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到神机营工坊，何驰只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眼前进进出出的都是运煤球的黑车，过大门的时候虽然依旧是那六个守门甲士，但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黑煤。继续往里走，眼前就是八个工匠两两配合，他们正熟练的使用着压模器制作蜂窝煤。
“你是什么人，挡着路干什么。”
一个细声细气的人向着发呆的何驰指指点点，突然一个工匠上步拉开了这位不长眼的公公，耳语一句后整条拉煤球的车队都停下了脚步。何驰不急着下马打招呼，因为骑在马上能看到煤球厂深处，这里一片场地在何驰离开时还是堆杂物的地方，现在已经清理出来专门负责蜂窝煤的生产。其中最显眼的机器是一个模样古怪的石臼，顶端四个定滑轮、四条麻绳吊起一个“上齿”，下面就是“下齿”，利用惯性下坠“咬”碎大煤块，再放入旁边的牛拉的石磨上碾成更细的碎煤，石磨旁边就是新修的洗煤池，几个光膀子的大汉正在用铁锹搅动池水。
“你们学的挺快呀。”
果然人类的科技发展不会拘泥于形式，只要掌握了基础原理，哪怕手中只有粗陋的工具他们也能钻研出一条适合自己前进的道路。没有现成的碎煤机，就用灵活多变的土办法，只要人类还活着总能在万般尝试中寻到突破点。
“为什么不戴口罩？”
“回何工，大家都嫌戴口罩干活不方便。”
“那你们是准备三十几岁就被煤烟灌满胸肺，然后躺在床上活活憋死吗？”
何驰一句话落下，那些没戴口罩的立刻拿出来戴在脸上。何驰没有让路，继续对马前的工匠问道。
“为什么要用那么大一块好煤碾碎了做蜂窝煤。”
“是万岁下旨，下月起京城百官冬天用的炭直接用蜂窝煤替代，御膳房和各库也伸手来要……故而……”
“所以这里就变成了煤场？手脚好快啊，这才两天吧。”
降本增效永远是各位老板的心头大事，无论是发炭还是发钱，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一笔巨额开销。要是发炭，朝廷采买木炭时炭就会莫名涨价，但是如果直接发钱，市场上的炭也会涨价，因为谁都知道朝廷每年冬天都会有这一笔支出，尤其在大雪之后木炭的价格很可能涨上天去。
如今一个百人规模的煤球厂，就能日产煤球三十车，其燃烧效率、燃烧时间和便捷程度都远胜木炭，只要给每个官员发一个煤球炉，剩下的操作但凡是个人有一双手都能立刻学会。再说那煤球炉也不是啥高科技的玩意儿，一个铁皮底座里面塞一个用黄泥和粘土混成的内胆，中心圆孔只要比蜂窝煤的直径略大就可以了。
如此简单且有效的代替品，换做你是大老板，你也会立刻把年年超支的炭耗取消，换做煤球发下去既省事又切实的解决了取暖问题。
“那些煤球炉怎么使用，他们都知道吗？要是呛死了人，我可不担责。”
“回何大人，都已经告知下去了，每一个煤球炉都另发两根通好的竹管子当烟囱。”
何驰瞟了一眼拉煤球的车，上面的煤球炉旁边果然摆着一捆粗大的毛竹。何驰不过是留了半套制作程序，三天之后这里都已经形成了产业链，甚至连烟囱的问题都已经有了替代方案。无奈的摇了摇头何驰催马向前让开道路，那名太监立刻催促车马启动，十辆载着煤炉和煤球的驴车从神机营侧门驶出。
神机营工坊内部极大，煤球厂只是占去了门口的一角，在里面的施工工地上一切如常。发电机的大体结构先由技术老练的木匠用木头打个模样出来，廖觉的测绘数据和地形图也都放在何驰的办公桌上，刘国勋负责的混凝土样品正在阴干。虽然是微型水电站，但是作为现代工程学的启蒙之作，这座小型水坝必须按照标准流程执行，钢筋的缺失已经让水电站损失了一部分可靠性，其他项目万不可再出差错。
如今天子和太后的态度尚不明朗，哪怕梁山水电站的单子黄了，何驰也要保证洛阳水电站长长久久的运作下去。只要洛阳水电站持续发电、持续生产肥料，总有一天会让天子燃起造更大水电站的念头。
“何工，您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来看看测绘报告”
刘国勋走到何驰桌边，两份测绘梗概已经堆在案头，都是廖觉按照何驰的要求做出来的数据图表。河流名称、河流水量、枯水月份、地势、周围村落、田产、坟地等等事无巨细。
在洛阳盆地内修一座水电站，摆在何驰面前的选择可谓极少，一条伊河和一条洛河穿过洛阳盆地与黄河交汇。这是两条现成的水脉，而且也是两条关乎洛阳城繁荣的大动脉。根据自古有水就有田的道理，河道两边的肥沃土地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何驰要选一处作为水库用来蓄水发电，少不得就要动别人的蛋糕。如果附近是皇田司的管辖范围，那还有商量的余地。最怕就是动了某某人的祖田和祖宅，好多人八辈祖宗都葬在祖田旁边，你要放水淹田，无异于掘人家的祖坟。
何驰本打算在伊水河的龙门上动手脚，那里就是大名鼎鼎的龙门石窟所在地，两侧山石牢固可以作为永固坝体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龙门名字的特殊性，胡乱动手很可能会背上截天家龙脉的恶名。又因为这个特殊地点的存在，何驰对整条伊水河的态度就是能不动就不动。
备选方案洛水河就更麻烦了，它的水脉养活着洛阳城中多少老小。何驰要在上游做文章，那洛阳城中的画舫就要全部趴窝。何驰要在下游做文章，很可能抬高上游水位直接把洛阳城给淹了。
思来想去之后，何驰决定在豆腐上雕花，伊水河和洛水河在下游汇流前有一段平行线般的路径，被两条河包围的三角洲附近上存在着大面积的原始湿地。
现在的初版方案也是简单粗暴，何驰打算让海拔高的一条河向着海拔低的一条河里灌水，只要的打开一条人工运河，水流就会自然而然的流向低处，反正两条河最终汇流，何驰所做的不过是在它们汇流前获取动能从而推动发电机。
设想终究只是设想，要结合实际情况在三个月之内推动水电站落地，何驰光是想想脑壳就发出嗡嗡声。
“有没有现成的积水湖？”
何驰一问，刘国勋一顿。这还用问嘛，京城四周如果有现成的积水湖，那湖泊四周早就被农田围满了，在不动用强制手段的前提下把生活在周围的百姓迁走谈何容易。
“再多找找地方，总有漏可捡。”
何驰总有应对的办法，要么水淹上林苑，要么去祸害皇田司，要么去熊耳山在成小子的林场里做文章，活人总不至于让尿憋死。有一就有二，只要把水电站立起来让天子尝到了甜头，以后何驰哪怕提出水淹孟津行宫的要求，都可能一封圣旨无条件通过。
“何工莫急，廖尚书去勘探第三处地方了，只是那里有点棘手。”
“说来听听。”
“以前那里是有条河，但是闹地龙的时候，河口山崩河道被截，久而久之山谷缺了水源湖也就干了。几个村子全部撂荒，可耕之田也极为有限。”
“说下去。”
刘国勋拿出一张纸，用铅笔画出大概的图形道。
“这里是孟津。”
“等等！老刘，你说的是瀍河？”
“是啊。”
“老刘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你要我截瀍河，那孟津行宫怎么办？难道直接淹了当湖使唤？”
“何工勿虑，这事还有得商量。这条河道是以前就有的，只是现在被山崩阻断了河谷，您若是能把河道打通，也是一桩功绩。而且这村子居于山岭之上，不会影响到孟津行宫的水源，而且水量和水势落差也有保障，只要在这里的山壁上打个出口让水流出去。”
这么看来倒是挺划算的，只是一进一出都要施工。清理山崩的工作量可大可小，小的几天便能疏通，大的三四个月都未必能完成。何驰想如果那片山崩容易处置的话，也不至于一条河道堵了这么多年还没人去管吧。
“硝化甘油？”
终于轮到这个大杀器出场了吗？
“走，我们出去看看！”
“现在？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刘国勋瞪大双眼看着何驰，何驰回过头来点头道。
“对啊！怎么了，你刘国勋第一天认识我？”
何驰转身正要跨门槛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顿，他转过身来对刘国勋再次说道。
“还有一件事，从明天开始不戴口罩上工的人直接罚俸一月！我知道神机营不归我管，但是你们最好按照我的标准去严格执行！要是你们不会管，那我自己带人进来管，准保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事事都按规章制度来执行。”
“谨遵何工吩咐！”
刘国勋板正的一应，随后就追着何驰的脚步往马厩去了。一辆小车载着煤球送往何府后巷，十匹骏马八支火炬撕开了昏沉的暮色，何驰带着一队人径直朝着孟津去了。
不要以为何驰说出“事事都按规章制度来执行”这种话很违和，他也是事事都按规章制度来的，要问那是什么制度，那自然是山贼江匪的规章制度。遵从本心并且将自己要走的路坚持到底，何驰也算是坚定的守住了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