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河南吕家和卫家的矛盾，所谓的世仇要追溯到天机大帝开国时。两家其实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起初双方无甚大的恩怨，但是恰逢一年大旱，村里统共就一渠水。谁保住了水源就能守住收成，那一刻纵使是同村的也要分个里外，吕家和卫家三百多口人为了争一渠水打了起来，双方互有损伤自此就结下了仇怨。到了当年秋天吕家因为田地欠收，实在养不活那么多人口，老祖便让子孙们分了祖产各自逃荒去了，也是因为这次逃荒吕家子孙才散在了河南，西到酸枣东到定陶都有他们的族人。
卫家守着水源大部分留在村子里，现在那村已经变成了一座县城，名叫小黄。
小黄是陈留郡的一座县城，西边还有一座浚仪城，在黄河改道之后这两城中间就出现了一座赫赫有名的城市——开封。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那你家和吕壁结了亲眷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父亲说，那年冬天也像这样白雪盖地找不到路。一场大雪过后一辆车翻在城外的水沟里，驾车的马夫当场被车辕压死，车里的年轻人被冰水冻了个半死。当时把他从沟里捞出来的时候只剩了半口气，又是风寒发作又是冷水激呛，大夫都说没得救了。那人或许还有半分清醒，听到自己没得救了，就疯说自己有产业有女儿，只要能救自己一命，就把自己半数产业陪嫁给救他的好心人。”
吕壁在这次事故以前是心高气傲的少年，也是因为经历过这件事后才逐渐收敛了性子。
卫家起初也没指着吕壁报恩，结结实实的救了一冬天，直到春暖花开吕壁的病情才见好转。后来吕壁果然守信，回到酸枣之后张罗人过来说亲，卫家公见吕壁真有诚意，便派了两个小子前往酸枣，一来为了这桩婚事，二来为了解开两家祖上的恩怨。
“那两位是我家的大爷和二爷，祖上的恩怨自是没法彻底解开的，但酸枣这一脉算是吃了卫家的救命之恩。三年后我家二爷正大光明的去接亲，就把吕家奶奶接了回来。吕家族人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明着反对，不过祖上多少都有恩怨，所以也没派人前来赴宴。”
“那你家叔叔是怎么回事？”
卫巧垂下眼眸，似是说道了伤心事。
“总有家道中落的时候，家中大爷和二爷走了之后家中一直由我爹爹做主，不曾想……”
何驰大概知道后续的事了，无非就是有人想着孤儿寡母好欺负，就有了吃绝户的念头。二房的弟弟反过来吃大房哥哥家的遗产，他不先把孤儿寡母远远开发了，如何能安心过日子。
“我不恨贪财好色的人，我只恨把事做绝的人。你家叔叔做事做的太绝了，让他在我手里摔打几年，绝了念想也好重新做人。”
卫巧不接何驰的话，何驰只当她是默认了。
何驰继续往前走，眼看卫巧沉默了他就一边走一边清唱着小曲，对话和哼歌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冻死在雪地里的事可不是传说，何驰哪怕再生猛，也耐不住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
“好亮！”
卫巧惊呼一声，何驰立刻抬头看天，只见天上流星点点，好多陨星坠向天边。
“你可真会挑时候。”
卫巧从天边收回视线往四野扫去，她疑惑的对何驰问道。
“何荆州说的是谁？”
“不说谁，自言自语罢了。”
这陨石来的真不是时候！若是雷公降下的玩意儿，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尴尬了，就算那颗陨星之中全是铂金，何驰也没空放开手脚去搜集。
“希望刘国勋能多搜集一些，陨石里应该有不少镍。”
“陨石里有孽障？”
“对，有很多孽障！不然那玩意儿砸在地上怎么会起火呢。”
何驰顺势哄着卫巧，他往雪原深处扫了一眼，继续牵马往东扎向厚雪覆盖的原野上。也不知走了多远，卫巧都已经打起了哈欠，何驰突然的一停让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多人啊！”
“哪里有人？”
夜已四更！卫巧骑在马上，她身上的棉衣和披风厚实，故而冷风冻不到她，反观何驰走了一路两条裤腿早已经全部湿透了。这一夜卫巧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起初还有道路，但是之后全是何驰踩雪的吱嘎声。
何驰的能力很是方便，能在深夜的雪原之上靠“肉眼”看两里外的目标。起初还没什么标识物，但是当第一个带路党出现之后，何驰就果断选择顺着那些暗哨一路往东走，就这样一路绕着散下的眼线走，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村庄。
“卫家妹妹，可信我？”
“信！何荆州说过，若我有事，必会照顾我母亲。”
何驰点着头右手松开马缰绳，他从马背上卸下百宝囊，摸出两根绑在一起的竹筒挂在马鞍上，往后退了几步踩入来时的脚印之中。
“你就在这里唱吧，不出一刻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何荆州要去哪里？”
“妹妹莫问，某自有某的去处。”
何驰踩着来时的脚印走远了，四下一片漆黑，很快卫巧已经听不到那踩雪的声音，马儿喘着粗气无目的的四下张望。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何驰不知遁去了何处，只听黑夜之中他起了一个头，卫巧强压下恐惧放开喉咙。
“陈将军！你听！”
“老大！你快听！”
刚才天边坠了流星雨，火器营和黑山贼的哨探都冒着头看向南方。卫巧的歌声一起，火器营和黑山贼两边同时竖起了耳朵，只听远处那一声声飘来，在这漆黑的夜里那曲调甚是吓人。夜风悲凉，歌声似狐鸣一般随风飘上山岗，眼尖的人只见路上有一抹艳红，却不知道那是人是鬼。
“点燃火把！徐宁带队守住村口！来两个人随我出去巡察一番！”
陈术壮着胆子举起火把，他带着两名骑勇踏着白天绕村巡逻时踏出的道路往歌声飘来的地方寻找，直到三匹马奔出去五百步远才看到路上的女子，等到三人来到卫巧面前，卫巧才断了歌声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昨夜一场流星雨落在洛阳东郊，好多人受了惊吓一夜都没睡好，上朝时天子看群臣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忍不住发了几句脾气。巡城营和新兵营又接到了苦差事，苗胜带队兵分三路出城搜集陨星碎片。
夏侯珏得到了戚家相助，如今正在河内郡“开疆拓土”。黑山贼盯死了山脚村，这块肥肉他们铁定是不想放的，若之前还只是嫌弃官兵借道不付买路钱的话，现在的这支孤军还背起了杀黑山虎的那一重仇恨。四个寨主不仅想杀鸡儆猴，更想着做大做强，尤其是在这大雪封住四面道路的当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昨天晚上一个女鬼进了村子，今天正午西边就有七个骑马的人撞上了黑山贼放出的哨探。两方一打照面都心生疑惑！
谷家父子疑惑的是，这大雪封山的情况下黑山贼不好好在山里待着，怎么跑到山下来拦路了。
黑山贼们疑惑的是，这戚家的人怎么往这偏僻的地方跑，而且还带着一众好手，倒有几分赶来支援官兵的味道。
“原来是谷家兄弟，却不知兄弟们来这荒山野岭干什么？我们与戚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那戚家大少的婚事我们还帮过忙呢。”
“这位兄弟，虎老大遭官兵毒手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按理说山里打滚的横竖不能往山下闹，若是把朝廷逼急了，来年这太行山里无人敢走还如何做营生。”
一个小头目上前一步，当道指着谷仲说。
“张口营生，闭口营生！我告诉你谷仲，余下四位头领说了，这几百官兵必须留下！”
“那你们就是不讲道理，非要下山来坏规矩喽？”
“谷家的！少给我提规矩的事，要是官兵在你家走了个来回还杀了人，你会放他们走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混山里的都讲一个义气！”
谷仲与身后的几人细细商量了几句，这黑山贼的小头目态度强硬，其中一定埋着隐情！此地已经离开他们的根据地很远了，干山匪这一行刀口舔血过日子，但是命都没了还怎么过日子。谷仲拿定主意之后，拉高声音喊道。
“有没有说话的大哥！什么恩怨非要闹这么大，戚家喝杯酒能不能解。”
“不能！”
一个声音远远的回道，谷仲眉头一紧，继续喊。
“河内攒个局能不能解？”
“不能！”
“并州五条道能不能解？”
“不能！”
谷仲浑身一震，这黑山贼众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复仇了？！
刚才说的五条道是丝、马、盐、铁、煤，背后少说十几个大掌柜压着，看来这黑山贼是铁了心不想在太行山里窝着了！谷仲感觉大事不妙，于是立刻带了一人回去给冷家报信，临走吩咐谷裴和谷善带着三骑绕路看看能不能往前面再扎深一点，若是能寻到官兵的踪迹接上了头就更好了。
黑山贼的确是疯了，眼前横着那样的神兵利器怎么能不疯呢！黑山虎这一死，火器的身价立刻翻了数倍，早已经有人暗地里替这些黑管子开了价码。而更要命的是，如果黑山贼掌握了这些火器，并州那十几个大掌柜全部要歇菜，高墙大院都能给他撬开。
上述这些还只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并州全是山地丘陵，有几个关口掌握着咽喉要道，尤其是大名鼎鼎的壶关，那是无数匪寇做梦都想掀掉的关隘！如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壶关至于黑山贼的重要性，大抵就是武关之于关中马匪。只要这道关门一破，关中马匪可以直取南阳郡烧杀掳掠，而壶关一旦易主黑山贼便可以此为寨，东出抢河北、西去掠并州。
所以一旦有了火器加持，谁还愿意与那些掌柜平起平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