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11/13 0:14:14 字数:3666

壮志易散,雄心易损。

一个眼中充满迷茫的少年骑着马踏上了水泥路,他的心中猛然一顿,这条水泥路好生熟悉,北逃之路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一半了。魏征最终还是选择逃离了襄阳,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一见钟情全都被他抛在了身后。可是哪怕逃到了这里,魏征的心中依旧没有填入丝毫安全感。之前他的目标是想办法回到京城、回到家中,可就算自己能逃回去又能如何?

“魏哥!”

一个声音将魏征的神魂拉回体内,他定睛往前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庆新村村口。

“折兰。”

魏征面前出现了一个名叫折兰的姑娘,她的发色和面孔表明她来自西域。在何驰手中安家落户的流民极多,折兰不过是其中一个幸运儿,或许她是被当做舞女卖到南阳郡的,或许是她自己跑过来的,总而言之在流民附籍之后她就成了魏征管理下的一名村户。

“你可算回来了!”

折兰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布衣,这是她学了针线之后自己做的衣服,虽然袖口和裤腿边上都是肉眼可见的粗糙,但好歹是一件像样的厚布冬衣了。她笑着走到魏征面前牵马将他带进了村子,村口一众人看见魏征回来了,都起身向他见礼打招呼。魏征胡乱应着,已然忘了自己是想着一口气跑回京城去的,到了马厩前他竟然习惯性的下了马,等他想起自己正在北逃的时候,马匹已经被折兰拉上了马槽。

“你走的这些天,村里可不安生。先是柯先生的婆娘找来了,他那婆娘整天缠着他要他去寻何大人谋升官发财的事,弄得柯先生都没心思普法教书了。之后不知哪个缺德人干的好事,把几只羊的内脏埋在村子旁边,引来狼群嗷呜嗷呜号了一夜,万幸大家都有防备,没让狼群寻到机会进村伤人”

折兰像倒豆子一样把村子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在庆新村生活了这么久,语言方面早就不存在障碍。还没等她从马厩里出来,魏征就听到柯安民的住处起了好大声响。

“你快去看看吧,一准是他老婆又在闹了!”

“我?”

魏征眉头一皱,折兰点头应了一声“是呀”。

魏征也没想到自己的逃亡计划会搁浅,好在村子里到处都是熟悉的感觉,这让他纷乱的心思寻到了一丝慰藉。争吵声越来越大,好多孩子聚了过去,一群脑袋排在窗口看着屋里的热闹。

“闹起来了!又闹起来了!”

魏征轰开了围着柯安民家窗台看热闹的小子们,正当他要往里面进的时候,一股凶辣的话语直接迎头泼了出来。

“一天天就知道喝!怎么也不喝死你!窝在这里教什么书、普什么法,我看你就是个棒槌,登天的机会放在你跟前你都抓不住!连身官服都混不到,谁认得你是谁!”

柯安民家里来了一名悍妇,那妇人穿着华丽,年纪三十出头脸色红润、皮肤细腻,看得出来哪怕柯安民没落了,她也没受过多少委屈。柯安民背对着门口坐着,桌上是两条咸鱼一坛子烈酒,浓重的酒气飘到门口呛得魏征猛咳三声。

柯安民刚刚闷了两口酒,正使劲嚼着咸鱼。那妇人见柯安民无动于衷,于是骂的越来越凶。柯安民憋着一肚子火气,直接端起酒坛子猛灌起来。

“可怜我跟了你这样一个怂货!你将来如何让儿子出去见人!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你再看看京城里的官太太们住的什么宅子!你这样就安生了是不是!你还能喝的下去!这世道你要是头上没官帽、身上没官服,将来孩子出去一准让人看不起!不上进就像他爹一样,永远是个窝囊废!”

魏征听着这妇人叫骂,也着实忍不住了。纵使他的心中看不起柯安民,但是夫妻过日子总要讲究一个和睦,看她的样子也不曾短吃少穿,怎么就能说出这些恶毒的话来。

“嘭!”

不等魏征进屋,柯安民就拍桌起身,魏征看他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就知道他八成已经喝上头了。果不其然下一息就见柯安民将空酒坛直接摔在了地上,那妇人往后躲闪重心不稳踉跄两下后背靠到了墙上,魏征刚要上手搀扶就看到柯安民摸起教书用的戒尺“杀”了过来。

“柯先生,有话好说。”

“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外人少管!”

柯安民借酒发力猛的一掀魏征的胳膊,魏征根本挡不住他,只能退到一边静观其变。只听“啪啪”两下戒尺打在那妇人的手臂上,妇人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了。

“娼妇!!!我今天这样还不是你挑唆的!!!上进、上进、上进!你倒是轻省,只要动动嘴皮子,吃饭没个够,穿衣每个够,胭脂水粉啥都没一个够!要上进,你去上啊!借着刑部的名头给家里人擦屁股的时候,我全替你顶了,一点都没为难过你。等到我流落街头,你倒是轻松拍拍屁股就回娘家享福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京城里挨白眼!”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孩子们又一次涌过来围观,魏征连忙出去第二次轰开好事之徒,一步转回身来只见那妇人被柯安民逼到了墙角,背上少说挨了五六下戒尺。

“打死人?老子还杀过人呢!”

魏征心中惊惧,只见那柯安民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当真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你以为我是怎么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的,我不想当一个好官吗?我是堂堂进士,是堂堂正正考出来的。上进哪里那么容易?何驰是杀出来的,我也是杀出来的,要上进双手就要染血!你以为你吃的肉是哪里来的,你喝的汤又是哪里来的?”

“柯先生你喝多了。”

“你来掺和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今天我定要让这娼妇知道规矩!”

柯安民一把将魏征推开,怒瞪着媳妇喝道。

“老子五品升四品时,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五户官员的贪墨案!那主犯比我大两岁,是我同窗好友。主犯三十人斩首,一百二十人流放,八十人被贬为奴!我就用这只手发的签子,我明知道他没有罪,但是为了四品的官服,为了能风风光光的娶你,我已顾不得许多了。就这么轻巧的一扔,三十颗人头落地!”

魏征看着柯安民凶戾的眼睛,那眼眶里有阵阵泪光涌出,这一刻他的记忆回到了开刀问斩的那一年,两根手指一起一落便是三十条性命。

“四升三更是精彩,你以为我是怎么当的刑部尚书,给你爹贺寿的寿礼又是哪里来的!流配王御史的时候,按道理说小孩子是可以不流配的,但是有人要他们死在边关。我就给他家的小孙儿、小孙女戴了枷,两个小子根本撑不起枷子,横在地上嗷嗷的哭。我就用鞭子抽他们,把他们全部抽成了哑巴!这才换了两支人参和三品官服,风风光光给你爹过的大寿!”

“柯大人你喝醉了!”

魏征豹起强按住了柯安民的手,两人扯在一起,那妇人惊叫着夺路而逃,孰料柯安民一把抓住她的发髻借着酒后的疯劲把她拖了回来。

“柯大人你快放手!再打会出人命的!”

魏征强行阻住了柯安民的右手,但是他的左手不松,猛拽着妇人的发髻让她无法逃开。无奈之下魏征只能先夺下了柯安民手中的戒尺,失去了戒尺的柯安民气势瞬间弱了几分,他恶狠狠的盯着妇人怒道。

“官衣和官服都是血换的,我那时候夜夜睡不好,怕阴魂回来索命,怕王御史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从北疆杀回来把我们一家全部杀光!升到刑部尚书之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倘若我能把张晴定成铁案,还能更加上进!往上还有司徒司空、左右丞相,这富贵你敢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

“我现在是没官服和官帽了,但是我能吃的下,我能睡得着。你什么货色,能同甘却不能共苦!仗着我的儿子在你手里,就来我面前耍横,就来催着我上进!我告诉你,速速把我儿子还回来,否则我让你这身臭皮囊也尝尝鞭子的味道!”

柯安民一脚踢在妇人屁股上,万幸妇人身体结实没有被一下踹倒,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门,魏征追了出去,唤来折兰让她给妇人找个地方暂时歇息定定心神。自己则拿着扫帚返回,准备替柯安民打扫屋子,正当他弯腰捡酒坛碎片的时候,只见柯安民也弯下腰捡起了脚边摔得细碎的两块瓷片。

“柯先生你醉了,赶快去床上躺着吧,这里我来收拾。”

“这才几口酒,哪这么容易醉。”

柯安民心火泄光,恢复了五分常态,他从魏征手中拿过扫帚,开始在屋里打扫起来。

“我要不发火,那婆娘一准要闹上一整天。干脆让她受些惊吓,这几天也就消停了。”

“柯先生……”

魏征欲言又止,柯安民用扫帚刮着地面,他背对着魏征沉沉叹气道。

“许是刚才的话吓到你了。”

“没有。”

“哎!京城如同刑场,里面的官吏各个都是小鬼阎王。好不容易出了地府,又要回去受那煎熬做什么。”

“柯先生何出此言!这是对天家大不敬,休要说这等忤逆犯上之言。”

柯安民摇头哈哈大笑,他看向魏征,魏征心中一颤没了后话。突然他脑子里胡乱想起了什么,立刻朝着柯安民举例道。

“柳成柳大人清正廉洁,我父亲也是勤勤恳恳,且都得天子重用。”

“柳成是个人物,当的也是天官。因为他柳家无后,无后就无牵挂,所以谁也奈何不了他。”

“这!”

“至于你父亲,那就是一个三流角色,也敢和柳尚书相提并论。实在是差太远了!”

“你!”

魏征气血上涌,他摆正姿态喝问道。

“家父自有不足之处,但是他勤恳做事有目共睹。我看先生喝多了,请快些把话收回去!。”

柯安民转过身来看着魏征,笑道。

“魏炅的确勤恳,但是自视甚高、刚愎自用。能力不足还喜欢大权总揽,不信任下属,不会识人用人就是他最大的短处。如今他如愿以偿当上了礼部尚书,但是按他的性子来,迟早累死在那个位置上。”

“怎么可能,曹纤都能胜任礼部尚书,为什么家父就不行?”

“这就是人比人……”

柯安民突然连打了几个酒嗝,烈酒下肚延迟上头,一股酒气喷涌而出只见他脸上越来越红。魏征伸手左右护着,那柯安民已经站立不稳,只见他踉跄两步往板凳上一坐,上身也没了支撑的力气斜着往方桌上一靠,脑袋“嘭”的一声往桌上一搁。几息之后魏征只听有沉重的鼻息声传来,柯安民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靠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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