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兰给柯夫人安排了一间客屋,返回来时她听柯安民的屋子里已经没了动静。柯安民饱饮仙酿,现在已是烂醉如泥,魏征和折兰两人齐齐上手又拖又拽才将这摊烂泥拖到了床上。
魏征替柯安民盖好被子,正当这时他嗅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异味,隐隐中有一股又香又臭的味道。他俯身往柯安民的窗下看去,味道好似是从一个没顶盖的木箱里传出的。
“魏哥在看什么?”
“你嗅到一股香味没有?”
“嗨,这有什么稀奇的。八成是那恶婆娘的东西,你看他脸上那么白还不是涂脂抹粉抹出来的。”
“怎么里面还有一股臭味?”
“香到极致就是臭喽。”
魏征将那没盖的箱子挪了出来,只见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红色包裹,这般招摇的颜色当真符合那妇人的做派。妇人的妆具魏征自然不会下手乱翻,于是他将那木箱归了原位,两人将屋中打扫一番之后方才离开。
何驰的摊位前来了一个苗疆女子,不出意外今天出摊十分顺利,早市饼子卖得飞快,来光顾摊位的客人多半都是不差钱的主顾。夏囡顶着那阵阵油烟味,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白衣染上油渍。
“你是头老虎。”
“啊?小姑娘你说什么?我这里油烟浓,你衣服那么白,小心挨近了沾上油点子就洗不干净了。今天饼子已经卖光了,要吃饼明天赶早!”
“装的倒是挺像的。”
“不过小姑娘别担心,我家里有洗衣用的肥皂,你要不要买些回去使唤?”
夏囡丝毫不在意油烟,何驰装傻充愣之后便无心再去管她,扭头回来全心用在锅和锅铲上面。
火辣辣的红油臊子就快出锅了,这一阵红艳艳的火辣风暴吹开了冬季的严寒。在别人眼中何驰是一个合格的厨子,但是在苗疆第一智囊夏囡的眼中,这就不只是一幅街边庖厨的画面,亦是一只猛虎在不断的磨砺着爪牙。
红油就是猎物流淌出来的鲜血,肉臊子就是被剁成肉泥的猎物,铲刀刮锅之声如同猛虎磨爪。食肉动物狩猎最是消耗体力,哪怕是最凶狠、最贪得无厌的妖虎在进行完一次狩猎之后也要留出足够的休息时间。可眼前的何驰完全不需要休息,从他离开比武场到再次出现在京城不过半月光景!
家中的软玉温香迷不倒他,钱财功名亦困不住他,这是一头随时准备战斗的老虎,只要有敌人出现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以全盛之姿扑上去!
“几位客官,你们今天来得晚了,摊上已经没饼了。不过干爹正在做刀削面,拌着红油臊子可好吃了!”
冒顿磨蹭到现在才来,不知道是有意试探还是带着防备。何驰也不询问,刷锅洗锅之后就开始烧水,纱布一揭一团已经发好的面团便端在了手中。
“刀削面三文钱一碗,加红油臊子一碗五文。要吃的赶紧喽,现做的刀削面喽!”
“客官试一碗吧,可好吃了!”
小五已经能完美适配何驰的节奏,冒顿也不多言语,掏了四十文钱出去。小五带着小六连忙用抹布掸了桌子,让这八个匈奴人坐下。何驰的摊位已经长出了新的配置,他的餐车负责烧火做饭,小五和小六拉着的小车上放着桌椅板凳,两边各司其职合作无间。
“爹!八碗刀削面加红油臊子!”
何驰动作极快,大菜刀在他手中片出一片片柳叶,顷刻间八碗刀削面就端到了匈奴人手中。这些匈奴人来自苦寒之地,火辣辣的红油臊子完美契合他们的胃口,“斯哈斯哈”声不停从桌上传来,有四个辣得发汗的人干脆脱去了外衣。夏囡闻着阵阵喷香,强行压制住自己的食欲,她就像一根木头杵在摊前,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客官!”
冒顿吃得面红耳赤,他用衣袖抹了抹嘴巴正要挪步离开。何驰突然喊了他一声,冒顿转过脸来看着何驰,他身边的阿骨则怀着敌意按着腰间的小刀。
“心急吃不到热大饼,三天之内必见分晓。”
“多谢何大人斡旋。”
何驰笑而不语,冒顿心中大喜过望,他带着一行人转回来时的方向。这么长时间的溜达终于溜达出了一个结果,边境互市已经指日可待。
“小五、小六!收碗,洗碗!”
何驰喊着小五,将刚才的面汤谁倒入桶中。两个孩子立刻上手将八双碗筷沉入水中,哼哧哼哧的洗了起来。
夏囡看着那群浑身滂臭的匈奴人走远,转回来又看了看正在洗碗的兄妹,最后抬起头与何驰的视线撞在一起,那把削面的大刀被他扬在手中。何驰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手拿面团一手拿着刀子像尊奇怪的佛陀一般。
“你吃不吃啊,不吃东西别挡着我的摊子。”
“何大人还是和善些吧,你迟早要去苗疆的。倒不如劝皇帝早早封了我阿爹为蛮王,到时候我们用八抬大轿抬你进山。”
“真不愧是小丫头,说起话来无轻无重。要是让你来做饼,准保一张饼得罪三拨人。”
夏囡就是这点不讨喜,或许是她的身边缺少良师益友,在具体事务的处理上欠缺张力、功力和眼力。这种事明晃晃的拿出来讨论,何驰就算有心帮她,也不可能当场有所表示。自己知会冒顿尚且还要来个三日之期,夏囡竟敢直接当街把话挑明,实在有点不知死活了。
再说那苗疆蛮王是想封就能封的吗?
“自视甚高,独战自封。损兵折将,意欲讨封。山头不少,却谋独封。你爹封了王,这南边的安稳还要不要了?”
自封立山头,打不过就来灰溜溜的讨封,仅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蛮王的含金量有多低。昭国犯不着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蛮王,冒着被人记恨从而遭遇偷后庭的巨大风险。关中和河北还没彻底安定,南疆的外交倘若处置不当就可以引发连锁雪崩,江陵、长沙和江夏很可能面临永无休止的边境治安战。
“苗疆原本就是一盘散沙,我爹不过是想在族内完成统一,这与你们所做的并无不同。”
“我信!要完成内部统一免不了流血牺牲。”
何驰说着真心话,把菜刀随意的架在肩膀上。昭国内部都是貌合神离,任何一郡想要完成内部统一,都免不了见点鲜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完成统一光靠武力是不行的。外部手段有经济和政策,内部手段有联姻和联盟。光靠拳头硬有什么用,很能打就能统一吗?”
“若我苗疆拥有火器,统一便指日可待。哀牢乃是昭国的心腹大患,我苗疆未必不能已一己之力扫之。”
“咳!咳咳!”
何驰爆发出猛咳作为提醒,这夏囡说话没有轻重,完全没注意到她话中要“扫”的哀牢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父亲和母亲找地方先坐,我给你们做两碗刀削面!呃……是三碗!”
夏囡一转身盯上了莺歌,两人突然爆发出好大的戾气,竟然比辣椒爆锅还熏眼睛。何驰知道自己无法插手两个小丫头之间的恩怨,只能压下脑袋舞起大刀削起了面团。
今天早朝上无风无浪,天子心情大好,群臣也就卸了多余的心思,散朝之后便各自公干去了。郭诹也正欲离去,可是走到一半两个小太监突然出现伸手做请,郭诹心生疑惑询问了几句,但是两个小太监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在前面引路。郭诹也无更多选择,只能在后面跟着,三人走着走着就转入了一条夹道,又走了百步跨过一道门槛就来到了后宫区域。
郭诹的脚步怯了几分,两位小太监突然的一停,让他心中的疑虑更大了。到了这里已然没有郭诹说话的份,禁军的脚步声一趟一趟的踏过,那些精锐的兵甲是郭诹这样的文官避之不及的存在。
“来了?”
团圆的一声让两个小太监立刻跪下见礼,郭诹也立刻作揖施礼,只见这个大公公从一条侧路走来,他身后跟着一名穿戴整齐的书生。
“郭大人有礼了,小的尊太后懿旨请大人前往太极宫。”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度的,大人只管跟上就是了。”
两个小太监退下,换做团圆在前方带路,书生和郭诹相互一揖之后紧紧跟上,三人径直往太极宫去了。
“郭诹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伍子成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平身吧。”
太极宫中太后招呼着郭诹和伍子成平身,与此同时正在削面的何驰突然感觉到背后起了一阵阴风,自己仿佛突然就被脏东西缠上了!左顾右盼之后,何驰皱着眉头用手中刀背挠了挠后背,可是这股不安愈发强烈,就像有一条阴寒铁链绕住了脖颈。
“干爹!”
小六的一声呼喊把何驰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那两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似乎也是充满了疑惑。
“干爹,你怎么在发呆啊?”
小五凑上来询问,何驰没好气的瞪着两个孩子说。
“小混账,管你干爹作甚,碗洗好了没有。”
“早就洗好了,客人都散了。”
何驰抬眼看了一眼摊前,该吃的都吃完了,该散的也已经没了影子。于是他把菜刀一挂炉子一关,准备收摊回家。
“呦,下雪了!”
何驰着手收摊,正在此时天上飘下了细细飞雪。这种小雪大概率是堆不起来的,但是有雪降下总是一个好兆头。街上行人的脚步快了些许,何驰看今天晚上的生意多半是做不成了。
“让开!好狗不挡道!”
细细飞雪本来是极美丽的风景,但是耐不住就是有煞风景的人来堵门!两次收摊两次都遇到这种凶徒,感情街上无赖都有KPI,连出现的时间都是预约好的。小五起初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他一看何驰立刻胆子壮了些许,不再似昨天那般怯懦。
“你就是何驰!”
“诸位是来吃面的?”
“什么吃面的!你放狗出去咬人怎么算?!”
“兄弟你说话前好歹把门户报出来,打哪来的,受了什么气。若是我何驰的手下伤了人,尽可拉他们去司隶衙门打板子。”
十几个凶徒只有三个够胆的,他们上前一步对着何驰喝道。
“钱员外要修院子,本来是要五十个工人!”
“什么五十个工人!就是去街上找五十几个小子给你们扛木搬砖,搬一天才给半个馒头。”
小五上前一喝,那无赖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小子,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现在谁都知道这厮是何驰认下的干儿子。他们此来只为讹诈钱财,可不想把脑袋丢掉。
“咱们实话实说,这工期耽误不得,院子修不好我们这些兄弟吃什么!”
“呸!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屁事不问!你们什么都不用干还吃肉喝酒,全仗着我们养你们!”
难怪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找麻烦,原来这群无赖是刚睡醒带着起床气来的。何驰的确给那群乞儿安排了新的活计,这一下就抽走了乞儿街上的劳动力,这群包工头自然是要找麻烦的。也幸亏这几年是丰年,扛木头还能换半个馒头。要是到了动乱的年月,这些乞儿就不只是搬砖的劳动力了,教唆孩子们去偷、抢、骗,亦或是打折了手脚去乞讨那都不是新鲜事。
“何大人,我们知道你家大业大。但是你无缘无故分走了我们的工人,好歹要给点补偿吧,否则贻误了工期我们也没法交差呀。”
何驰惯例检查着炉肚子里的煤渣,剩下的蜂窝煤只够再用一天,明天烧完后天就要去神机营里补充燃料。面对无赖们的嘴脸,何驰的脸上却是风轻云淡,他抬头看着走到摊前的那一位问道。
“乞儿街上多久没人管了?”
“这不与你们当官的相干,你们不过是偶尔发发善心,我们可是要实打实的把他们养大。一天天多少张嘴巴……”
那领头的无赖眼前一黑,原是何驰不讲武德,硕大的拳头就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所有人浑身一震,胆子小的人直接撒腿跑了。剩下的想要跑,却是腿脚软的根本撒不开,这群人最多就是想薅羊毛,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叫什么?”
“……”
吃了一拳的无赖像个小姑娘一样捂着脸躺在地上,何驰上前一步一脚踏在他的胸口问道。
“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住乞儿街上叫大狗。小的们不值得何大人动怒,小的们只是想准时结工钱。”
“从今天开始,我养你们,你现在应该叫我什么?”
那无赖的气势越来越弱,憋了半天憋出一个“爷”来。何驰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水电站需要人修,试验田需要人去种,好吃懒做的无赖也是劳动力,不愿意干活的就用棍棒架着他们去干活,实在屡教不改的丢去罪囚营上手铐脚镣。现在这个时代人力严重缺乏,在别人看来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而在何驰看来这就是多了一双干活的手,所以他选择来者不拒!
身为堂堂一州刺史,何驰有足够的空间和手段将这些人转化成等量的劳动力。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何驰还能保持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