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道至简!河北的局势看似纷繁复杂,其实仔细推演之下无非就是各股大小力量的置换。
何驰不懂什么姜氏、武氏和房氏的恩恩怨怨、左右拉扯,他也不知道河内郡有什么戚家、谷家、冷家。他所要做的事异常简单,就是跳进粪坑当一根搅屎棍,就像某个日不落帝国推行离岸政策一般,在局部造成以强打弱的局面,从而撬动全局引发连锁反应。
强弱是可以根据特定情况发生转换的,就拿豫章洪兴摆的英雄擂打比方,何驰加许蛰可用兵丁不过百余人,这百余人面对洪兴的势力和摇摆派就是绝对的弱者。但是如果先借英雄擂杀出的威风提振百姓们的士气,再趁着那一刻威风让许蛰带来的兵卒登场,他们就会和在场百姓凑成一个整体,在那一瞬间胜利的天平就将彻底倾斜。这就是以小搏大,这就是借势!
同理,何驰如果单骑去河北威力不足,河北唯一能够完成借势的变量,就是陈术带领的火器营。山脚村并非火器营用命之地,只有把他们的桎梏解开,让他们借到坚固的城墙依城而守,才能震慑住房氏的野心。所以何驰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伏在鹿肠山里的黑山贼,卫巧是他留下的后手,一旦自己陷入山中回不来了,也能保证刘协能通过一首《有狐》破开迷局。
黑山贼成了全局的关键,何驰如果能顺利将他们打散,那姜氏后方无忧邯郸一线更加稳如泰山。如果何驰的进展并不顺利,也能缓解火器营的压力。水匪是匪,山匪也是匪,只有土匪最了解土匪。夏侯珏固然只晚到了一天,但是以常备军去搏黑山贼是无法在短期内获得收益的,扫雪、清路、调兵、遣将,最后聚拢人马封山围寨,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则五六天,多则半个月。
但是!何驰的心思太后并不知道,在如今看来何驰单骑去河北几乎等同于火星撞地球。王爷们群聚起来等着看乐子,太后则是夜夜睡浅茶饭不思。偏偏秦淑妃还来寻事由,太后焉能不怒。
秦淑妃被太后凶走了,皇后进来请安,太后也不过和她过粗礼只一个“坐”字落下。
“臣妾没有管好后宫,让淑妃进来搅扰了太后。”
“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
太后铁脸绷着,挥手掸开了秦淑妃的事,猛吸了一口氧气后她才说道。
“琴扬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应准备都做好了吗?”
“太后放心,不敢有半分差池。”
“中山王那边如何了?”
“前天有信传回,说是婚嫁队伍已经离了苏州,现在应该到淮南了。”
平心而论太后很想在何驰闯比武场时直接把他拦下,可是龙潭虎穴总要有人去闯,何驰扑进去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以河北事河北了的做派把这件事交给姜氏解决,那姜氏很可能借势而起,到时候房氏倒台姜氏一门独大又是一个新的祸患。踩油门容易,踩刹车难,房氏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嘛。
“行了,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了,皇后就陪着本宫品品茶吧。”
“是。”
苦茶加白糖被人挪进了内殿,太后心思纷乱只能借着苦茶的阵阵苦味舒缓愁容。
钟文平和常顺端着茶坐在石磨上,常顺双目微闭借机养神,钟文平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他只以为要定什么契约故细听着里面的内容。客厅里起先是一阵阵寒暄,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听那媚娘说什么。
“上月那棵梨树的事有没有好了?”
钟文平只以为听差了,掏了掏耳朵继续听着。
“好了,早就好了了。约了今后两边各摘一半梨子,谁也不多占。”
“既然无事便好了,乡里乡亲的犯不着为了两个梨子打起来。等开春我让夏伯送几颗树苗来给你们选个地方种下,过上三四年也能指望它开花结果了。”
钟文平心中疑惑一层叠着一层,突然几个孩童嬉闹,只见那车马停泊处一群顽童上蹿下跳,六个庄丁牵住马儿让孩童们上手抚摸。
“别往后面跑,小心挨了蹄子。”
孩子们也是自来熟,有两个孩子蹿上马车,车夫也将他们好好抱了下来。
“喂!喂!钟先生!”
钟文平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正当他入迷之时常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该你干活了。”
“是!”
钟文平匆忙之间应了一句,他放下茶盏直接快步进了客厅,见到文房四宝备在桌子上,他便上步卷起衣袖,向媚娘和毛衣两位夫人问道。
“请问夫人,立契人在何处?”
“不是立契,是这位婆婆要写一封书信。”
媚娘说着起身让座,毛衣搀着婆婆入座之后,两人就站到了一边。钟文平研墨铺纸,突然几个孩童被研墨声吸引进来,他们踮着脚尖朝那纸上看。婆婆说话,钟文平落笔,有两个最机灵的孩子照着钟文平写字的运笔路线凭空比划着。
不多久一封信写好,媚娘便和毛衣退了出来,一行人呼呼啦啦送到村口,车马队再次整装待发。
“我们还有事要去办,今天只是顺路过来瞧瞧。还有一件事也是乡君交代的,她让大家千万不要搞什么庆贺的事,一切如常便好。”
“好了,好了。乡君和诸位夫人好了,我们也就好了。”
“那我们走了,乡亲们都回吧,别送了。”
媚娘和毛衣装着乡亲们的盛情走了,钟文平和常顺再次上车,不多久又到了一条通往村子的路上。两个村子相距不足十里,中间一棵梨树作为地标,刚才喝完那边的茶,现在又来喝这边的茶。上次因为分梨闹事打人的小子已经去县衙领了板子,现在两位夫人来了,便被那老父老母揪住来村长家前院磕头认错。
停了不到两刻,媚娘和毛衣再次启程,钟文平心算着路程,果然不到二十里远,就又进了一个村子。原来如此,难怪要借一个先生用上一天呢,就按媚娘和毛衣这样的走法,一个上午也未必能走出百里远。
走到第四个村子时就到了正午时分,村长招来几个手艺不错的婆子,开了四灶火又是煮饭又是炒菜。饭是白米饭,菜有一荤一素一汤,常顺随意对付了几口,钟文平和那些车夫、庄丁都是狼吞虎咽。
一路下来,连过六个村镇,直到第七个出现在眼前,媚娘才给钟文平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是这里了,等等进去了你们少说话,做事的声音也尽量轻些。”
说罢媚娘带着毛衣进了村子,照例又是一个村长接着,这次不往村长家走,径直去了女孩家里,三个女孩凑在一户人家里面。媚娘惯例让常顺和钟文平在院子里等着,只等那三名绣娘被人领来才打开话匣子。
“三位妹妹的绣工我已经验过了,既然是明着招人,我们自当明话明说。定的自然是做工的契约,你们家里婚丧嫁娶的事横竖不相干。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别动不动就往家里跑,楼里自有规矩,一月歇息的日子也有定数,若有急事也要请过假再歇,你们没做完的活计也要有人顶上去做,都是一起做事情的姐妹尽量亲善些,少些口角总是好的。楼中若有不平事,只管来找我申辩。”
女孩家人连声呼“是”,媚娘不急着应,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要说一说。你们多半也听到了,绣娘进楼一月能拿二十两银子。我给你们吐句实话,这本就是吕倩胡诌的,得空我见了她必要撕了她那张臭嘴。楼中是有拿二十两银子的绣娘,但一个小工是绝对拿不到的。刚进楼时做些针头线脑的活计,一月能拿一两银子已经顶天了。三月过后,可以独自绣小花小朵便可取到一月三两。大匹的绸子、大匹的细布,功力稍欠的人别说上手,只要你不糟践便已经帮了大忙。但话分两头,你若是有真功夫能绣的下去,别说二十两银子,哪怕百两、千两我们也舍得给。”
媚娘说着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绣帕,三家女孩传看过那细密的针脚后都自愧不如的低下了脑袋。
“外头的话就说到这里了,更小的规矩等你们楼里去之后慢慢熟悉。如果愿意进来,先生就在外面,咱们把契做好了,今天就乘着车跟我去绣楼。”
三个女孩的家人哪里不应,一个个半大女孩养在家里都是赔钱的,绣楼里管吃管住,还能月月带回钱来。至于能挣多少,外头的人自然是有数的,楼里能拿二十两银子的姑娘只有四位,余下的功力有欠的每月也有七八两的进项。听着是不多,但是农家汉一月能挣得多少钱?有个能挣七八两银子的姑娘,只要半年家里就能起两间瓦房。
今年邻村一个能领二十两银子的绣娘,夏天的时候父母要给她说媒。她怕婚配之后失了活计,愣是把她急的失了心性绣坏了一匹绸子,后来这件事还是媚娘下来解开的。
“那好,去把先生请进来吧。”
钟文平起身进屋,顷刻三份契书做好,三个中间人加村长做了保,不费多少功夫三个女孩就上了马车。
这一圈走下来,钟文平“累”的够呛,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压在他的肩头,明明没出多少力气却有心率憔悴之感。
“这几个村子都有姑娘在楼里绣工,每月放假两位夫人都亲自乘车送她们回村。几个村子里偶有些家长里短,例如阿猫打了阿狗的案子,两位夫人顺手也就掐了,省的他们往县衙里跑。一来二去各村之间细小的矛盾也就断了,两位夫人下乡来走一遭能平不少啰嗦事呢。”
“不曾想居然埋着这样的缘故。”
常顺朝着钟文平笑着问了一句。
“如何?”
钟文平不假思索,立刻回了两个字。
“厉害。”
“更厉害的人物你还没见到呢,这两位夫人都是农家妇,跟着何大人之后也不知道取了什么样的心智。一个个竟比大家闺秀厉害十倍不止,若再换换衣服打理一下,不比京城里的诰命们差多少,随便管个百来号下人都是手拿把掐的事。”
“小人受教了。”
“也是给你提个醒,管园子就好好管园子,莫要起什么歪心思。何荆州的一众夫人各有各的本事,你若坏了事,都不用等公主来开发你。”
“多谢常公公指点。”
常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稳坐车中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