进京复命的夏侯珏听在耳中,这些日子他在长安养伤暂代兵马使一职。现在夏侯珏手臂上的伤已经痊愈,士兵们的抚恤和补贴也逐级发放完毕,回京复命算是为若羌远征画上最后的句号。
“万岁……”
外殿太监听着里面没声音了,颤颤巍巍的进来询问,天子怒目一瞪喝问道。
“什么破事!”
太监被天子的狂性吓得浑身哆嗦,他一个字绕着舌尖,一开口就只说“夏夏夏”,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末将前来复命!”
天子听到夏侯珏的声音,立刻收敛怒意,一抬手把李福和外殿太监招呼起来,自己来到桌子后面收拾起了枪械。李福来到外殿带着夏侯珏往里面进,夏侯珏不是个能看人脸色的家伙,但是李福好一副黑脸像是刚刚挨过发落的样子。
“末将夏侯珏进京复命,若羌远征一应开支……”
“免礼平身!爱卿回来的正是时候,现在有一件及要紧的事要你去做。”
“万岁,长安兵马……”
天子急得很,不等夏侯珏说完,便立刻压上。
“长安兵马使之职,朕稍后会让尤素择一人暂代。现在哪哪都缺人手,朕也没有三头六臂。陈术带着火器营北上邯郸支援太子,孰料他们在太行山下遇到险阻,现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
“太行山?陈将军莫不是走了鹿肠山小道?那里可是危险,黑山五大寨常年袭扰,若是撞上了匪军必有一场恶战。”
夏侯珏扎心的话一点,天子心中猛的一砸,这破计划想来处处皆是漏洞。如今只能亡羊补牢,昭国统共就那么点火器,陈术带走的火器营当真损失不起!能救一点算一点,最好是能全模全样的撤回黄河南岸。
“所以朕要你带一支轻军去寻他们的踪迹。”
“万岁,末将听说河北下了厚雪,现在去寻只怕……。”
“夏侯珏!朕不想听这些,陈术带走的是我大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朕要他们全模全样回来,明天是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尤素分身乏术。现在朕只能把这件事交给你了,京城附近能动的只有两营约一千人马,但是朕准你调动浮舟,廖觉和刘国勋也会提供一应物资所需。”
听着天子的话,夏侯珏心中掂量着事态的严重,他还不知道天子早就急疯了,河北已经坠下了两艘浮舟。现在与那火器营掌握的一营火器相比,河北房氏已然微不足道。
“此事危极要极,朕只能全权交托于你。”
“万岁宽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夏侯珏才回洛阳就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刚与廖觉接头就知道了两艘浮舟坠毁在朝歌以西的事,这个烫手的山芋转手就变成了滚烫的秤砣。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狗头军师凑成的这一奇策,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营人马和他们携带的装备,后续还不知道还要投入多少资源去救。若是换了其他地方,大可等到风暖雪融再做打算,但陈术所在的地方埋的可都是黑山贼啊!在那样的险山恶水之中挣扎求存,夏侯珏光是想想就是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