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外的货栈终于在云爻的怒吼声中重新开工了,去城里免费薅羊毛自然是很香的,但是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糯米糕和小米再香也不能当被子盖,城里住客栈的费用更是不低,云爻因为想要当早起的鸟儿,故他这一批是最早赶到樊城的人马,不光人困马乏钱财也没带足,所以今晚如果不能起两间草棚子当宿舍,云爻就要在冻死人和没钱吃饭之间做出选择了。
“爹,你不能不讲理,我们是去拿粮食的。”
“还嘴硬!粮食能当窝棚住嘛!赶快去把柱子撑直了!”
“爹,你啥时候把糯米糕还我!”
云爻跨在梯子上,他脑袋一低怒目一瞪,云伯才那小子便半个字都不敢吐了。
“小小年纪不好好跟着你爹,就知道到处乱跑!再跑丢了,看你还有没有狗屎运回家去!”
听着云爻的话云小子再也不敢顶嘴,只能乖乖盯着手中的工作。
云爻看着走远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这傻小子不知道变通,要不是那些人去城里搬回来的粮食让工地上的人吃了一饱,下午的活计哪来这么快的进展。磨刀不误砍柴工,眼看已经有两座草棚的框架搭了起来,今晚入夜前准保有三个草棚子可以顺利完工。
民以食为天,吃饱喝足是人类最底层的追求,无论是远古时代还是现代社会,食物分级都对应着同等级的权力。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如果按照上面的等级划分,荆州有超过三分之一的百姓早就逾规逾制了。
“魏征!”
何悦岚无故不分可可饼!
得了一罐新鲜吃食的悦岚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魏征,尽管这个“巧克力”口感有欠,但终究是那股香碰碰的味儿。琴扬公主还没从仓库之中抽身,襄园红楼里的孩子们已经吃出了大花脸,用可可饼蘸着白糖吃也算是一种新奇的吃法。玉米尚且被宫中开发成了甜水菜,可可饼未必就不能是另一种奇特的菜品。
“何小姐,这香饼太珍贵了。”
关大峰手中一块可可饼上撒满了白糖,他只小啃了一口就再也不舍得下嘴了。
“你就拿去吃吧,记得一定要快点吃完,揣在怀里会化掉的。”
“好!谢谢何小姐!”
关大峰双手一合将那快可可饼扣住,连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点点的啃了起来,起初表面还有白糖的甜味,但是当他吃到可可饼中心区域时,就有阵阵苦味泛起。可是哪怕苦的皱眉头,他也不愿意撒手。
“怎么了?吓傻了?”
“你知道了?”
魏征羞怯的低着头,何悦岚走到他面前,将一块手绢包起来的可可饼递了出去。
“公主让人来撵我回绣楼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魏征一惊,他抬起头看到的事一脸无畏的悦岚。悦岚把手绢往他的手里一塞,转身走了两步来到窗前背对着魏征说道。
“以前我倒是害怕,可是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
“为何不怕了?”
“冒顿来过襄阳,肖得意鼓动关中刀客烧了嫂嫂的楼,江夏有不人不鬼的东西伏击我哥哥,京城暗算姜国舅的反贼死了半条街。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从眼前、从耳旁过去,我自然而然就不怕了。”
“可是杀人……”
“要论杀人,我哥哥手下死的人数以千计。”
魏征心头一怵,脑子里何驰的形象瞬间变成了一个脚下血流成河的杀神。
对啊!何驰原本的形象不就是一个杀神。
他是杀乌林、杀豫章、杀穿哀牢山的厉鬼,甚至扬州的大清洗与他也脱不开关系。只是因为从天涯海角回来之后放走了一票儒生,他的风评才渐渐转好的。
“可是杀人……”
“我以为你在南阳郡当村官也是见多识广了,许是我哥哥凶名太盛压了宵小,才让你这般天真。”
“你说我天真?”
“你若有我哥哥的本事,自然可以做到杀与不杀。从他手中活下来的人远比他杀掉的人更多,岭南王活着,张唯栋活着,洪兴活着,哀牢王也是活蹦乱跳的。更不用说瘟疫时他活了那么多百姓,扬州是杀了不少人,但同时救了更多的人。公主的侍卫杀了那厮,不也是为了救你吗?”
悦岚的淘气没了,脸上竟然浮出了一抹凶历。该不该说这两人是真正的兄妹呢,妹妹固然以淘气出名,但是冷下脸来她同样可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角色。
“若是有人敢欺到我家头上,我何悦岚也不会退让半分。魏公子大可不必强撑,若是觉得怕了,自可随公主车架回京城去。”
魏征嘴唇一动,差点就将一句“真的?”脱口而出,但是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约束着他,让他的牙齿一咬断了发音。
“……”
“我哥哥那边自有我去说,你既然受了惊吓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吧,没事不要到处乱跑。”
“悦岚!”
何悦岚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被赵青白带来的林荣正好赶到,两人看着悦岚推门而出的一幕,脸上都揣着疑惑。
儿女情长的事林荣也是见多了,自己家里不就有一个林之册,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孽缘如何解,悦岚和魏征的事他就更解不开了。到了内室见到魏征,林荣也不细问只专心把脉,大约两刻之后魏征的心脉渐渐平顺了,林荣也就放开了诊脉的手。
“林老先生,不知晚辈这病。”
“心病尚需心药医,魏公子的病无药可解,或者说你身体无病,只是心中有个疙瘩。”
“那敢问林老先生,您可有心药?”
“哈哈哈哈哈,公子当真以为行医之人无所不能吗?”
魏征心中矛盾异常,所有思绪扭成一团,分不开也拨不清,越去思考就越是纷乱。
“不瞒老先生,小子来荆州本就是何驰强迫的,如今回去还要面对父亲责备。仓促半年一无所成,还耽误了科举,小子正是进退不得的时候,实在是……”
“实在是百无一用。”
“正是!既然先生知我病症,敢问先生可有良方?”
“老夫当年也是这般问族中叔伯的,真真是少年气短、雄心易失。”
林荣捋着胡子在屋中踱步,缓缓说起自己当年的事来。
“老夫当年学艺初成,叔伯们要出去行医,我便被带了去当跟班,叔伯说要让我涨涨见识。熟料离家不到百里,老夫就已经雄心受挫。在琅琊医阁里开方子多简单,来的都是身着锦衣的饱学之士,他们也不会问我雄黄是什么,黄莲如何去取。更不会在意山参、何首乌、熊胆的价格几何。下山之后老夫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樵夫被熊啃了半张脸,别说什么三七粉之类的伤药,一村之中只有两件东西可以用。一种是草木灰,敷在伤口暂时止血,却无法让他镇痛,后续为了防止伤口溃烂还要去寻草药制作药膏,药膏还需一日一换一直敷到他伤口结痂为止。就算有药膏,伤口疼痛也不会减缓多少,那人每夜必是嗷嗷叫唤,病人可能最终活活疼死,连带着一村人都无法安眠。另一种就是一把草药,名为蛇床子,全株有毒。若让那人吃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便会一命呜呼,他不再饱尝痛苦,全村人晚上也能安歇。”
“老先生如何选的?”
“叔伯们先用草木灰敷了伤口,然后我们漫山遍野的去寻草药。等三天之后从山里赶回来,那人已经因为饿极时吃了屋门前雨后冒出的毒蘑菇,毒死在了床上。”
林荣长叹一声,走到魏征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
“当时老夫就萌生了退意,这件事也差点成为老夫一辈子的心病。族中叔伯告诉我,如果你连这道坎都迈不过去,将来怕是连庸医都做不成。老夫也不一定要魏公子如何去做,或许暂时放下心结回去见见令尊,等到心静神壮时再行思考,便会有不一样的体悟。”
魏征心情纷乱,林荣见他胡乱的点头应着也不强逼,轻轻的关好门退了出去。
“万岁!万岁!”
此时的天子还在闻政殿内对着那张PPT发呆,何驰绘制的大饼过于抽象了,必须找个时间去问个仔细。
“何事惊慌!”
“启禀万岁,乌罗将军发来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是此刻乌罗手中仅有的通讯手段,天子心头一坠立刻示意李福把字条递了过来。
“万岁!万岁!飞鸽传书!南方来的飞鸽传书!”
“吼什么吼,等着!”
李福轻喝了一声,天子垂眉打开手中的字条,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房氏降服”。
“快把另一封给朕取来!”
天子嘴角已经翘了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南方的消息。
“好!好啊!”
看着手中两封报喜的飞书,天子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手捏着一张纸条,一时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李福去翰林院……不,朕还是亲自去一趟。这北边……要派户部的人去,朕也要亲自去一趟户部才行。”
“万岁您可小心。”
看着天子这般兜兜转转欣喜若狂的样子,李福也是无措。就这样左右左右走了两圈,天子突然把眼睛盯在了那幅PPT上面。
“何驰可醒了?”
“回万岁,醒了。听太医院里的人说,今天何大人还起来给他们留了一剂解毒药方。”
“李福去传廖觉和刘国勋,朕要亲自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