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南门两人骑马出了城,他们顺着官道往南走,其中一人明显是刚刚摸到马背的新手,骑马骑的贼别扭不说拐弯幅度也是没个把控,只见他猛力一抽缰绳,马儿就往路边水沟里冲。
“别勒马缰绳!手要放松,脚不踢马肚子,屁股绷紧了,腰杆挺直了。”
与之同路的另一位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他不仅骑御自如,还能对身边的新手指指点点。骑御生疏的那位叫杨铁牛,骑御熟练的那位叫敖大虎,两人这半年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如今同行铁牛正好拜师学艺。
敖大虎在渔阳前线立功之后被封为棘阳司兵,司兵这个官职职权很广。
大体有看守武器库,定时清点并保持武器箭矢储备充裕,本地县尉要是遇上解决不了的匪盗就会往上移交给司兵处置。余下还有封山禁猎、设卡驿传、接应仪仗等等庞杂的事务。且根据司兵所任职的地方不同,很多都存在严重的偏科,比如在长安、洛阳或者一些重要的城市里,他们就是妥妥的武器库看守员,治安、驿传等等都有指定的官吏负责,根本轮不到他们插手,仪仗也有专门的仪仗部队。反观那些偏远地方的司兵,除非遇到大规模的巡检、巡察,否则十几年都接不到一回仪仗扫路的任务,他们最大的业务就是与各种山匪路霸打交道。
棘阳处于南阳郡中部的平原地区,山匪路霸与它无缘,封山禁猎也轮不到它。敖大虎这个司兵就是个略大点的驿官和仪仗队统领,俸禄不高但事也轻省,迎来送往还能在各路官员面前混个脸熟,可真是个实打实的肥缺!
这一次敖大虎抽空回宛城,一来为了领俸禄,二来为了采买一些贺礼送去襄阳。
既然来了宛城,那敖大虎就少不得去拜见季昔眠,毕竟那也是何驰红衣红轿娶的夫人。不曾想他在琉璃坊门前遇上了杨铁牛。两人早就脸熟了,且都是底层农民出生性情颇为相合,聊得自然火热。当他们知道大致目的相同的时候,便当即决定同行。
杨铁牛答应替敖大虎捎贺礼去襄阳,敖大虎答应在这一路上教会杨铁牛骑马。即便敖大虎只能送杨铁牛到棘阳,但他有信心在这一两天之内把杨铁牛的骑马功夫带入门。
“不行了,我头晕。”
头晕目眩的杨铁牛惹得敖大虎放声大笑,他拉高音量及时指点道。
“你一下左一下右,怎么能不晕呢。放松缰绳让马自己去走它都能走直线,你拽它反而走不直了。”
敖大虎呵呵笑着,杨铁牛稍稍调整好姿势,放松缰绳让马自己往前踱步,他稍稍喊了一声“驾”,那马儿竟然真的自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走出百步后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铁牛心气瞬间高了几度,他的腰板一挺得意的朝着大路上看去。
“下雪了?”
一点白星落在杨铁牛面前,敖大虎仰头看天只见细雪混着小雨滴在空中纷飞,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小雪最多下一夜,真正的鹅毛大雪还没来呢。
“这雪下的真不是时候,要是下了一层水夜里一冻积了冰,路就不好走了。
敖大虎的辖地在棘阳,它正在南北官道之上。要是来一场暴雪,那琴扬公主北上的时候可就有罪受了。
“那我们快点,争取太阳下山前赶到村子里投宿。”
“你能快的起来吗?”
铁牛看了一眼胯下的马儿,无奈的摇了摇头。依旧是两人两骑,马速保持着不快不慢,就这样顺着大路往南去了。
何驰顶着细雪收摊回家了,却不曾想家中早已经来了一位“贵客”,何驰府上出现的伍子成就比魏征难缠多了。别人是奉太后懿旨来当何驰的宾客,更不用说他还端着一长串的名头,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把唐雨溪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敢问高士打哪里来呀?”
“哼!”
“高士何来这么大火气,要不您先喝杯茶祛祛心火。”
何驰恭敬的递上茶水,那伍子成却依旧是眼高于顶的架势,他伸手直指何驰面门喝道。
“何荆州休要乱我心性!学生伍子成,乃是翁黄亭先生门下大弟子!”
“哎呀!”
“你认识?”
“不认识!”
何驰有心试探伍子成,伍子成被这么一激立刻血勇上头,继续喝道。
“大胆!你敢辱我师门!”
“不敢,绝对不敢!先生息怒,我只是听说过老先生的名头,实在不敢说认识他呀。”
“哼!无知之徒,我老师传韩非子法家一脉。秦时宦官乱政、外戚弄权,关中万万百姓民不聊生。乃我法家学士出手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为秦国续命六十载。秦灭法家依在,传至我恩师时关中横生变故,儒家无赖窃我法家传承,恬不知耻替恩师冠以儒士之名。恩师不堪受辱,从此断绝东顾之念,在长安城郊修身养性不再过问世事!”
“好一个宁折不弯的高士,何驰佩服之至!”
伍子成抖了抖袖子,保持着那副眼高于顶的姿态,他继续向满脸堆笑的何驰说道。
“何驰你少耍嘴皮子,太后懿旨让我前来督导你,你若再这般疯疯癫癫,休怪我用太后赐下的廷杖教训你!”
伍子成说完伸手一指横在桌上的红漆廷杖,何驰仔仔细细一瞧,这一根木头少说十几斤,明显就不是宫里使唤的廷杖。再看上面的新漆还有三分粘手,说不定还是昨晚连夜赶工出来的活计。
“就问你怕不怕!”
“怕!不过,何驰还是多谢太后恩典!”
“不错,还懂规矩。”
“请伍督导多多海涵,我何驰一定痛改前非。”
“明日在家学礼,后天更衣上朝不得有误!我负责随你到午门前,随你上朝下朝,若有半分逾礼之事,一律廷杖伺候!”
伍子成喊了一声廷杖伺候,但是何驰左顾右盼发现伍子成身边没有半个侍从,说不定这根廷杖还是他自己从门口挪到桌上来的。何驰也不知道太后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极品人物,不过这一下多半是前招,至于什么时候出后招,估计还要看这伍子成能不能打出些伤害来。
“都说廷杖伺候了!府中怎么也没个使力的人!”
伍子成高喊两声,但是没一个人回声应答。用屁股想都知道,这趾高气昂的伍子成八成将府里人都得罪了一遍,连唐雨溪都缩在后面,这事态实在有点严重了。
“后面人呢?全死绝了?还有没有喘气的?伍督导的话没听到吗?速速来个人提着廷杖,从今天起它就跟我何驰一个姓了!”
连何驰的喊话也没人答应,他意识到事态严重,遂连忙朝着伍子成歉意的一笑,然后弯腰抱起那根廷杖往后面去寻唐雨溪了。
“小姨,叫你怎么也不见你答应!赶快去让人收拾了客房,贵客要在府里住下。”
“什么贵客,不就是一个趾高气昂的无赖。之前在客厅里吆五喝六的,差点就动手打人了!我拦下护院去对付了两句,却不想是个大肚皮草包,只把他呛的哑口无言。结果师父你猜他要干嘛?”
何驰掂了掂手中抱住的“廷杖”说。
“莫非他还要拿这廷杖打你?”
“可不是嘛,他还说是替太后教训我。”
太后的操作何驰属实有些看不懂了,何驰的用人逻辑是能者居之,如有学问你尽管施展,属地之内任免起步八品,且官吏任选拎包上任。眼前的伍子成像极了某些混吃等死的门客,哪怕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也大概率是不堪用的东西。
这样一块既不能当磨刀石,又不能当试剑石的材料究竟该怎么用呢?
“全当石灰用来糊墙?总不会是珍珠粉吧。”
何驰苦思冥想不得解,唐雨溪小嘴嘟着不愿去伺候那厮,师徒二人就这样尬在后面。这头脑风暴转起来要损失多少脑细胞啊,莫非这伍子成还藏着些特殊的来历。
“那么……咱们让他外面去住客栈?”
“师父别看我,我这里可没钱。”
“刚收了许怀安的房租,你还和师父哭穷。”
“师父你还真惦记上房租啦!现在后巷三间房只有一间收租子,那许怀安本来是过月才会搬过来的,我免了他半月租子才把他套住。要不然这伙他还在原来的住处和房东掰扯呢!”
“这……”
何驰脑子里一阵迷糊,突然他想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这门口的牌匾应该是何府,对吧?”
唐雨溪两眼一低,双唇一抿发出哼的一声,她径直往何驰手中塞了两枚钨金钱。
“师父省着点花,再多就没有了!”
两枚钨金钱,若是落在两个乞儿手中,那就是足足一月的饭食。但是它们落在伍子成手中,估计今晚都应付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