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何府不远处摆开了一个卦摊,许怀安也算是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尽管此地的生意不及景秋园门口红火,但是一顿饱和顿顿饱他的心中还是有数目的。老乞丐年纪渐大,如今入了冬再也住不起乞儿街上的窝棚了,好在修缮何府时,何驰顺手让工匠把后门处的三间屋舍修葺一新。现在老乞丐就住在这新修的屋舍里,全当是给何府守后门的夜差。
“今天真冷啊。”
老乞丐从后巷穿到大街上,许怀安刚放下板凳,他就凑到了卦摊前。
“这么冷你还出来打转,速速回去歇着吧。”
“你还怕这寒风把老朽收走不成,我活这么大年纪再冷的天都挨过了,剩下的年纪就是用来享福的。”
“就你这样,福禄寿见了你都要躲得远远的。”
老乞丐往前迈步,凑到卦摊前冲着许怀安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寿字占个角吧。”
许怀安明显感觉老乞丐今天有事,看他今天精神抖擞,身上衣服半旧不新的,身上的乞丐气也是淡了不少。
“怎么,有事?”
“后街后巷里还空着两间房子,唐小姐说想寻两个住户进来收些租子。你也知道另外两间房是新修过的,我也是看在你的品性不差,不想便宜了其他人。”
“喝!您老都干上牙行的买卖了,这禄字我看也能占个角。”
“给句痛快,要是想租我就去回唐小姐的话。”
许怀安心里痒痒的,不说何府后巷那三间房子是新修的,单是这官家大院后面,就比一般的小街小巷安全百倍。更不用说在京城收租的都有些势力,像许怀安这样无头面的小民就是社会的最底层。且看何府中人对老乞丐的态度,能在这里落脚至少比其他地方要稳定许多。
老乞丐看着许怀安眼睛溜溜的打转,便直接上步加码道。
“唐小姐说了,后院有一口井,白天可以开后门给我们用来打水。就算要倒马桶也走不了多远的路,这有瓦房住至少比你现在住的草棚子好上不少吧。”
“那我要孝敬给你多少?”
“什么孝敬,我就是传个话。”
“干这行可不兴这样,你这样做好事我心里发怵。好歹你要点什么,免得以后和你斗嘴,到那时被你拿住了话柄,吵架我都张不开嘴。”
老乞丐将许怀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双手一摊说道。
“我瞅你身上也没几个值钱的东西,讨你一卦就算扯平如何?”
许怀安灿烂的一笑,当即拿起龟甲向老乞丐问道。
“卜什么?”
“你这卦一向不准,我就卜一卜今年最后的年尾是凶是吉。”
老人问年尾,这多半就是在看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年。
许怀安脸色沉了几分,但手上不停摇起了龟甲,三枚铜钱落地之后他看了一眼,如此摇了六回,当第六回三枚铜钱落地后。许怀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什么也不说只把签筒递到了老乞丐面前。
“快抽根签!”
“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卦有古怪,你且抽一根拌着卦象再做评判。”
老乞丐随手抽了一支签子,许怀安拿到手中细看之后眼睛猛的睁大,又回去看那老乞丐时竟然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怪哉!儿孙满堂,你这老不正经许是在外面留了什么野种吧。”
“许怀安,你再胡诌我立马掀了你的摊子!”
“卦上是这么说的,我岂能骗你。”
“这卦上说我儿孙满堂?”
“没错呀,就是儿孙满堂。”
老乞丐摇着头,许怀安挠着头,正当两人僵在路边的时候,十几双脚顺着大路来到了老乞丐身后。
“爷爷,我们回来了。”
一个领头的小子喊了一声,老乞丐转过身去,只见那十八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眼前这些人好是陌生,却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
“你们是?”
“爷爷忘了,我们三年前随曹乡君去了襄阳,如今长大回来了。”
老乞丐双眼一眨,瞬间认出了两个最是淘气的脸孔。下一息他的眼睛里便滚起了泪花,大喜过望的说道。
“原来是你们啊!三年不见一个个都长这么大了!”
一群高大的小伙子把卦摊围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老乞丐说道。
“后面还有百来人,我们是先一步来京城的。”
“本来大家走一起的,但是我们怕耽误了何荆州的安排。所以自己组了一队,先一步来京城了。”
“爷爷您倒是一点没变。”
老乞丐看着围绕着他的一群人,一时间喜极而泣,许怀安略过了寒暄,先让这些人将老乞丐搀回家去。今天何府的后巷里真叫一个热闹,十八个精壮小伙挑水的挑水,打扫的打扫,糊窗铺床一样样都有人去干,老乞丐只坐在屋里的凳子上看着这群“孙儿”忙碌,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糠大兄弟!”
“吃大兄弟!”
糠大对何驰已经产生了抗体,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奇怪,冬天出摊的商贩本来就少,但是何驰的摊前很是热闹。不光是那喷香的饼子,更是因为有两个善于揽客的小子帮忙。
“叔叔,吃饼。”
小丫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但是当她看到客人走过来时,她立刻用空出来的小嘴张罗起生意来。糠大笑着来到何驰的饼摊旁,何驰二话不说打开一个鸡蛋,脚下一踩竹片一刮,瞬间一股鸡蛋香味就飘了起来,混着葱香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只听又有几个肚子正在“咕咕”叫唤。
“官爷,这饼可香了。”
另一个小子从摊后挪步出来,糠大看着这小子眼睛里涨红似乎是哭过。何驰怒着用竹片一指道。
“这小子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偷奸耍滑、缺斤少两!刚才让他拌白面,要加三碗的白面就加了两碗,那面糊糊稀的没法看了。我就朝着他屁股上来了十下,让他长长记性,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吃饭行当,出摊第一天就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爹我知错了。”
“爹?”
糠大有些惊讶,何驰竹片一刮将摊好的饼子向着糠大递了出去。
“今天刚胡认的便宜干儿子,糠大兄弟以后若是见了,帮我多多照应。”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糠大忍不住大笑起来,眼前岂不是天下最好笑的事!跟着糠大的几个衙役有的认识何驰,有的不认识何驰,那些认识何驰的也和糠大一样难绷。
“小子!某叫糠大,你的脸我已经记住了。以后你若是作奸犯科落到衙门里,我糠大知道了一定代你爹好好教训你!”
“这里还有个干女儿,糠大兄弟也混个眼熟,将来或可给她说个好人家。”
“承蒙吃大兄弟看得起,这饼……”
“请你吃的,以后多多来照顾生意。晚上还有荤腥吃,要是糠大兄弟不嫌弃,我出摊的时候你就带着兄弟过来喝两杯。”
糠大点了点头,伸手进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围观众人的一片哎呦声中,那锭银子稳稳的落在了摊位前的车辕上。何驰也是不客气,伸手就把银子揣回怀中。
“这就算晚上的定钱,我一定备上好酒等着诸位!”
糠大点头离开了,一块喷香的鸡蛋饼没几口就全进了肚子。后续的大饼卖的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一袋白面就用光了。正当何驰准备收摊,弯腰仔细检查炉子里的煤渣时,突然六个脸上挂着凶恶的汉子将何驰的餐车围了起来。
“诸位英雄,什么来路?”
小五伸手将小六护住,对着何驰大喊道。
“是拐子。”
“小子,胡说什么,我们是正经牙行里的伙计。”
“就是拐子,就是拐子!”
小五昂头喊着,小六缩到一边哇哇哭着,何驰还没打算动手的时候,就有一匹高头大马停在了饼摊前。看马背上尤素气鼓鼓的样子,何驰大概猜到天子又在早朝上发了脾气。
“何驰!你不去上朝,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没听说过外官要上朝,老子连官印都交了,内城我都进不去,还上个屁的朝。再说我何某有任务在身,你尤尚书不会不知道吧。”
“等圣怒下来没人帮你顶着!”
何驰一脸淡然,他一锥子捅下去将煤渣捣碎,抬起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尤素说。
“不光饼没有了,煤球也没了。尤尚书想吃香饼子,记得明天赶早啊!”
“哎!”
尤素都已经习惯了何驰这般牛皮糖的做派,他策马绝尘而去,何驰不以为然继续检查着炉肚子里的煤渣。蜂窝煤是蜂窝煤,但是具体配比还要进行微调。视具体情况进行改进,这就是一切实践科学的基础。
“那些人呢?”
何驰再次抬起头时不光尤素不见了,围住摊子的六个恶棍也不见了,只有小五和小六那两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干什么,真傻了?”
小五明显有些怯了,小六也是不出声,三人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僵在原地。
“今天你们吃饱了,明天你们吃什么?我教你们一门手艺,准叫你们饿不死,所以你们应该叫我什么?”
“爹!”
小六出声一应,何驰呵呵笑着将所有家当都丢上了餐车,转过脸来对两个孩子说道。
“对头!走,收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