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
细雪之中魏征用力鞭策着一匹老马。有时候人为了逃避某样东西会不择手段,魏征欺骗了村里人,说要骑马出去走走散散心。于是折兰给他准备了一匹老马代步,并叮嘱他不要走太远。老马也是马,总比靠两条腿走回京城强。
之前魏征失神时,他胯下的马儿自动寻路回到了村里,那匹本就是村中饲养的快马,载了魏征一路南下抵达襄阳。回到熟悉的地方马儿认路,它便驮着失魂落魄的魏征回村了。现在换了一匹老马,八成也是认路的牲口,它在这条岔路口停住了脚步,任凭魏征如何鞭策也不往前挪动半寸。
“驾!”
魏征恼了使出蛮力拉马缰绳,孰料那老马突然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弯,湿滑的马鞍没托住魏征的屁股,一股离心力直接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魏征的哀嚎声散在雪中,他满身泥水的从地上站起身,万幸摔的并不严重。
“连你也看不起我!”
魏征扶着腰冲那老马喝骂,正当他要扬鞭打时,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魏公子?前面是魏公子吗?”
杨铁牛的眼睛也是尖利,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魏征。魏征被人一喊名字甚是惊慌,马鞭一松转而就用左手遮住了半脸。他一路北逃是即纠结又心虚,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耳根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在他内心之中无数种感情揉成一团,对于何驰的恐惧,对于庆新村百姓的愧疚,还有羞耻、不甘心、破落等等等等!现在的他真巴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躲开别人的视线!
“原来魏公子也不会骑马呀,我还以为只有我不会呢!”
铁牛来到魏征面前,敖大虎翻身下马将走远的老马牵了回来,两人看着一身泥泞右手扶腰左手遮脸的魏征,心中升起了好大的疑惑。敖大虎偷看了魏征一眼,发现他满脸通红只觉事情不对。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一声狼嚎从不远处传来!魏征刚想说话却是浑身一抖一股冰寒刺入身体,敖大虎动作极快连忙将他拉上了水泥大路,杨铁牛则发出了惊叫声。
“狼!有狼!”
铁牛记忆中的开关被拨动,他紧抓缰绳伏在马背上。敖大虎左右扫视一圈只叹不妙,雨雪越下越密,天色也越来越黑,被这些畜生缠上就无法脱身了。
“魏公子许是被狼吓着了。”
敖大虎看魏征表情呆滞,只以为他是被吓掉了魂。铁牛急的尿意都出来了,他也没个主意只反问敖大虎道。
“那怎么办?”
“前面八里地就是庆新村,咱们笔直走天黑之前一定能进村子。”
“笔直走!对,笔直走!”
杨铁牛慌得牙齿打颤直咬舌头,一句句“笔直走”仿佛是说给胯下的马儿听的。敖大虎扶着魏征上了马,他一手牵一匹马走在前头,杨铁牛无法驾驭马匹只能在两条马尾后面跟着。三人走了不到一里远,前面就来了三个骑马的村民。
“可是庆新村的乡亲。”
敖大虎问了一句,来者加快了速度迎了上来。
“正是!”
“魏公子被狼吓着了,刚才我看到他摔在了泥里。”
“这群该死的畜生,早晚把他们的窝端了!”
三个骑马的壮汉义愤填膺,他们见魏征迟迟未归就出来寻人,因为这些天狼群出没频繁故而他们手中都握着家伙。有人同行铁牛的胆子立刻壮了几分,但是狼嚎还在耳边,这群畜生一直追着他们的脚步,想甩也甩不掉。
一直走到庆新村,村民们七手八脚将已经呆傻的魏征扶进了屋里。魏征已经没了灵气,他就像一个一拨就动的木头人,别人递给他毛巾就擦脸,别人让他换衣就换衣。一切停妥之后折兰打了一盆热水给魏征热脚,直到他的双脚被热水一烫才缓过些神来。
“我,这,怎么了?”
“魏哥别怕,你被狼吓丢了魂,现在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最近狼闹得特别凶,我不该让你出去的。洗好脚就躺下睡吧,睡上一晚就好了。”
折兰用毛巾替魏征擦干双脚,正当她还要替魏征铺床时,魏征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我自己来吧。”
魏征哪里是怕狼,魏征怕的是那头名唤何驰的野兽。敖大虎、钱伯义、杨铁牛这些人都与何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魏征本以为逃到京城去就安全了,但是当见到敖大虎和杨铁牛之后他才猛然明白,单以何驰的手段论,无论他逃到哪里都不安全!
现在魏征终于知道何悦岚所说的“恶名”有何种份量,你一旦把何驰设定为敌人,他就有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扑到你的脸上。哀劳山都拦不住他,京城的高墙就能挡得住吗?!
“那你自己歇着,有事你只管在窗口叫人。”
“好。”
折兰一走,魏征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父亲的人际关系还没何驰广阔,真要论起来自己去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如今逃避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魏征发现除了亲自去面对何驰,他已经无路可逃。
魏征缩在屋子里进行哲学思辨,庆新村的村户们则在加固篱墙,敖大虎发现这狼嚎有古怪。刚才岔路口的那一声太近了,好像狼群就伏在路边。而随着天色彻底暗下来,有些东西借着黑暗的掩护在村庄四周走动。
“不对劲!这狼闹的太凶了!”
在渔阳服役的敖大虎对狼群再熟悉不过,这些畜生除非饿极,否则轻易是不敢强闯人类聚居地的。庆新村和另外几个村庄光是外围篱墙就比普通村落结实不少,而且住宿房屋都是水泥墙体,别说灰狼奈何不了这些瓦房,哪怕挨上一发炮弹也是绰绰有余。
“之前有人在村子附近埋了羊下水,引来畜生绕着村子打转。”
“那他们有没有埋别的东西?”
“应该没有吧。”
敖大虎和几个青壮在村口立起的二层哨所内商量着对策,狼嚎声就在村外打转,敖大虎不相信会有狼群这般无缘无故的靠近村庄。
“狼崽子进村了!”
突然二楼一个放哨的大喝一声,敖大虎和八个壮汉手提钢叉和哨棍便冲了出去,只见不远处一头半人高的灰狼跃过篱墙蹿入村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的时候,又有一头紧跟着翻过了篱墙!
“点炮仗!”
一个猎户拿出哨所中储备的炮仗,二踢脚一响那两条灰狼只是耷拉了一下耳朵,它们面对那闪着寒芒的钢叉丝毫没有退意。听到炮仗之后更多男丁带着锄头、镰刀、耙子来村口集结,那两头灰狼看到人类涌了过来,机灵的转头回去又一次轻轻松松的越过了篱墙。
“有诈!”
都不用敖大虎提出质疑,村民见了这样的灰狼,心中立刻升起戒备。它们不是为了食物来的,这样顶风冒雪蹿入村子,面对钢叉和炮仗都没有半分惧色。而听着村外的动静,就知道这群灰狼不会善罢甘休。
“一定有人坏了事!狼群这是找场子来了!”
“若找不到祸端的话,这群畜生一准不死不休。”
柯安民缩在屋子里,刚才一个炮仗把他炸醒,又听到外面有狼嚎,他立刻匍匐到窗边把窗户关好,又躲到门后抵住了房门。
“咣!咣咣!”
柯安民只觉背后的门板被人猛拍了三下,他只以为狼学人敲门,用吃奶的力气将门板顶死。
“快开门!是我,敖大虎!”
敖大虎一声叫唤,这才让屋内的柯安民把魂魄收了回去。柯安民小心翼翼的抽开门栓,一开门他只见门外站着敖大虎和五个村中青壮。
“你媳妇呢?”
村中青壮开口询问,柯安民疑惑的左顾右盼,于是又有人追加了一句。
“思来想去村子里只有你媳妇有嫌疑,她是不是往村子里带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今天我打了她一顿,折兰就安排了一间客屋给她住。”
村中青壮这才想起来今天柯安民打老婆的事,一众人齐齐看向不远处的客屋,六双脚变成了七双,那客屋的门被他们拍得邦邦响。
“柯夫人可在里面?”
“……”
“柯夫人你睡了吗?”
“……”
屋里没有回应,柯安民抢了位置大声朝里面喊道。
“娼妇!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没有,你休要冤枉我。”
“那你速速开门,让大家查验一番。否则我连这里都呆不下去了!”
“不行,我睡了。”
柯安民怒气满溢直接上脚踹门,踹了十七下之后他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敖大虎看了看门板,拍开柯安民准备一鼓作气破门时,突然第二个二踢脚上了天空。几道灰影在村里乱窜,能动的青壮都已经在篱墙后抱成团。他们的功夫虽然不正经,但是队形还是有的,举着锄头、木棍和钢叉的人站在前面,镰刀、砍刀和斧头在后面,其中还参杂着铁锅和木板。
“救命啊!不要追我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敖大虎只见一个巨影蹿入了哨所,哨所二楼的人起了骚乱,他们使唤棍棒朝楼梯上打去,一个人连滚带爬的出了哨所没命的往村中奔逃。杨铁牛又一次被狼追了屁股,面前正好有一个敞开的门,于是他咬牙冲了进去反身将门关上。
如果对付一般的野兽,只要等它们冲过来之后棍棒伺候一顿即可,但是这群灰狼根本不往列好的阵型上冲,它们就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乱窜。青壮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驱赶着乱窜的灰狼们,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村中越来越平静,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一声声凄惨的“救命”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来是三头灰狼正在用前爪刮擦门板,而那个地方正是柯安民的小屋。
杨铁牛也是命苦,他好不容易从哨所逃出来又一头撞入了死胡同,然而这三头灰狼不想放过他,它们像旋转木马一般在院中转圈,时不时嗅着味道来撞一下门板。杨铁牛生怕那门板被狼踹开,又怕灰狼从前后窗户撞进来。现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实在有些独木难支!
“娼妇!你究竟带了什么东西!娼妇你说话呀!你是存心要害死我是不是!”
敖大虎带人去救铁牛了,只留下柯安民在客屋门口猛拍着门板,屋里的妇人缩在床上只顾抹眼泪,连半句话的回应都发不出来了。
“嗷呜!!!”
三匹大灰狼聚在柯安民的屋子前,三十多名青壮将它们围了一个结实,这些灰狼站起来比人都高,要没有点本事的人光是看到它们的体型腿脚都会止不住的打颤。好在村子里有十几号揣着真功夫的,八个人三柄钢叉,五根耙子顶到了最前排,另有分管上中下三路的哨棍,一旦狼被耙子和棍子阻住,钢叉就能直取灰狼的性命。
“我这里没有猪油饼……呜呜呜,你们放我一马,我一定带猪油饼回来给你们吃……呜呜呜……”
杨铁牛抹着眼泪,门外的灰狼还是不罢休,现在无论柯安民的屋子里有什么,都必须把这三匹狼驱离才能看到。敖大虎握着一柄短刀踏步上前,如果钢叉刺不中,还有他作为最后一道保险。
“咩!”
突然羊圈方向传来一声羊叫,就在众人侧目的时候,三匹灰狼朝着人群冲了过来,它们极是机敏,哪里叫声大就往哪里扑,胆怯的人胡乱抵挡几下就丢下手中的家伙跑了,三头狼跑了两头,只有一头死在了钢叉之下。
“活畜生!好阴狠!”
“快去羊圈!”
来不及处理死去的灰狼,只留下三四个人处理后事,其他青壮赶紧奔向羊圈,等他们到时只见羊圈地上一片血肉模糊,不知多少匹狼来扫荡过,顷刻之间一群羊全部死绝。事情还没结束,突然牛棚那边又起了响动,这一下村子里能动的都呆不住了,死羊也就罢了,杀牛就是真结了死仇!这次村民们也有了章法,一群人往马厩去,一群人往牛棚去,两拨人分开两边以防再来一次首尾难顾。
村子里的牛棚、羊圈和马厩都隔的比较远,这倒不是什么漏洞,相反这种布局在对付小蟊贼的时候异常有效。每一处牲口聚集地附近都有几户人家围着,若有人进村偷鸡摸狗,十之八九会被村民们察觉。这种针对贼人的防御布局异常有效,进了村的贼人如同进了迷魂阵,想要牵着牲口悄无声息的离开村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但是这样的布局在对付狡猾的狼群时就不灵光了。
狼崽子的嘶吼声传来,一个人影抱着烛台蹿入黑暗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他用力拍响了门板问道。
“折兰你没事吧!”
突然有人来敲折兰的房门,折兰一听是魏征的声音心中大定,她放下镰刀立刻抽开门栓放他进来。魏征看到折兰无事,抱着烛台的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魏哥,你怎么还出门呢!这群狼是奔着污物来的,一定有人做局害咱们村子!”
“我也……”
魏征话还没说完,只觉一只大手在自己背后推了一下,魏征反身回去正要用烛台打“狼”,敖大虎一抬手稳稳接住了打来的烛台。杨铁牛已经走不动路了,敖大虎本来想把他扛到客屋去,但是恰好看到这里有一户人家开了门便想着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安全保障,于是就扛着杨铁牛过来“借宿”。
现在狼崽子都在村子里乱窜,哪里还能顾男女大防的琐事,魏征与折兰接下杨铁牛,三人呆在一处也能提高些安全性。
“有劳你们照看铁牛兄弟了,我要去哨楼。”
“敖司兵小心。”
“你们也多小心,这群狼崽子邪乎的很,一定要把门窗守好。”
敖大虎快步踏过村口的空旷地带,村子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牛棚留了好多人死守,马厩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但是敖大虎知道狼群闹这么凶,可不只是为了进村吃点牲口,他上到二楼向放哨的人要了弓箭,然后伏下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柯安民的屋子。也是正正好好的角度,柯安民门前有一片空旷地带用来给孩子们上课,故而村口的哨所二楼可以直接看到柯安民屋子的正门。
“狼……”
杨铁牛似乎觉醒了某种天赋,他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寒意,立刻想到有狼来了。别看村子其他地方闹得凶,现在越是安静的地方,就越说明有问题。
“嘘!”
魏征彻底回过神来,肾上腺素持续分泌,恐惧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一个硕大无比的影子出现在窗户上,屋内三人齐齐憋着气不敢出声,粗重的鼻息扫过窗台似乎在检查它所路过的每一户人家。魏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个巨影从屋外离开。
“呜!呜!”
不远处传来几下灰狼的呜咽声,狼终究只是狼,在面对成群暴怒的村民时他们的尖牙利爪实在羸弱不堪。有一头小牛被狼咬伤已经死了,血仇已立,此刻起人和狼必是不死不休!它们固然十分狡猾,但庆新村可不是一盘散沙,狼如果真的能胜过人类,那么灭绝的就不会是它们。
敖大虎远远看着一大两小三个影子蹿进了柯安民的屋子,他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满,只等那巨影再次出现时一箭封喉。
“咣当!”
敖大虎心神巨震,那巨狼竟然撞破后窗跑了,他收了满弓拿起哨所上的火把跑到柯安民家中。火光照入一片狼藉的室内,只见一个木箱垮在窗台下,一个红布包裹被狼牙撕成了碎布,好多女子的首饰和香粉撒在地上。一股冲天的香气熏得敖大虎退了两步,他捏着鼻子继续查看,确认了这一地胭脂粉黛应该是柯安民婆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