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村里的战斗结束了,藏在地窖之中的村民们探出头来,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家园,村中的三条道路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填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孩子们蜷缩在仅剩的几间房屋里瑟瑟发抖,首先出头的是六个探路的青壮,他们在确认村中安全之后,村长才带着后续村民从藏身处出来清理尸首。
“陈将军!陈将军,刚才卫姑娘看到黑山贼杀进来,她跑出去把贼人们引开了。”
平娘从女眷藏身处跑了出来,她满脸慌张的径直跑向陈术。陈术用眼睛一指方向,平娘便往一座黄泥房屋的房顶看去。徐宁在屋檐下搭好了梯子,卫巧这时正从房顶上一步步顺着梯子往下爬。
“南面的屋舍塌了三间,让村长组织人手收拾一下,把村民们安排到其他可住的地方过夜。”
小炮再小也是炮,加上填充匆忙那些炮弹的准头只局限在三十步之内,有些炮弹打出去经过几下弹跳撞在黄泥墙根上,一面裂开的黄泥墙瞬间就塌了。村中本就不坚固的屋舍失去了墙体支撑,四角木柱根本承载不住屋顶的重量,于是便起了一串连锁反应。万幸火器营带来的是十门小炮,若是将何驰监督铸造的六百斤大炮拉过来,恐怕只需在村中放上一响,村里半数屋舍都将土崩瓦解。
“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谷家兄弟来到陈术面前,平娘识趣的退远了。陈术回过身来拱手相迎,把面前这五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两位就是谷裴和谷善吧,在下天策军校尉陈术。”
谷裴和谷善心中还存着疑惑,陈术倒是熟练,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揭了何驰的老底。
“之前闹出的一应误会,卫姑娘已经和我们说过了。两位追的那个蛮子,其实就是荆州刺史何驰。”
谷裴猛吸了一口气,谷善更是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这两人孩童时就混在太行山下,怎么可能会认错一个匈奴人!
“陈将军,这事可做不得假。”
“你们若是和他熟络了,自会知道什么叫做神行百变。卫姑娘就在那边,两位自可去问个清楚。”
谷裴和谷善自是要去问个清楚的,陈术则一刻不得闲,村里、村外还有那么多尸首要处理,若是掩埋不及引来豺狼虎豹,晚上又要多一波风险。
汲县一个小小县城里彻底乱了套,四件事在短时间内全部汇集一点!
首先是夏侯珏到了,他向县令询问朝歌方向有没有异动,刚得到准确消息的县令就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去往壶关的道路不通了,他派出去的官差直接被黑山贼绑上了山,跟在后面的衙役们看得清清楚楚。
其次是戚留和戚伏父子二人午时过后追到了汲县,父子两人与冷志成和谷仲一一交换过情报,立刻直呼不好!最后冷志成和戚留做出兵分三路的安排,先让人去把那迟迟不肯露面的城门守将招来,又派人去请夏侯珏来冷府议事,再安排了各路家丁骑马去通知各处的庄户们,让他们刀枪出库随时准备与黑山贼决一死战。
戚家和冷家最是知道的,此刻若不与黑山贼划清界限,恐怕整个并州连同河内郡翻天的时候就到了。河内郡,这一条太行山南的狭长地带,里面的势力多多少少都与灰产有关,或朝廷官兵折损在此,亦或是夏侯珏折损在此,小小的河内郡是断然经不起雷霆之怒的!
究竟是谁把黑山贼养这么肥?一旦彻底追究起来,别说一个河内郡受不了,就是拉上并州恐怕也填不平这一笔笔烂账。天子也是没想过,这一支火器营往山沟里一钻,竟然能撬动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老爷,那城门守将说事情太大,他人微言轻说不得。”
夏侯珏刚过冷府的门槛,就看那管家跌跌撞撞的抱着一张纸走了进来。冷志成和戚留都冻着脸皮,管家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夏侯珏身上。
“守将说了什么?”
夏侯珏追了一句,管家额头挂下两滴汗珠,抖抖索索的说道。
“他说放出门的蛮子不是蛮子,是那蛮子硬要走的和金子也没关系。他还说让我们自己看就是了,说出来怕惹了官司。”
管家递出一张纸,夏侯珏伸手接过打开后,眉头一锁喝道。
“何驰?!”
“我我我……我不知道,是那城门守将要我把这张纸带回来的。”
夏侯珏显然比管家还要慌乱,火器营与何驰都很重要,要是两个东西叠在一处再出了事,恐怕整个太行山都要被天怒犁上一遍。
“你仔细说,何大人去了什么地方?”
“城门守将说,那晚他要出城,便开了城门放他东去了!”
“他去了鹿肠山?”
管家全身都已经僵了,他嘴巴张着却是一句答应也吐不出来。戚留闭目深吸一口气,冷志成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两人对过一眼,戚留率先上步对夏侯珏说道。
“夏侯将军,汲县已有二百义勇整装待发,后续还有八百义勇正在调遣。若是将军不嫌,我戚家在城中还有两只商队,其中六十人和三十匹快马可以充作部曲听凭差遣。”
“夏侯将军,冷府后院还有十几匹快马,府中还有五十多号家丁可以充作民壮使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何驰没有算错,只要他出了汲县就是一招活棋。戚家和冷家都是靠山吃饭的商贾之家,纵使他们顶着一个官商的名头,也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但根子上还是通过利益交换生存的“商贾”之家。
一个火器营砸不出火花来的话,那么一个火器营加上一个荆州刺史这双重份量就已经超出了规格,天平的一端早已经翘到了天上。接下来要么就是完美结局,要么就是并州大洗牌。何驰短期内不支持天子打关中,但是借机洗一下并州的商贾集团也算掏了关中王爷们的后庭,以此为起点顺便讹诈些并州商贾的剩余价值,这些土匪手段他自是得心应手。
太阳就要落山了,光影摇曳的山洞口立着一个古怪的接收装置,它就是留声机上的喇叭组件稍加修改后的产物,只是喇叭后面的震动片被接上了一块磁石。这种没有真空管的粗陋的接收装置纵使能够接收电磁信号,但是其接收效率和扛干扰能力实在太差了。不过好歹是从零到一的“天气预报”装置,“雷公”的声音在这种“开阔地带”正可以通过细微的颤动发出,这可是飞跃性的进步,比起某人现身提前打下一百多道连环雷省事多了。
“你既然能把流星招来,那总能配合一下我的表演吧。”
“我说那颗陨石并不是我招来的,你信吗?”
何驰用半熔化的黄油涂抹在身上,这层油脂可以用来防寒,今晚他将进行一场即兴表演,为了让表演可以达到最佳效果,他当然要做足准备。在太行山上被黑山贼裹挟的百姓太多了,在真正动手之前区分开不要命的匪类和平头百姓是非常有必要!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将太行山扫秃顶了,不但会激起民怨今后的治理成本又是一个天大的窟窿。杀掉一小撮悍匪把震慑力拉满,再吓退一部分附庸,然后赶走一部分死硬派才是最稳妥的“扫除”方案。
“那颗陨石里有一块铂金含量很高的碎屑,它正好坠落在洛阳皇宫附近。”
“一开始就上铂金电极是不是太奢侈了?”
何驰的笑容已经藏不住了,铂金作为惰性贵金属,其蕴含着极高的工业价值。不得不说这天外陨铁来的正是时候!
“那为什么不直接砸我脑袋上?向狗皇帝伸手很麻烦的!”
“你能控制霰弹枪里的每一颗钢珠都击中一个小点吗?再说那把霰弹枪并不握在我的手里,我的作用微乎其微,它能擦到大气层都已经算撞了狗屎运,最后在剧烈的摩擦中解体更是不可控的意外。”
冬夜的寒风嚎叫着灌入洞中,洞口那副明显不结实的接收装置被强风吹倒,何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又一根竹筒的黄油用尽被他甩到了一边,百宝囊明显干瘪了下去,何驰的钱袋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根金条。
“这泼天的富贵实在烫手,就都送给你们了。”
何驰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继续着自己的手头工作。
“老大!老大!汲县出来了两百多号人,其中一半都骑着马!”
山下哨探上山报信,冷家和戚家终于翻脸了,黑山五大寨从现在起便再也没有退路。大角羊果断的向着全寨发号施令道!
“全寨听着,此刻起连睡觉都给我睁着半只眼睛!另外给我清查山寨,别让苍蝇蚊子溜了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