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平骑马一路来到新曹庄,新曹庄经过一轮拆迁规划,面积较之以前大了两倍不止。现在农、工分开两边,两边都可以独自运作互不干扰。
农事一侧全是木篱墙,农舍聚居区都集中在一片高地上,禽舍和畜棚独立在田庄一角。四道从高处挂下的水渠贯通着田庄内外的所有田亩,两台水车负责从河流中取水,先由它们把水送入高地上的蓄水池中,要用水灌溉时打开渠闸水流便会流入对应的渠道。这套供水系统算是高架水渠的雏形,只等何驰摆弄出大功率抽水机,就可以照此办理用水塔供给百姓日常用水。
工事一侧全都是扎实的砖墙,里面瓦房一间连着一间,这里有且只有两个门,一个通着正门一侧,另一个侧门单通着一条指向襄园后山的水泥路。打包好的货物装车之后就从这个门出去,直接送往大仓库归类储存。
钟文平暗叹着庄中规划井井有条,当他来到庄门前还听到有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下马走进庄内果然看到一个老先生领着一群小子坐在打谷场上读书。
“敢问先生来干什么?”
几个正在门口打草绳的庄稼汉看到了钟文平便立刻开口询问,钟文平拱手一礼说道。
“某就是钟文平,听园子里的守卫说此地擒了一个朝廷命官。”
“哦!原来是钟先生,快快请进!”
“先生请,夏伯等您好久了!”
两人说着话将打了一半的草绳头一拧,然后立刻起身一人做请带路,一人将钟文平手中的缰绳接过栓好马匹。钟文平一边往里走,一边用眼睛左右打量,他只见农庄内万事平和,老幼妇孺面色红润,心中不禁暗暗敬服。
“夏伯呢?钟先生来了!”
“夏伯带队练兵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练兵!钟文平被这两个字一刺瞬间警觉起来,可是庄中老小却丝毫不以为然。正在钟文平思考如何应对时,只听远处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坡上尘土骤起原是两百名庄丁顺路而来。这两百人手中拿着各色家伙,木棍、锄头、耙子和扁担真叫一个五花八门,但是他们走的整齐脚步分毫不乱,一人喊了一个“停”字,二百人的队列便齐齐整整的停下了。
冬天农闲时青壮的精力无处发泄,在庄里闲久了一定会闹出些事来,故而一旦发现闲散的人员太多,夏末生便会组织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去到河边习武,让这些人把多余的精力发散掉也可少些纷乱。
看着解散的庄丁秩序竟然的回到各处家中,钟文平胸中涌起思绪万千,忽然一个体态强健的中年男子径直朝着自己走来,有几个人都称呼他为“夏伯”,看样子这多半就是那夏末生无疑了。
“这位可是钟先生,让先生久等了。”
“钟文平见过夏管事。”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我就是看着庄子的一个闲汉。先生管着襄园,那才是真的管事。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夏伯,以后但凡有差遣只管使人来唤我。”
“那钟文平就先行谢过了。”
“什么谢不谢的,先生里面请。”
“不了!夏……夏伯,那位朝廷命官现在何处?”
“差点把那两个孙子忘了,先生快随我来。他们脾气大的很,我就单独把他们关在一间房子里,免得他们再和庄里人起冲突。”
夏末生前面带路,径直朝着一间柴房走去。柴房门口坐着一个孩子,关大峰见到夏末生来了,他站起来三步跨到夏末生面前说。
“夏伯,那狗官好赖不分,若真是一个官八成也是贪官污吏。”
“不许胡诌,这里没你的事了。把钥匙给我,你自己去玩吧。”
关大峰不想挪步,他眼睛溜溜的看着柴房,咽了咽口水说道。
“夏伯,那狗官不吃的大饼子能不能赏给我吃。”
“你这滑头总是念着吃!之后若有剩余你再来讨,没剩的我也变不出来呀!”
关大峰心中念着那几张大饼,他依依不舍的交出钥匙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不远处盯着。钟文平和夏末生并肩来到柴房门口,门还没开他就嗅到了一股葱油饼的香味。于是心说难怪那小子念着饼子吃,只嗅着这股味道钟文平的肚子就已经开始打起鼓来。
柴房门一开,饼子的香味更重了,钟文平只见三个家丁打扮的人站在门口,不远处一个衣冠楚楚的儒生背着身子不肯转过来。
“在下钟文平,不知先生姓名?”
“钟文平?”
钟文平听着那人的声音头皮一阵发麻,高恒转过脸来,两人相视一笑但很快又露出两副面孔。高恒冲着钟文平身边的夏末生冷哼一声,钟文平则保持笑容对夏末生细语道。
“夏伯去准备一桌酒菜,这里我来运作。”
“有劳先生了。”
夏末生走了高恒脸上的高傲也淡了几缕,钟文平往里面进,三个护卫也不上手阻挡,两人相互作揖行了一礼。
“高兄为何来此?”
“不瞒钟兄,某得天子点选,此来荆州督查百官、复合政绩、体察民情。”
“那愚兄可就要祝高兄壮志得酬了!”
“小小督察之职何言壮志得酬,一路走来颇多不顺才是真的。只是钟兄为何在此?”
“我也不瞒高兄,京中实无我容身之处,只得南下寻贤。”
“贤?”
高恒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文平,而后看了看敞开的柴房大门,突然冷哼一声道。
“钟兄口中所言的贤,怕不是何荆州吧。”
看着高恒一肚子怨气的模样,钟文平轻声做请道。
“高兄你我长久不见,如今要论短长也不在这片刻之间,先请出去有何误会咱们可以细细分辨嘛。”
“哼!”
高恒一抖袖子阔步出了柴房,钟文平只觉一股葱油味扑面而来,再看那三个护卫尾随而出,柴堆之上只有一个浸着油渍的竹篮子躺着。钟文平将空篮子提在手中出了柴房,关大峰远远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篮子嘴巴一瘪,低头踢起了脚边的石子。
一匹快马带着钟文平的口信出了农庄,钟文平决定今晚留在庄子里,他要想办法把高恒的心火先抹平了。高恒这尊大佛落在了曹庄之中,若不妥善处置任他带着怨怒北上一定生出乱子。如果高恒把私仇变成公事,那就是双输的局面。
夏末生听着钟文平的安排,转头就命庄里会做饭的厨子们用心准备了一桌酒菜。黄昏时分,钟文平只带着高恒入席,十六支蜡烛将室内照的通亮,美酒佳肴铺满一桌可把关大峰馋哭了。
“滑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伯你让我看看,我就看看……”
“看什么看,别在这里捣乱。你若听话,我就做主给你添一块葱油饼。”
屋外关大峰被夏末生架走了,屋内只剩下高恒与钟文平尴尬的坐着。钟文平率先端起酒壶给高恒斟酒,说道。
“高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履行监察之职的确是公务,但你一无官印、二无官服、三来又是外乡陌生人。乡民遇到这样的人心中总会揣着防备,不知者不怪。”
“哎!”
高恒长叹一声,转目看着钟文平说。
“钟兄莫怪我说话直率,若是混不知的乡民绑了我,我自是不怪罪的。可这里的乡民是混不知吗?他们眼中目无王法!”
“高兄言重了。”
“何以言重!不过一个女子生产,竟然能搞得襄阳太守封城锁路!那女子要是半月不落胎,我们岂不是要被锁上半月?!这件事如果报上朝廷,……”
钟文平轻喝一声“高兄”断了高恒的铿锵,他左右看了一眼,拱手劝道。
“高兄息怒!高兄息怒呀!”
“事关国体,如何息怒!”
“高兄!你身上没有半寸可证身份的东西,如何让人取信?若是有信物,或呈递太守,或去襄园之中寻公主,襄阳又不是没有讲道理的地方?”
“你!”
“又说那封城锁路,更是妄言。这城何时封了?这路何时又锁了?若是锁了路,你又是如何进来的?若是锁了路,今日我还奔波二百余里,这一路上我可没见一兵一卒啊!”
高恒被驳得面红耳赤,他闷了一口酒猛吃两口菜,嘴里有了嚼头,脸上的怒气也就渐渐浅了下去。
“总之某必将把荆州发生的一切如实上奏!”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官者自当如此。”
高恒心中的怒火沉沉浮浮,转眼又不知道什么情况复燃起来,他看着钟文平说。
“钟兄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奉劝你早早离了此地,你是黄亭先生的弟子,应谋忠君为国之事。”
高恒意有所指,钟文平也不藏着掖着,他浅笑着说道。
“看来高兄似乎颇多偏见。当初我们初出茅庐在长安草舍内畅谈过天下之事,岁月如梭如今你我已是这般光景,心中也已经握了成见。”
“钟兄的嘴巴可真是狠毒,莫说什么为兄有了成见,就是撇下这官身与你坐席一辩又有何妨。”
“那高兄可敢与我煮酒论道?”
“有何不敢!”
钟文平笑着将两杯酒斟满后伸手做请,高恒也是给足面子,满饮一杯后大方道“钟兄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