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绥被房石带着面见太子，他身体跟着房石跪下，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不松。他坚信自己还没有输，各地马上就有接连不断的雪灾报向京城，河北一遭、河南还有一遭，十万亩地是房氏献出去的，但是其他大族就会跟风吗？雪灾当前，百姓要求田地的呼声就会水涨船高，百姓的呼声一旦起来且朝廷给不出相应的对策，很难说不会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民变。如果要就地安置灾民，并且征粮救灾弹压民怨，朝廷势必要向士族有所倾斜。
至于最难缠的何驰，楚绥只需要交给时间去收拾，黑山贼不过是房氏豢养的一条用来牵制姜氏发展的野狗，死了就死了无甚可惜的。比试进入了第二回合，还没到最后决胜的时刻。何驰之前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就是他背后的靠山，而很快这个靠山就会变成他与房氏共有。
浓浓的药味熏得何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明明就没吃过多少东西，胃里却像塞入了一块砖头膈应的很，人横着不是、竖着也不是，喝水下去还感觉到一股股烧灼感。何驰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眼前一阵明暗或许就是一天，但或许那只是药童掠过床前的影子。只有一点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并又一次被天子塞进了太医院。
三服药下去，何驰的头疼有所缓解，也可以自己伸手到床边喝水，正当他因为干渴而睁开眼睛想着喝一口温茶时厢房的门打开了，一抹明黄阔步走了进来。低烧导致双目无法对焦，但是何驰也不需要对焦，那么大一个扑棱蛾子还能认错不成。
“你这是什么鬼画符？”
天子直接将桑皮纸丢到了何驰脸上，何驰用伸出被子的双手打开桑皮纸用缺了后鼻音的语调说。
“我一个水匪不识字算不得新鲜，你们这群人不识字倒是新鲜。”
“何驰你休要放肆！你不要以为在山里装神弄鬼，把黑山贼赶跑了就捞了什么天大的功劳，夏侯珏也只比你晚一天到。你该干的差事还没干完呢！”
“什么事？”
“河北房氏甩出十万亩良田，这就是引子！今年大雪一过，势必有百姓遭灾，到时候其他小族聚众起来拿检地分田做文章，百姓们群起伸手索地要田的时候怎么办？”
天子话毕，李福端上一张椅子。看着何驰挪动身体艰难，李福正要上手给他端茶，但是天子一句“一边去”，直接让李福挪到了门口。
“奇了怪了，万岁什么时候关心过雪灾的事了？我只记得当年苏黎黎为了江南雪灾的事，向我讨金子想要帮助受灾村民重建家园。那么万岁这次准备大开国库，还是准备把河南、河北的皇田让渡出去，让百姓开春自耕渡过难关啊？”
“何驰，你知道侵占皇田是什么罪过吗？”
“那万岁知道侵占百姓田地是什么罪过吗？”
何驰强硬的坐起身体，看着天子说道。
“我就不明白，河南河北多少大族！该迁的不迁、该罚的不罚、该杀的不杀，活活养了他们一百多年！检地如抽丝，还不能动武，更不能剿灭！还要好好供着，迎一个什么贵妃入朝！万岁别嫌我说的不好听，再这样下去河北迟早全是黑山贼！”
天子冷下脸来，说道。
“何驰，朕念你正在病中，就不与你作计较了。现在朕只问你，这一劫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何驰捡起桑皮纸丢到天子怀中，一裹被子往后一靠说。
“以工代赈，两难自解！”
“就是你这上面画的梁山水电站？”
“刘国勋和廖觉在外面吧，让他们进来。”
何驰揉着太阳穴，接下来的环节很关键，如何靠着忽悠这群人把梁山水电站的PPT具象化为现实。刘国勋和廖觉走入厢房，这里的空间实在不富裕，何驰深吸两口气说。
“我南下岭南的时候发现一种现象，雷击越频繁的地方土地越肥沃！所以我发现打雷能把气转化成肥料，只要模仿雷雨时的现象就能从空气中打出一些东西来辅助田地施肥！就是五行相生，金生水，那水可以生木！打雷不可控，但是我们可以制造雷电。只要我们掌握这种雷淬气的办法，田地的肥力能翻三倍，一些根本无法种地的地方也可以长庄稼。一块地种五六年都不用休耕！”
天子精神为之一振，他转头去看廖觉和刘国勋，两人似是而非，像在点头又像在摇头。天子又看向李福，李福抿着嘴拼命的摇着脑袋。
何驰知道这对于一个以农业立国的国家来说将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不止是三倍的产量，农田不需要休耕轮作就意味着更多的粮食和更多的人口！河南、河北、扬州、关中的粮食和人口都将翻翻，更恐怖的还有岭南，那里的粮食一年三熟。化肥加上选种，各地粮食产量将迎来大爆发，昭国的人口将会到达一个非常可怕的极值！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粮食会变得很便宜。”
听着天子不是理由的理由，何驰嘴角一翘开始了他的恶魔低语。
“多余的粮食可以去酿造酒精、制作药品，或者做成方便携带的干粮大量储存起来。只要有了粮食和人口，不但可以北伐匈奴，鲜卑、吐蕃、身毒都不在话下，还有其他未被开发的地方，比如天涯海角！”
“等等！三倍产量话实在太多了……”
天子双手止不住颤抖，他脸上浮着燥红，舌头舔着嘴唇，转眼他竟然将何驰喝过的茶水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何驰铁了心要拿下这个项目，故而继续加码，这一回“恶魔”的声音绕到了天子脑后。
“那就把肥料卖给那些土地贫乏的国家，西域那些一城之国只有极少的耕地，对他们来说粮食产量翻翻是多大的诱惑。而且不光是粮食，水果和牧草也一样能用。”
天子使劲吞咽着口水，三倍的粮食产量一直萦绕在他头顶。建立水电站还只是在肥料方面先走一步，如果配合上农药和选择育种，水稻和麦子的产量翻上五六倍又有何难。
“那你为什么不先在洛阳建水电站？”
“好啊，万岁想淹掉哪一片？您舍得孟津行宫还是上林苑，舍得皇宫还是洛阳城？河北房氏正好献出大野泽十万亩土地，那些地能是好地方吗？只怕其中十分之一的耕地都没有，八成都是鸟不拉屎的丘陵、盐碱地。咱们正好拦上一道坝把这些破地方淹了，再分出点田地供百姓迁徙到新的地方开垦生活。”
天子重新抓过桑皮纸，他把这张柔韧的纸张铺展在面前，明明是冬季但他的额头上已经挂下了汗珠。何驰继续拱火，于是用手拨开桑皮纸，轻声说道。
“根据我观察到的雷电淬气的法门，我还发现到了一种可以炸开花岗岩的东西，大概只要那这茶水的份量，这里三间厢房连带这么多人都要被炸上天。”
廖觉和刘国勋竖起耳朵听着，何驰静等着天子的答复。
“为什么一定要建在梁山？”
“用一个皇后加一个贵妃镇压河北，那么河南呢！此方系皇室天威所在，以天子的名义建造就是天子之威、天子之恩。电可以用来晚间照明，肥料可以卖给百姓肥田。只要每晚明光塔一亮，每年用下去的肥料真的有效，百姓们究竟会对您感恩戴德，还是对那些河南旧族俯首称臣？”
“这钱……钱从哪里出？”
何驰撇了一眼刘国勋和廖觉，两人甚是乖巧，连带着李福也退了出去。
“张庸是把快刀，他已经被我磨的差不多了，过完年就放他出来使唤最后一趟，放去襄阳、江夏打着天子的名义征税征粮。他的做派一定无比猖狂，百姓铁定受不了，参他的奏折到时候一定堆积如山，只等民怨一起我就把他当场杀了。之后我再把他定的条条框框削减一些作为标准起征，所征之资全部用于梁山水电站的建设。有了襄阳和江夏做榜样，再把姜国舅放出来任一个不大不小的梁山水电站监督，这样河北姜氏也要出钱出力。只要河北姜氏一出钱，其他的大族也要跟着出钱出人。并州戚家和冷家与那些黑山贼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如今出了这趟事正好也可以抽打一下，到时候他们一定也会随份子。把这些出过钱的人先立个单子，以后肥料出来可以优先给他们分销，至于销售权为期三年。三年之后和对付西域商队一样的套路，听话守规矩的留用。”
“啪！”
用力的一握何驰的手臂，天子已经挪到了何驰近前，汗液已经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何驰脑子里的部署太过详细，并且把每一步算到了极致，简直就是在最大限度内榨取最多的价值。若梁山水电站只是一个空头支票的话，这就是妥妥的贪官圈钱。若梁山水电站真能建成并投入使用，那它带来的收益就不止是贪官圈钱的竭泽而渔，正如何驰所说这就是皇室天威所系，以后只要梁山水电站耸立一天，河南与两淮之地的官绅都无法摇起反旗！
“你要什么？”
“我要平顶山。”
“平顶山里有什么？
“有煤和盐。”
何驰拿过桑皮纸，手指戳在那画工粗糙的梁山水电站上，一路向西走去。梁山有水电站和化肥厂，平顶山有煤场和盐厂，这就像一条锁链套在河南的脖子上，此乃连横之策。从北到南，有中山王、齐王和淮北王，这就是合纵之计。
“合纵连横，再加上皇后和贵妃，中原之地自可稳如泰山，到时候无论您是想北击匈奴、鲜卑，还是西征关中、西域，这里都将是不可动摇的大后方。”
天子猛得抽回手臂，恢复怒容喝道。
“说得那么好听，先把你说的电淬气做出来给朕看看！”
何驰半遁入阴影之中阴冷的笑着问道。
“那万岁是想看肥料肥田，还是想看平地惊雷？”
“朕都要看到！”
何驰不慌不忙摊开右手伸向天子，他抖了又抖似乎在讨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从天上掉下来的陨铁，包括砸在皇宫旁边的那一块。”
发电设备天策军已经钻研了很久，如今地下工坊之中全是电灯照明，但饶是这样电弧碎氮所需要的电力可不是熄掉几盏直流电灯泡就能供给上的。
“听凭何工差遣！”
“行了！每次说得都比唱的好听！你们是地主家的长工，我就是一个短工，咱们谁也别见外了。从现在开始分成三营，每营五百人。具体分工我会一一交代清楚！”
何驰转身过去跳上了一张大桌子，他的身后是一块立起来的大木板。刘国勋递上炭笔，何驰就在白色的大木板上边画边说道。
“我知道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负责维修浮舟的好手、高级匠人，也有不少是墨家子弟。我不怕有人说我私藏了墨家典籍，你们只要肯学我自当倾囊相授！这块板子上的内容价值万金，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虽然今后大家各有分工，但都是为了达成这最终目标！”
全场缄默，所有人都看着何驰将雷云画了出来。
“先说这最笨的办法！我们人站在地上，雷雨时天雷落下，它打过空气淬出一种浊气，雷电再打过雨水淬出氧气和氢气。氢气上浮飞散了，浮不起来的氧气和被雷电淬出来的气体就搅在一起往下落，它们接触到了下落的雨水便融入到了水中，水吸了它们再遇到土壤就成了肥料。这就是雷电肥田的道理，也是很笨很笨的办法！”
“那就是有聪明的法子喽？”
不知谁多嘴说了一句，刘国勋立刻出来喝斥，何驰笑着把手中的炭笔丢给了刘国勋冲他摆了摆手说。
“有！浊气下沉伴着氧气遇了水入土就成了肥料，你们就没想过那氢气最后去了哪里吗？”
工匠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何驰随他们讨论了一分钟，然后拍手一收说道。
“好了！讨论到此结束！我们固然很笨，但是贵在坚持，这就是雷公造肥的步骤，我何驰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们要站在地上，把这从天到地的变化一点点做出来！做成这块板子大小，让它源源不断的替我们生产肥料！现在开始分工，一营五百人专门负责一段工序，三营都要对自己分到的工作负责。分工各有不同，但谁都不要给我挑肥拣瘦，哪一营出了岔子我就找哪一营的麻烦！”
何驰准备打造一台交流发电机组，并且在这个基础上以洛水为源头构建一个水电站。
“不是水电站，是微型水电站。刘国勋我可提醒你，别以为只是一个小工程就给我偷工减料，从现在开始水泥的配比加料都要拿秤给我结结实实的秤平了，少一点多一点我拿你是问！”
“何工只管吩咐！”
能带亮大约一千个灯泡的水电站，在但凡有些物理学知识的人眼中，这就是一个大号的玩具！只要搞定了用于发电的线圈和强磁，其他的东西并不存在实质性的技术难度。唯一一个有些难度的就是变压器，何驰完全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制作，具体变出来的电压是220V还是180V，他也没一个准确的测量工具。
“当然梁山那么大的水电站还要有配套的变电站，针对民用还要考虑三相电转二相电的问题，所以……”
所以别看何驰画了那么大的大饼，其实他现在已是慌的不行。一个汉江大桥还没着落，现在又偷摸画了一个梁山水电站的大饼。
与何驰相反，天子保持着十二分的信心，因为何驰是个画饼行家，也是个做饼行家，他做出来的饼是真的能送入嘴巴的。只要洛水微型水电站真的可以做到从空气中淬取肥料，那梁山水电站哪怕要修上十年，天子也要放手一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