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河北,晴。
修武戚家刚刚迎回来一个少夫人,一夜过去喜气还没散光呢。戚家家主戚留在天还没亮时就早早起床了,洗漱之后带着正妻坐在大堂内。按新婚的规矩走,这第一天新婚夫妇是要出来见爹娘过长幼之礼的,戚留等了一刻便有些急了,还是妻子把他压住,也阻住了要去催的管家。
“新婚燕尔,催什么催!”
夫人一句话压得满堂人挪不开脚步,正当所有人以为少主和少夫人会从正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怀着鬼祟从后面走了出来。
“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你们怎么从后面来?”
戚留冒出一个问题,却被他的老婆狠狠砸了一下嘴。可是戚留岂是这么好糊弄的,看着眼前的小夫妇明显有些异样,而戚伏的袖子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
“伏儿!你可是带着惜月去骑马了?”
“回父亲,只是去后面转了一圈。”
“那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拿出来!”
夫人看不下去了,也没听说新婚第一天就上规矩的,她正打算替儿子遮掩,孰料儿子袖子一抖一本《诗经》就抖了出来。
“儿子刚才去父亲的书房里找书了。”
戚留与夫人两人一对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倒是稀奇,平日里要你看几页书,非把你绑在那书桌上你才能看得下去。今天这怎么改了性子,一大早就去看书了?”
“不瞒父亲,儿子在外面丢了脸,竟然被一个蛮子比了下去。”
戚留捋着胡须点头道。
“那可不是,别看北边的蛮子咋咋呼呼的整天纵马射箭,他们要是不难缠能在北方盘踞这么多年。春秋战国时……”
夫人见戚留又要拉长篇,立刻打断。
“行了,行了!儿子和儿媳都在,等先过了礼你再训儿子。”
戚留咳了两声正了正衣冠,坐正身体只等儿子儿媳上来见礼,粗礼过了一遍,夫人满意的冲着儿媳笑着。这两个女眷先行离开了,留下这对父子大眼瞪小眼。
“来回的路上撞上蛮子了?”
“遇到一个匈奴人。”
戚留后颈皮一动,眼睛瞬间圆瞪,他看了看落在桌上的《诗经》,已经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细说说,什么样的匈奴人?”
“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披头散发、浑身腥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鞍上镶着金线。他手里牵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个女子。”
“怪哉!那女子是他抢的?”
戚伏摇头,回道。
“他手上有卖身契,孩儿没有细看,但是应该十不离八。若当时那女子呼救,孩儿一定就把她救下来了。”
“怪哉!那你又是怎么输给匈奴人的?”
“他说如果我能对上他的《有狼》,他就当众给我磕头,以偿冒犯之罪。儿子学识不佳,没能熟读四书五经,也不知道他的《有狼》从何而来,一时无从下手。”
戚留缓缓起身右手摸到了那本《诗经》,点着儿子的前额说道。
“这诗经里就没有这篇文章。”
“可是等那匈奴人牵着女子离开后,孩儿隐隐听见那女子在唱什么有狐绥绥。”
“不学无术!《有狐》这篇的确在诗经之中,有狐绥绥,在彼淇梁。这淇就是朝歌东面的淇水河。照理说这首诗词距离你那脑瓜不过三百多里,骑上马跑个来回也只一天光景,你学了这么大个愣是没把它灌到脑子里去!”
戚伏脸上浮起羞怒,戚留冷笑着继续说道。
“那匈奴人唱的什么《有狼》?许就是换了个诗词的脑袋瞎编排的,骗骗你这般不学无术之人,但凡你多记几本书也不会被他难倒!说来我听听,什么狼那么凶?”
戚伏回转脑瓜,仰头吟道。
“有狼下阴山,南来夜叼人。锅烹童子肉,刀割男子喉。有狼盘祁连,东寻好皮囊。锦绣裹身上,马踏白骨荡。有狼伏辽东,西探白面坊。装作好人样,专抢好姑娘!有狼村口藏,一副无害样。看羊又护院,好肉尽在嘴边上!”
戚留脸上瞬间变了三种颜色,他听完之后立刻走到儿子面前问。
“这是蛮子唱的?”
“孩儿记着,这就是那蛮子唱的。”
“你知道这里面说的是什么吗?”
“孩儿愚钝。”
“竖子,愚不可及也!有狼下阴山,是匈奴。有狼盘祁连,是羌人。有狼伏辽东,是鲜卑。有狼村口看羊护院,那是指监守自盗的贪官污吏!这哪是蛮子能做出来的文章!粗是粗了些,却都是醒世之言!”
“竟然如此厉害?”
“何止是厉害,照理说咱们走并州的盐商世家,眼睛里就算没光也能看透三寸皮囊。能骗过你这小子,那就能骗过八成的眼睛。他日改头换面站在你面前,你九成是认不出来的。
戚留吸着凉气,将那册《诗经》丢到儿子怀中,指着他说道。
“吃一堑就要长一智,再不上进你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还要去组织人手帮着郡守清开道路,横竖都要去知会一声阿仲,你在家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哪也不准去。”
“呃……”
“呃什么呃,你该不会又在阿仲的地盘上闯祸了吧。”
戚伏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只能向父亲坦白让谷仲去把姑娘赎回来的事,戚留来不及发火带着二十骑出城直奔汲县。这样的人物出现,朝歌必定有事发生!之前夏侯珏也是风风火火的往东赶,戚留隐约感觉到一股不祥。
“少东家,打雷了!”
太行山上起了滚雷,戚伏直呼怪哉,脚下却是一刻也不敢停。官道上的厚雪已经完全扫开,直直的往东延伸,上面的马蹄印还是新鲜的可见夏侯珏带领的部曲才过去没多久。
“哪里来的野人!你有种放了我!”
一个倒悬在树上的黑山贼哨探挥舞着手里的刀子,他想要用刀子去割开吊在树梢上的麻绳,但是眼前钉着一个野人,或许就在他视线挪开的下一秒,他就已经被野人做成了晚餐。
“兄弟,谈谈吧。”
“谈你个龟孙,放我下来!我们黑山五大寨十几万兄弟,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
何驰顶着一头飘逸的散发在倒吊人面前左右横跳着,只见那刀刃“呼呼”在面前走着之字型,他是一点都不慌张,随手捡起一捧雪,照着那倒吊人的脸就砸了过去。
“你他妈的!”
“人活一世名呦!人死一座坟呦!山上心火燎哦!实则贪念起哦!”
“你唱的什么鬼!”
“爷爷本是山上的神,子孙忤逆喂人魂。爷爷本是山上的鬼,人皮人骨披在身。”
“疯子!快来人啊,有疯子!”
何驰哈哈笑着,那哨探只想着快逃,他挥刀去砍麻绳,一下、两下全部砍偏了。何驰见他刀法太差,于是拿起霰弹枪上膛,一发独头弹射出直接打断了绳索。那哨探脑袋着地,翻过身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好不容易扶着树坐起上身,突然一把刀子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汉饶命,好汉有话好说!”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实话并且下山从良我就饶你,怎么样很公平吧。”
“公平,很公平。”
何驰将刀子收了回来扛在肩上,不慌不忙的走到雪地里将一条金子捡起收入百宝囊中,这种朴实无华的陷阱居然真的能钓上鱼儿!眼前贪心的哨探真就敢一个人循着这些金子,来到远离山寨的荒山野地里。为了保险起见何驰先把子弹换好再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刚才那声枪响没有引来其他人之后,他继续审问道。
“我问你,黑山五大寨谁最狠?”
“黑山虎最狠,杀男人睡别人的老婆,半夜带人去挖坟找金子。月月都要下山找活计,半年前为了玩个女人把两户人家杀绝了!那女人不从黑山虎,于是他就当着女人的面把她男人和爹娘一个个剖胸取心!缺德事就数他干得最多!”
“他不是死了嘛,现在谁最狠?”
哨探想了想说。
“鬃毛猪次些,每年五月五、七月七、九月九都要取人肝胆炼仙丹,如今他已经神功大成,大冬天浑身发汗走在寨子里只穿一件道袍。肝胆也不要了,就专要童子心吃,说可助他早登仙界。”
何驰的脸色黑了三分,摇着刀催道。
“下一个呢?”
“下一个?”
“剩下三个,你随便挑一个呗。”
“俺们寨主大角羊也挺狠的。”
“具体说说。”
“爱财如命,一分一厘都不愿意多花,用人骨头混着猪骨头熬汤,我们平时吃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何驰只觉一阵反胃,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说。
“就这样你还在山上跟着他混?”
“这寨主吃肉,我们也能喝口汤啊。”
难怪能被金子一路勾来呢,感情是物以类聚,大角羊的寨子八成都是贪财鬼,那看来这个属下的忠诚度就值得商榷了。
“大角羊把钱都藏在哪里了?”
哨探冷笑,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何驰道。
“你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可告诉你,大角羊藏钱财的地方鬼神都找不到!我劝你少操这份心,你就算抓住他把他开了瓢,他也宁可闭着嘴巴去死。”
别人自是不好找,但何驰还真有办法找到大角羊的藏宝洞。不过自己是奔着邯郸去的,想发财也不必抢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是何驰再一次扫过周边,确定没有人寻来之后摇了摇刀子说。
“行了,现在只要你下山从良,我就饶你一命。”
哨探眼神中满是犹疑,何驰走远几步背过身去。那贼哨探见了连忙起身,他看了看山下又看了看山上,猛的一下手脚并用往山上蹿去。
“喂!回头是岸啊!”
哨探仗着自己身手迅捷猛跑几步,正当他以为可以成功逃脱的时候,突然一声枪响传来,一阵暴雨梨花打入哨探的身体,他无力的向前横倒在雪地上。何驰退出弹壳,他看着横倒在雪地中的哨探摇了摇头。手中这把单管霰弹枪比天策军配置的霰弹枪枪管更短,但是它吐出的弹丸却同样致命。
“你怎么看?”
何驰仰头看天,期待着天上某位“仙家”的回应,见它许久没有动静又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粗陋的接收装置指向天空!
“听得到吗?这玩意儿应该可以捕获到信号了,你要不加点功率试试?”
何驰伸直右臂自言自语,见接收装置没有动静,他摇了摇头将百宝囊拉上肩膀望向了远处一座最高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