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何驰那边已经到了汲县,夏侯珏还在雪里寻路,他本是进京复命的,却被天子当头甩了一副重担。圣旨在肩上扛着,夏侯珏只能硬上,故连夜整顿了百员精骑先过黄河,让廖觉和刘国勋在后方整顿辎重补给。
夏侯珏是个模式化的将领,打仗讲究章法,所以他一来就果断舍弃了之前舍近求远的战略布置,先将物资补给的始发地点到了黄河南岸的敖仓。
此地的地利比黎阳以西那偏僻的地方强上百倍,首先官道纵横交通方便,其次人口众多可供征调民力,再加上距离孟津等几个黄河渡口较近,有了备选方案就大大提升了容错率。从敖仓北上渡过黄河就是武德县城,从此地往东就是一路现成的官道!武德往东直通修武,修武往东直通获嘉,获嘉继续往东就是汲县,要不是下了一场厚雪,这三百里路充其量一夜的买卖。
果然军中不能无将坐镇,如同散沙的两营兵,一转到夏侯珏手上便立刻规制了起来。他带着精兵过黄河之后没有歇着,留下两个亲信策应刘国勋,自己先沿着官道往东探路,武德附近各村各镇得了消息,稍后便有村长、镇长出来组织人员扫雪开路。
黄昏日落,夏侯珏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牵着马踏在“路”上,眼前修武城的城楼就在不远处。说来也怪,修武城东门明显有一条黑色的路,这与南边的对比分外鲜明。夏侯珏也没去想多余的事,只专心往修武城下赶,眼下往东走的路至少已经有了保障。当夏侯珏与百名精兵一路踩雪来到距离城楼五百步远的地方,城楼上的守城士兵才有了反应。
“来的是哪位将军?可是来做客的?”
“做客?”
夏侯珏心中一阵狐疑,他撇下缰绳阔步往前一直走到城下拿出金令高高举起。城门小将一看金光立刻让人开了城门,夏侯珏带着人马呼啦啦的进城,还不等站稳脚跟夏侯珏就急切的问道。
“修武守将何在?”
“守将去戚府赴宴了,今天城内戚府大少爷大喜,不知将军从何处来?有何吩咐?若是公干的话,请去驿馆暂歇。”
夏侯珏在关中打过滚,并州戚家的名头他是知道的,修武虽然在司隶河内郡,但是他们的人脉关系早就伸到关中去了。盐商都是两头吃利的货色,而且一城守将都去赴宴了,这足矣说明戚家的份量不俗。
“我复姓夏侯,名珏。”
“原来是夏侯将军!久仰久仰。”
“闲话就不说了,我来河内郡是来提前扫开官道的。”
“将军勿怪,大雪刚停我们只扫开了往东的,往南的路还没组织起人手。”
“事出突然不怪你们,且去知会守将,明天组织人手往南扫雪打通官道。还有城中驿馆和客栈在什么地方,给我们安排落脚。”
城门小将让两个军卒前面带路,夏侯珏便带着兄弟们寻落脚的地方去了。谁曾想一群人进城还没多久,突然驿馆前就来了三匹快马。夏侯珏心说这盐商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城落脚才多久连裤子还没烘干呢,眼下便有两文一武的配置来邀请他赴宴。
“敢问可是擒获兰夫罗的夏侯将军!”
“正是在下!”
“我家老爷仰慕将军威名已久!今日恰逢家中大喜,老爷已经备下薄酒,特命我等前来请诸位英雄入席!”
夏侯珏左右为难,这趟任务是天子放的差事,可是到一地就要征调民力扫雪开路,又逃不过这些地方势力的帮衬。来者似乎看出了夏侯珏的烦恼,领头的一拱手道。
“将军勿虑,我家老爷已经命人往南扫雪开路了。”
好一个大盐商,行动力果然非同凡响。或许天子就是为了避开这群的人耳目,才选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方渡过黄河,可是一地就有一地的势力,或官、或绅、或族、或民、或匪。不走官道就要撞匪道,这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我夏侯珏就却之不恭了!”
“请!”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你还是个人,就永远逃不掉这些琐事。而其中的盐商,作为历代王朝尾大不掉的一部分,他们既是统治者极力拉拢的一派势力,也是各朝帝皇的心腹大患。听起来是很矛盾,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既充满矛盾又能相互依存的东西。
说到吃饭,何驰的肠胃也是娇贵惯了,在家里一捧野菜都能烧出花来,但是这一趟过了汉水之后自己的五脏庙就接连不舒坦。干巴的饼子死硬,现做的狗肉羹却不香,吃饭就是真的扒上两口饭。今天何驰实在忍不了了,晚饭说什么都要自己亲自下厨,掌柜拗不过这只“蛮子”只在外面等着看笑话。
“好香!掌柜厨房里烧什么呢!”
“一个蛮子还能烧什么,他不把我的铁锅骗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蛮子身上能带什么,这后厨一口锅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菜又能做什么?何驰思来想去,最终下了血本用奶油炖菜。何驰的大背囊里藏着不少竹筒子,其中有奶油也有黄油,不算救援陈术的问题,单是自己一路北上就需要足够的热量支撑。这些奶制品可是标准的热量炸弹,它们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正是寒冬腊月气温极低,何驰随身携带也不用去考虑变质的问题。
“等以后牛羊多了,开一条奶酪生产线。到时候烧一锅芝士炖蘑菇,再来一个菠萝披萨饼,不美死你们!”
奶油炖菜的味道已经飘散在整间厨房里,何驰要做的只是观察着火候并不停的搅动汤勺。要是能用上天然气和煤气灶,这样一道美味不到十分钟便能起锅了。
卫巧在屋里看着何驰留下的竹筒子,那竹筒里残留的白霜透着一股子甜腻,她嗅了嗅又用手指戳了一点看了又看。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把那像雪一样的东西送进了嘴里,猛然间一股香甜在嘴里炸开,紧跟着卫巧的肚子便发出了“咕咕”声,身体嗅到了卡路里的味道,正在催着卫巧摄入更多!
何驰的“黑暗料理”已经舀在了两个大海碗之中,他也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锅乱炖,反正都是可食用的素材伴着奶油一锅烩了,准保吃不死人就对了。顶着一众人疑惑的目光,何驰端着制作好的炖菜上了二楼,他一推门只听竹筒“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卫巧想要去解那大背囊的绳扣,可是抽来抽去绳扣纹丝不动,何驰将碗放在桌上,笑着对卫巧说。
“想来以前在家里你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顾,这么快就惦记上我的百宝囊了!”
“人人都说荆南富庶,想来何荆州有个百宝囊也不奇怪。”
“油嘴滑舌,快吃吧。”
卫巧看着自己面前一碗白色的东西很是疑惑,味道的确很香可她就从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何……”
“嘘!”
卫巧正要开口询问,何驰突然嘘住了她。端着自己那一碗奶油炖菜,何驰转身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不速之客说道。
“兄弟,有什么事下楼去等着呗。干嘛在别人吃饭的时候来堵门呀!”
门外两人还算沉稳,被人识破之后乖乖的退了下去,何驰低头扫了一眼脚下,发现一楼多了好多人。这要是黑山贼下山进城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想来此刻黑山贼们应该心无旁骛的盯着火器营才对,那火器营手中的火器才是真正的肥肉,和它们相比哪怕三百个卫巧叠在一处也是黯然失色。
强大的武器是称霸的脊梁,是割据的底气。并州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地缘。它其内各方势力庞杂犬牙交错且严重碎片化,有官府、有商贾、有士族、有豪绅、有私盐贩子等等,现在的黑山贼不过是龟缩在太行山中的一众山匪,他们只是并州众多拼图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边缘势力。何驰是匪所以他了解匪,不想做大的匪最终都会自取灭亡,太行山下火器一响,黑山贼的贪欲一定会被那阵阵硝烟勾起来。
何驰扒拉了两口奶油乱炖,剩下半碗推给了卫巧,他决定下楼去会会客人。
“什么人找我?”
嚣张的摇着肩膀下楼,何驰看楼下聚着七个人,掌柜在柜台后面埋头算账,一楼已经被这七人完全控场了。
“在下谷仲,受戚伏公子所托,来寻壮士谈笔生意。”
不怪历代皇帝都想拿盐商开刀,这股嚣张模样就很招是非。何驰着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在路上和那戚公子多嘴多舌了。谁还没有点人脉和情报网呢,何驰能在京城与江夏投下资源,那么戚家在太行山下有自己的一方势力和耳目也挺合理的。
“壮士无非去奔个前程,那既然是投前程,为何要去山上落草。公子说了,只要你高抬贵手放了那位姑娘。获嘉有二十亩田产和瓦房一间相赠,并可请保人保你入籍。”
“这汲县是真的藏不住秘密啊。”
何驰挂着笑脸答非所问,笑那戚家大少急公好义,在迎亲路上也不忘多管闲事。这么一众兄弟急头急脑的单为一个女子赶这一趟,何驰心中真叫一个温暖。
在谷仲身后一个年轻的小子上前一步,对着何驰说道。
“我家大爷卜了卦,他说迎亲路上撞了这桩子事便是不吉。行了善,结了善缘,这件事才能算平掉。”
“小兄弟,你家大爷的卦平时一定不准。”
“你怎么知道?”
何驰强行憋住笑,那小子也不恼,呵呵笑着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平时是不准,但是好多人见过你的人都说那姐姐怪可怜的。看你也不像一个极恶之人,恰好又撞上我家少爷的大婚。这几重事撞在一起,必是有缘故的。或许就是天赐这善缘下来,你在我家旁边落户之后,大家将来还能一处耍枪相互叫声兄弟呢!”
“匈奴人也能叫兄弟?”
“心肠敞亮脾气对头,那都可以叫兄弟。
出来走走真好啊,何驰若是不当什么荆州刺史,大可以遨游天下广交朋友。看着面前这一众有意思的人物,何驰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正在他想着该用什么说辞对付面前的软硬架势时,突然当事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呦!这位姐姐好漂亮啊,也难怪戚家大哥会那般上心。”
古灵精怪的少年这句没长短的话一出口便惹来几双冷眼,他被身边的闷葫芦捶了胸口也不恼怒,继续保持着那张没心肝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