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使吗?”
“不会。”
陈术耿直,夏侯珏也是一个耿直性子。现在何驰双手都在打颤,一双眼睛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这种状态下握着枪才是最危险的。揉了揉眼睛,何驰强撑起精神,他先追了一眼离开村子的火器营,然后视线绕着村子四周破败的土墙移动。突然他看到了四个正在吃饭的伤兵,于是撑起气势对正在扒饭的伤兵喝道。
“是不是火器营的伤兵?”
四个人点头,何驰招手让他们过来,熟料四个人都是重伤,有三人无法挪动脚步,剩下一人挂着右臂,左臂还包得只露出三个手指可以屈伸。
“会使吗?”
跑到面前的伤兵点了点头,何驰也不管了将霰弹枪塞入夏侯珏手中,指着夏侯珏对伤兵说。
“你负责教会他使枪,屋子里有剩下的子弹。”
火器的威慑力不容小觑,刚才一声枪响过后土匪们都消停了。有些人想要借着火器营挪窝的时候闹事,但是谁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枪支留了下来,或许只有何驰手中的一杆,或许是十挺,或许房子里还藏着那可怕的火炮。
谷仲带着两个儿子负责这些俘虏的饭食,何驰看着这尴尬的场面,知道这些黑山贼里有不少他们父子的老熟人。戚家和冷家是比较有牌面的,谷家的地位则相对低一些。所以即便联名作保,三家也派出了兵力相助,但戚家和冷家的大家长迟迟没有来山脚村露面。
太行山通着司隶、并州、冀州,黑山贼作为山中最大的灰产头子,自然连通着三州的资源。山上走的路子,山下过的刀子,有穿山运货的本事,也有下山替人平事的买卖。现在黑山贼垮了,这些平时的主顾就免不了要撇清关系。溜走的两个寨主如果还带着什么陈年旧账之类的东西,那才是真正抓住了这些家伙的把柄。想要永绝后患的话,指不定就在糙米饭里下点料让这群俘虏命毙当场。
何驰一步一顿的走到村口,刚才还在吧砸吧砸吃着糙米饭的人瞬间没了声音,糙米就是没有褪去谷壳的粗粮。纵使口感不好,却也是粮食。
谷仲拱手唤了一声“见过何荆州”,谷善埋头打饭,谷裴朝着何驰露着尬笑。
何驰停顿两息再次迈开步子,他顶着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视线,一直走到村外的小道上。
“吃饱了吗?!”
何驰突然朝着那连绵的山脉吼出一声,谷家父子不解其意,在村口站岗的士兵也心生疑惑。夏侯珏顾不得学习用枪,带着那伤兵先一步来到村口。
“吃饱了没有?!”
何驰又吼了一声,正当众人诧异的时候,山中起了一阵隐隐的虎吼。
“我问你吃饱了没有?!”
何驰一声长吼喊光了肺中空气,他双腿绷直让已经眼冒金星的自己站稳身体。
“嗷!”
一声虎吼迎风飘来,三千匪众齐齐一缩,在外围的人拼命想要往队列中间挤。刚分到糙米饭的人什么也顾不得了,使劲的扒拉着饭,想来是不想当一个饿死鬼。
“你们钻在山上这么久,吃着何老虎一样的粮,怎么不生出点老虎的胆子呢?想来是不饿,刚才一多半人在闹腾,虽然胆子没有,但力气还是有的嘛!”
何驰从路上走回,站回到谷善并肩的位置,他只专心一勺又一勺打着饭,何驰则专心看着这些歪瓜裂枣。
“想吃肉是没错的,人嘛都该有点额外的追求。出生落地一无所有,要吃、要喝、要穿衣,有吃、有喝、有衣服了,就想着吃甜喝鲜,住大瓦房,睡大姑娘。这些都是没错的,谁不想过好日子。你们谁想吃肉只管说出来,再挑挑看哪一位的肉好吃,赶紧洗锅磨刀,趁着饭还没进肚子把肉做好喽。”
两个打上饭的贼囚从何驰面前“溜”了过去,何驰的视线扫了一圈,只见眼前这三千贼囚被压缩了一遍,脑袋也垂得更低了。
“不瞒诸位,某在江夏养过猪牛羊,养过鸡鸭鹅,还圈了池子养过鱼。这些活物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们要吃要拉,一顿管不好就要掉膘,一坨屎没有扫干净就要生病。天天去拉屎尿可是个苦差事,光那味道就能把人活活呛死。不过我发现,我的见识浅了,你们的寨子里是出奇的干净。求诸位给我透透信,你们养的究竟是什么畜生啊。等将来全天下的人都吃上肉的时候,我何驰给你们立祠修庙,让全天下的人都记住你们的好。”
“何驰我和你拼了!”
一个贼囚一步跃上,何驰眼睛猛的一凝神,双手抓住贼囚扑来的双手,后撤步往后连退三步。那贼囚身手不佳,不但扑了个空,还被拖了两步中门大开,何驰弓步站稳之后一记窝心脚将他踢倒在地上。夏侯珏的亲兵举起长枪围住了贼囚们,剩下的贼囚眼神中透着惊恐,正当夏侯珏要来抓住倒在地上的贼囚时,何驰直接揪住那贼囚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贼囚疼得哇哇直叫唤,但是何驰的手指如钢钳,他如果强行挣脱铁定要把耳朵卸掉。
“何驰,你要杀遍杀,我要讨饶是你孙子。”
“偷袭就偷袭嘛,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敢问上山几年了?”
何驰不管他,只当是捏住了一只臭虫般随意,他伸出左手招呼那些提枪的士兵说道。
“都看着点枪头不许伤人,我保证过包他们活着,要死也别死在我的眼前。至于你这孙子又整什么幺蛾子,是想拉上这么多人替你陪葬吗?”
“何驰你要杀遍杀,我……哎呦……”
一头病虎下手最是没轻重的时候,何驰直接将他举起闷进了空饭桶里。
“我何驰再说一遍,跟着我包活,但不免罚。还有想不通的人,我给你们机会,等等我闭眼的时候你们自己选,要回山里的我绝对不拦着。夏侯将军也请收了刀枪吧,心留不下来这群人迟早要跑的。”
何驰说着正面朝向三千贼囚站定,两眼一闭不再动弹。谷善打饭的手都停了,耳边只有风过荒地的声音。过了十几息之后,何驰才睁开眼睛,贼囚之中无人动弹。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这群人已经真心悔改了,但他们已经有了改的念想总是一个好兆头。
何驰转过脸对蹲在饭桶里的人问道。
“那你呢?”
“他就是刚才摔碗的。”
一个人声传来,陆陆续续就有几个喊“对”的声音应和,何驰看向谷仲和夏侯珏的亲兵,只见他们也是点头。何驰心生狐疑,他打量着那人黝黑的脸孔,突然朝着那人脸上淬了一口唾沫,正当他闭眼的时候,右手伸出一抓他的腮帮。先看牙口,再看脖子,借着口水擦了擦脸皮,又看了一眼他的双手。
“有没有人认识他?大家看看清楚,有没有人认识?!”
何驰又一次提住了那人的耳朵,把他一张脸抹了又抹、擦了又擦,贼囚们看着都是直摇头。
“没想到还抓了一条大鱼!想来一定得了主家不少好处吧,竟然可以如此忠心。”
“黑山虎是我老大,我们老大死在你们手里了!我要给老大报仇!”
何驰正要再次确认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他不是黑山虎的手下,黑山虎的手下我都认得。”
听到有人作证何驰轻巧的放开那厮,朝着不远处的女子拱手做谢,然后重重的将这人往饭桶里一按,拿上盖子将这饭桶盖了起来。
“夏侯将军,这个人兴许有用,赶紧把他打包给陈将军送去。”
说罢,何驰朝着饭桶上踢了一脚,冲着桶子里的人说道。
“带句话给楚绥。就说小狐狸呀小狐狸,某在京城等着你。”
邺城里一切如常,冬雪刚过好多人出来也只往茶楼酒馆里走,尤其是这个时候的酒馆最是热闹,几叠菜烫上两壶酒,天南地北的事足够这些人叨叨上一整天。房氏献田之后,其他的河北大族迟迟没有表示,这就让房氏占据了道义上的主动权。
“听说了嘛,巨鹿的房家老爷使得好大手笔,太子要分田检地,那老太爷一挥手就献了十万亩田产!”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知道房家的小孙女要进宫了,而且一进宫就是皇贵妃!”
“我怎么听说是太子妃呢?”
整个昭国之中除了何驰这个疯子以外,就没有人会打心眼里拒绝皇家收编,毕竟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天子一言何其珍贵,况且还是在中央权力高度集中,皇室威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天子身旁那个枕头的价值就越发的水涨船高。
“房石公已经言明了,进城来只报私仇不扰百姓。望郡守大人网开一面,莫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去死呀。”
面对真金白银的诱惑和房家即将出一个贵妃的舆论攻势,好多“父母官”都要在心里做一番权衡。
照着楚绥留下的锦囊,房石这个老头子已经将空头支票开到了最大。此时他们已经买通了邺城的两员城门守将,城内的接应人手也已经埋好。许是料定了天子和太后会给予最大的宽赦,又或者是为了房氏将来的发展撬开一个口子,房氏全族如何驰预料之中一样开始了最后的困兽之斗!邺城的姚氏就是堤坝上的唯一缺口,趁着现在自己手中还有武器、还有搏杀的武力,正可从物理层面上打破河北士族之间的平衡,让这套平衡体系彻底失效,让天平彻底倾斜!
房氏派出的说客还在城中的郡守府作最后的攻坚战,新茶上桌郡守伸手做请时,突然两名军士无来由的直入客厅。不等郡守大喝,陈术便手握圣旨站在了郡守面前。
“陈术奉命到此,请郡守大人屏退左右!”
“你好生无礼!”
“来人啊,送客!”
陈术不屑与郡守废话,直接一句送客便有两名军卒进来将客人“请”了出去。郡守惊愕无比,但是陈术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下了郡守的军权。只片刻功夫四门全部换防,十门火炮分别架设在邺城的几条主干道上,拒马围栏将城外的道路封锁,一句轻巧的宵禁落下,就直接断了好多人发财的念想!
“房石公!房石公!不好了!”
说客狂奔两个时辰,在入夜前找到了正在南下的房氏部曲!一个河北房氏弄出了连营十里的架势,若不是徐宁尾随说客到此亲眼见识到,他断然不会相信房氏有这么多武装力量。虽然眼下这群人没有重甲和攻城武器,但是以人数优势夺取一个县城或村镇应该不成问题。
“房石公!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个叫陈术的家伙,他刚进邺城就直闯郡守府,现在四个城门守将全部换了别人。他们还在街上架起了好多铁架子车!”
说客说的急促,房石公浑身冒出一身冷汗,自己带着本家集结的全部部曲南下,一路上骗关买道花费巨大自不用说。眼看还有一天就要杀到邺城,如此作罢岂不是前功尽弃!楚绥走时留了三个锦囊,眼下两个锦囊已开,本来唾手可得的邺城竟然转瞬间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