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现代人的夜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呢，洛阳城中的热闹就已经被寒风吹散了。
忙碌且充实的一天接近尾声，何驰拖着餐车回到何府后巷，两个小鬼已经坐在餐车后面靠着炉子睡了一路。直至回到自家后巷并将车子停好之后，何驰才动手摇醒了两个孩子。借着炉中最后一块蜂窝煤的余火烧了半锅水，兄妹两人在何驰的勒令下洗脸、漱口、洗手、洗脚。一切处理妥当后何驰又帮他们铺好了床铺，这才开口对兄妹两人说道。
“晚上睡觉，你们两个人一定把门栓好喽！马桶就在墙角放着，要是怕黑的话蜡烛就别吹了。”
小五和小六两双眼睛追着何驰，何驰见他们站着不动，便换了凶相喝道。
“看什么，明天还要早起。干咱这一行手停口停，哪怕惹了风寒也不能停。”
“爹！”
小六喊了一声，两个孩子守这么大的屋子会害怕是自然的。可何驰晚上还有其他任务，他搬回家里来可不是单单的为了去街上露脸卖饼，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有工作要去完成。看着不愿意挪步的小六，何驰也不忍心摔门就走，他转身走回屋子里，将小六一把抱起放在床上。
“好好睡觉不许哭闹，爹真的有事要忙。”
“爹你去忙吧，我看着妹妹。”
何驰笑着摸了摸小五的脑袋，转身走到门外，听着里面将门栓插好，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从神机营出来回家住，自然是想要一个相对独立的办公环境，有些事不是靠大力猛干就能成的，尤其是水电站的建设。作为一项百年工程，它从诞生之初就涉及到大量的数学计算！
1:1.672:3.248:0.48。
以上这个比例就是C30号混凝土的水泥、砂、碎石和水的混合比例，而核算水电站初期所需的工料还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水的落差动能、水轮机的动能损耗和齿轮传动比等等。数学不愧是万物起源，何驰现在手下的每一个数字，都可能影响到梁山水电站发电机组的寿命。
纵使有等比例放大这一招可以用，但是地球人都知道，3.14159的圆并不完美，只是粗暴的按比例放大，在组装发电机的过程中很可能就会产生厘米级的误差。更不用说现在的冶炼技术本就缺胳膊少腿的，仅是批量化生产标准尺寸的螺栓和螺帽就是何驰要面对的第一道难关。而反观何驰手里可没有笔记本电脑和绘图软件，一支铅笔、一条铁尺和一把草稿纸就是现在所能找到的最高端的装备。
何驰正在草稿纸上奋战，邯郸城中刚刚罢去兵戈的房氏却起了些小动作。
在一个小酒楼的二楼雅间内，房石已经摆开了一桌简单的酒菜，他在等一个客人。酒已经温了两遍，直到现在房石也不确定这位客人会不会前来赴宴。
“房老，让您久等了。”
雅间的门一开涌进来一阵寒风，穿着狗皮袄子的肖得意出现在门口，房石立刻起身向着他迎了过去。
“肖随驾能来赏脸，小老儿倍感荣幸。请快快入席，炭盆里刚添了好炭，正好给您暖暖脚。”
“使不得，使不得呀！我肖得意是商，您老可是有爵位的侯，我岂敢于您对坐。”
“使得，使得！肖随驾快快请坐。”
肖得意滑头的一挪步子，佯装要退出门去。
“我看让下面送条板凳上来，我就在门口这里坐着吧。”
“肖随驾可是看不起老夫？今天也没备什么好菜，老夫就是想着找您叙叙旧，休要再说什么身份之类的话了，快快请进吧。”
肖得意和房石算是老相识了，换做以前肖得意要见房石一面，要从大门开始一门一门往里通报，茶凉之前能见到人就算交了大运。但是现在肖得意是太子随驾，房石连同族中百余口男丁都是太子的阶下囚，只几月光景身份已然翻转。
“房老何故这般，不过就是人生起落罢了。天子不是还没降下发落嘛，那就是不舍得动您老啊！要是动了您老人家，谁替他看着北边这么大一块地方。”
“肖随驾就莫要取笑小老儿啦。”
“何谈取笑，房老您看您派人请我，我焉能爽约呀。不像我那时候一个人在襄阳，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晚上梦魇缠身，到了白天就对着大门发呆，就怕何驰突然端着一柄钢刀进来！”
先是河南、河北的儒生大闹江夏，之后又有人在江夏设伏企图刺杀何驰。
前者是大伙儿一起使力破局，后者就有些兔死狗烹的味道，肖得意还没落座就把话戳了出来，房石噎着一口“痰”真叫一个进退不得。关中王爷们不希望身为皇商的肖得意回到关中，从表面来看他们的动机和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王爷们毕竟有皇族血统，且董冕叛乱的余波未定，关中诸王根本没有做好与朝廷撕破脸的准备。
那么最想让关中和朝廷打起来的，或者说最希望西边和南边乱起来的人是谁？肖得意眼前这个河北枭雄的嫌疑也是不小！
“肖老弟，咱们就别说见外的话了。你我其实都是一条心的，累死累活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国家、为万岁效劳。”
“所以万岁圣明呀！您家孙女马上就要进宫享福了。”
“肖老弟，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先放下辈分，就以兄弟相称，将心比心的说道说道。”
“房老您糊涂了，我家女儿被何驰扣在了江夏，入宫之事至今还是遥遥无期啊。”
“肖老弟的女儿入宫是早早晚晚的事，都是可怜的女孩儿，将来要是能搭个伴也好。”
房石真不愧是能在河北站稳脚跟的家伙，就这副能屈能伸的嘴脸，到哪里都能混出些名堂来。肖得意浅笑着不动，房石就拿起酒壶替他斟满。
“为兄的知道肖老弟心里想什么，你不要以为老兄我身上有个出同列侯的虚名，其实我和老弟是一样的。谁不巴望着自己能顶个实爵在脑袋上，经营河北这么多年，还不如边关那些摘匈奴脑袋的扬州人。”
“房老可别提那些扬州人了，之前他们不都被贬下去了嘛。”
“我可听说肖老弟的公子有从军之志，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效力。”
房石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肖得意面色不改纯熟的接话道。
“那混账小子去了并州，半年才回一封家书。他说在晋阳过得挺好，不想回家看我这爹的脸色。”
“老夫刚刚听说晋阳遭了雪灾，正想着给灾区捐点银钱、冬衣、棉被什么的。不知道肖老弟意下如何？”
肖得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房石看他态度软了下来，脸上立刻浮起了三分真诚。
“血浓于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们这辈子都快走到头了，无非就是为孩子们争一个前程，太行和王屋又高又险，京城里的金瓦黄墙也不遑多让啊。”
“那既然是赈灾，肖某自不甘落于人后，少了也不敢在房老面前献丑，五十万贯我还是出得起的。”
“肖老弟有这份心意着实难得，我房氏愿举族中之力出资一百五十万贯，只为能让并州百姓少受些煎熬。烦请肖老弟在太子面前提上一嘴，替老夫美言几句。”
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相视一笑，稍后一声酒杯相碰，桌子上多了好多欢声笑语。两百万贯赈灾款谈笑间落定了，无论肖得意是不是骑墙派，至少可以防止他来一个落井下石。不愧是河北枭雄，哪怕是投降之后也不带半分消停。
天子当然知道河北是什么样的尿性，在太子发来飞鸽传书之后，他就已经开始思考对策。突然出现的六盏灯笼照瞎了韩义的眼睛，正当他揉着眼睛往光亮处看的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韩义！”
“韩义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突然出现在御马监的天子让韩义看到了希望，他的前额钉在地上，并且拼命控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最近会有一批麻烦的人来到京城。”
“……”
“从明天起，你和金晏会被调去驿馆当值。工作依旧是照料马匹，你明白吗？”
“韩义明白！韩义一定替万岁盯住了这群人！”
“凡事不要自作主张，驿馆之中自有执事管着。如果你实在不堪用的话，朕也就不想留你了。”
韩义重重的磕了三下头，咬牙忍痛说道。
“韩义必不负万岁重托！谢万岁恩典！”
天子转身离了御马监，六盏灯笼跟着天子的脚步走远，韩义一直等到四下寂静无声时才从地上起来，他迅速擦去额头的汗珠，然后抱起撒在地上的草料往马厩去了。伴随着铡刀一声声落下，他心中的斗志也在节节攀升。马无夜草不肥，今天轮到韩义当值，晚上还有六十匹马要上槽吃料。
天子离了御马监，他没有往闻政殿走，而是转向了御花园。冬夜的御花园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只等落了大雪，才有雪景可赏。天子来这里也是为了散散心，实在是何驰的大饼太香了，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那饼香迷得团团转，冷风吹上脸颊的刺痛感正可用来醒醒神。
“李福。”
“奴才在。”
“你说何驰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他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这事朕都有点心虚，万一他完不成如何是好。”
天子走到桥边，李福听着天子气息的停顿，上步小声道。
“奴才胡猜度的，许是何大人的肚子里还有很多好东西，也尚未可知。”
天子浑身一抖，他看着李福问道。
“你说什么？”
“奴才说，何大人的肚子里还有很多好东西。”
李福这句话一点，天子似乎有了一丝明悟，他轻轻点头一步一顿的说。
“肚子里，肚子里！好你个何驰，那书库八成就是你的障眼法对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故意摆的障眼法！好你个何驰，胆敢弄虚作假消遣朕！”
“万岁小心脚下。”
李福用身体护着天子，生怕这人走路不看地一下打滑摔进池塘里去。
“李福！立刻派人传旨襄阳，把那书库里的所有书籍给朕运到京城来！既然藏在肚子里，那就对着书朝他问，缺了什么让他一五一十的吐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知会天牢里的人。”
天子双肩一抖，回身向李福问道。
“什么天牢！朕什么时候说过天牢？”
李福眨巴着眼睛，天子刚才就是一副要对何驰进行严刑逼供的架势。李福见天子口风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立刻自扇一耳光说。
“奴才听岔了，万岁是说，让何大人一五一十说出来。”
“是一五一十说出来，可是总有天牢以外的办法呀！想想办法，你们这么多脑子还想不出一些主意来吗！？”
天子发了一道难题下来，李福和一众人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只听着天子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若是这个心结解不开的话今晚铁定又要熬到半夜才安歇。李福想馊主意固然是馊的，但好歹能图一时安稳，于是便笑着往凑了一步说道。
“奴才这里倒是有一桩官司，利用得当或许可以助万岁一臂之力。”
“说！”
“美人计。”
“何驰家里缺美人吗？他家里的美人都堆成山了！”
李福自罚一耳光，继续说道。
“万岁息怒！郭都水的女儿郭子莲，万岁您还记得吗？他女儿迷上了何驰，比武大会之后都水大人正在家里闹心呢。”
天子心中突然有了起色，所谓有人情世故就有突破点，这个郭子莲不是一般的小女子，因为那惊天一跳京城里的男子都嫌她狠辣扎手，郭都水要嫁女儿少不得要贴补好多嫁妆出去。如果能用郭子莲换些“聘礼”回来，这倒是一笔颇为划算的买卖。
“这一听就是奴才们出的主意，这群家伙整叫一个缺德！出的什么馊主意，也太作践人了。”
“母后息怒，这是朕的主意。”
太后知道房氏降服之后心情已然大好，如今炉火正旺、铁胚已炙，三脚樽要敲打成何种样式，就全看使锤人的功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