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10/18 0:02:55 字数:4125

陈术手中的圣旨上写的是进驻邯郸将火器营交于乌罗统领,但是他此刻正在邺城。郡守自然是不认的,但是奈何陈术手段强硬,他已经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说客已经放出城去,事到如今要么就是抓住房氏起兵的实据将功抵罪,要么就是承受两罪并罚的后果。

“将军,东北方五十里处,房氏万余人连营十里。”

徐宁快马回报,郡守霎那间面如死灰。陈术冷笑一声,对郡守说道。

“万余人、十里连营,只为报私仇?郡守大人最好给圣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将军,房氏害我呀!”

“来人!扒去官服,押下去!”

陈术行动果决,先一步入驻邺城抢了先机。房氏如今聚拢部曲万余人在城外五十里处下营,虽然邺城执行宵禁,但守军之中难保没有房氏买通的奸细混着。陈术将火炮架在街上阻路就是怕奸细在城门上做手脚,一旦邺城的城门被奸细洞开,那么火器营还可以仗着火器之威在各条街道上节节抗击。

至于房氏的目标已经再明显不过,不需做什么严谨的推论,只需问问百姓城外谁家的田地最多,占据着邺城的姚氏圈了城外好大一片肥田,甚至连水渠都跟着他们一个姓。于是陈术干脆把姚氏城中百来口人全部挪进内城,并让姚氏族长向城外族人传递口信,让他们各自寻地方避难,最后拿住实据的陈术派人去邯郸给太子传递消息。

太阳西沉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必要的时候陈术只需要关死内城死守待援,房氏部曲只要三天之内拿不下内城,乌罗援军必至!

一子落地如同一把斩龙剑悬于拱桥之下,任你黑蛟游龙都奈何不了这段关口。房石虽然紧握着族中的话语权,但是事关生死存亡,族中不免起了纷争,营中七嘴八舌吵个不停,一大半人都萌生退意。

“我就说那楚绥不怀好意,真要动了刀枪太后还能宽赦我们不成!太后要人进宫,我们只管大大方方的送去便是,何苦弄得这般狼狈。”

“我赞同大哥的话,现在已经不能犹豫了。大爷咱们有一句说一句,那楚绥虽然是您的义子,但是终究是义子,他怎么可能不揣着私心呢。楚家单留他一根独苗,他死了冀州楚家就要绝后了,他怎么可能去拼命。”

“我不同意,楚绥多次妙算解族中之危!要不是他变化巧妙,河北仓那一次我们就要被牵连在内永世不得翻身了!那群姓陆的岂有一个好东西,关中那些混厮也是趋利避害的主,到了关键时刻两眼一闭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送个女儿进宫就能安享太平了吗?现在房家的地盘,哪一寸不是我们打下来的!”

“可他终究是个外人呀!”

讨论逐渐升级成喝骂,眼看着族中男丁就要拳脚相向,房石丹田发力喝道。

“取锦囊来!”

黄河无险开白囊,楚绥已经让门客潜伏在邺城之中随时准备策应行动。先让门客把房氏献田的消息扩散出去,如果其他河北大族松动了,房家就有献田的首功落下。

楚绥音讯全无开黑囊,黑囊之中藏着一件邺城姚氏勾结官员草菅人命的旧事,他们害死的正是房氏一条支脉五十余口。此番旧仇怨楚绥要求房石隐忍不发,以便在关键时刻作为引子,一把掀翻与姚氏有关的所有朝廷官员。事后朝廷清查,房氏占尽道理,虽然不能十成全身而退,但河北官场自会有一番巨震,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七伤拳。

“绥儿说他身死邯郸才可开这红囊,但是老夫如今进退维谷……”

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红色锦囊之上,有人不屑、有人猜忌、有人长叹、有人思索。

房石解开锦囊,只见信上赫然写着:

“绥知情势危急,义父解开此囊时未必已经听闻绥之死讯。绥入邯郸多有去无回,义父可任选就近一族尽数屠戮,并在城外大呼绥为他族奸细意欲行刺太子。绥在城中得知消息之后,便会当即自刎,如此便死无对证。以绥之死成全房氏立足河北之百年大业,义父万勿作妇人之仁!”

老虎入笼必要见血,房石就算横不下心来,一族上千口性命也会迫使他横下这条心。趁着现在还能聚拢上万人,找个理由随便屠戮一族,为后代子孙杀出一片可以为继的土壤和威望。免得全族在收编之后被皇权持续压制,最后手下再也聚不齐一兵一卒的时候,难免会落得巨鲸陨落万鲨争食的下场。

“三更造饭,四更出发。转回曲梁,屠灭武氏。”

帐内房氏族人无比惊愕,这武氏他们最熟悉不过。广平郡曲梁县,正在房氏一路南下的通道上。之前骗关买道的时候,武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说武、房两族偶有摩擦,但是综合来说武氏的立场是中立稍偏的状态。

因为曲梁夹在巨鹿与邯郸之间的缘故,小小的武氏就成了姜、房两族的缓冲地带。现在如果把武氏撬了,以后姜、房两族的势力扩散一定会接壤,到了那个时候只需一点小小的火星子,便会冒出冲天的火光。

房石能在河北挣下这片家业,其狠辣手段自是不少,哪怕放在乱世之中也是一代枭雄的模版。一万部曲到了魏郡想要打个小族当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偏偏选择回头去撬掉这个中立派。为的就是保留今后姜、房两族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冲突就必定会有获益的一方,河北、河南百年都是这么大鱼吃小鱼吃过来的。自己可以接受朝廷诏安,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子孙一代代躺在诏安的圣旨上混日子。

“咳咳咳!”

何驰整叫一个活受罪,不过就是一个重感冒,夏侯珏却非要连夜把他送走。送走就送走吧,这直心肠的家伙竟然要把何驰连夜送回敖仓。如此奔波五百多里路,就算是身体好的汉子骑马去跑一趟下来屁股也已经颠疼了。运送何驰的铁架子车固然很结实,但是车里的何驰就不好受了。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没被黑山贼收掉,反而要被颠死了……”

军马带头一夜不停,车外的军士哪能听到何驰细如蚊吟的声音,差不多颠了三个时辰车子才停下来。何驰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只听到车外饮马的声音,便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

“大爷!北方有马兵来了!”

三更饭毕,四更未至就有一列火光出现在北方。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冲到邺城城楼下,向城门守将亮出金牌。徐宁带着八门小炮和七十骑出城去了,陈术长舒一口气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点墨酝酿着如何写那请罪文书。

“我乃张云!哪个不怕死的出来和我过两招!”

张云在营地外叫阵,他只带来了百名骑兵,但是面对十里连营却是丝毫不虚。先分出五十骑绕着营地四野跑马制造疑兵,他又在营前“哇哇”叫阵,以此来拖延时间。乌罗已经在后方集结军队,只要张云拖住房氏大军,乌罗就可以彻底阻断房氏的北归之路。

“逆贼还不出寨来降!”

南边赶来的徐宁与张云一南一北呼应着,八门小炮一字排开,炮口直直朝向房氏营寨。

“火炮装填,对准营门四角!”

徐宁挥剑指向那片营地,装填完毕后八枝火把已经在后方就位,营地的出路被火炮瞄准,只要大部队从营门涌出,就会被八门火炮伺候一遍。

大雪,真是好一场大雪。

楚绥站在窗前眺望着半化未化的雪景,心中想着即将发生的事,邯郸城中如此安静倒是好事,大雪下过之后各地官员一定不会勤于扫雪,这样的情景至少还要持续半月,趁着这半月时间房石公正可荡清一些不服的势力和宗族。匈奴是天子的隐疾,只要天子还想着以河北为根基北击匈奴,那已经整合完毕的房氏就是现成的根基。死点小鱼小虾罢了,只要房氏这只老虎能低头称臣,损失的不过是一时的威望,只要一族的威望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十一月十一。”

楚绥如同数着自己死亡倒计时一般数着日子,最糟糕的事无非就是自己一死换得房氏无恙。为主尽忠是辅臣应尽的义务,如今自己双脚踏在这条独木桥上,亦不曾有半分后悔过。

“终究还是我技高一筹。”

也不知道楚绥在与谁虚空对话,当他从雪景上抽回视线准备关窗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划空而至。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楚绥眉头一抬,他顺着风声寻找歌声传来的方向。当楚绥看到内城的城墙上站着一个女子清唱着这首曲子时,他如受了钻心一脚疼痛直冲心窝。

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楚绥的名字就是他的解药,淇水河畔一只孤零零的小狐狸就是他的处境。一个人带着一个凄凉的名字,嘴里说什么类人似兽,自己与那只游荡的小狐狸没有半分差别。母亲已在迷离之际,却舍不下年纪尚幼的孩儿,悲伤化作姓名便有了这个绥字。

“何驰!他来了!”

楚绥目光坚毅,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于是将长剑挂在腰间下了客栈朝歌声传来的地方快步走去。六名侍卫也是房氏培养的死士,他们毫不犹豫持棍伴在楚绥两侧,但是他们只走了十步就被冲出来的士兵截下。

楚绥凝视前方,右手紧握剑柄等着士兵上前,但是耳边的嘈杂声已经平息,却依旧没有人对他动手。六名死士被押了下去,而那些护路的士兵全都无视了挂着利剑的楚绥!一股寒意冲上楚绥的后脑,一股羞愧直接泼在楚绥的面门上,颤颤巍巍的走过内城门,灯火通明处乌罗和张云早就等在那里。

两名侍卫想要上前夺下长剑,但是乌罗退去两人,保持克制继续静观其变。歌声越来越近,楚绥手里的剑越来越沉,最后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双手抓着耳朵跪了下去。

“我要见何驰!”

乌罗摇头,回道。

“何荆州不在这里,他已经杀退了黑山贼。如今黑山五寨只剩其二,其余残党不足一千人北遁而去。”

房氏培养了许久的羽翼被剪,黑山五大寨短短时间内已经不足一千之众!噩耗传来,楚绥心中一阵绞痛,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没有黑山贼威胁邯郸与壶关,姜氏就没了后顾之忧。没有黑山贼阻断私盐买卖,并州就要变天了!

“何驰一定在这里!他藏在哪里?!”

“何荆州并不在此。”

“我不信!他一定在这里,等着看我的笑话!”

楚绥用颤抖的手拾起长剑,他想要跨步向前,但是那歌声顺着内城的城墙一声声飘入他的耳中。这歌声如同梦魇一般,让他心神崩溃。

“别唱了!别唱了!你不是我母亲,别唱了!”

挥剑乱舞之时楚绥只觉口鼻之中涌起一阵铁锈味,一口鲜血呕出,那柄利剑又一次无力的垂了下去。楚绥抓着自己的耳朵极力阻止声音进入,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几番挣扎之后人已然虚脱,嘴唇发白像贴了一层冰霜。

“绥儿,起来吧。随我一起去见太子殿下。”

楚绥浑身一颤,他缓缓抬起头看,在火光之中出现了一个老人的轮廓,他擦干眼泪再看那人影,只见房石带着一众房氏子孙正在院外候着。

“义父,我们还没输。”

“什么输赢,随它去吧。”

“我没有输!靠山山倒,靠水水枯,何驰终有一败!他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绥儿,随它去吧。”

房石搀起了面如白纸的楚绥,两人进入内城,内城之中房氏男丁一应在此。房石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再用手巾替楚绥擦了擦脸,然后牵着楚绥的手带着房氏族人踏上了阶梯。

至此胜负已分,比武大会正式结束。这场比试从三年前的河北仓起,却不会因为房氏的投降而结束。两人素未谋面,却借着天下的舞台斗了一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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