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对枪械没有认知的人类面对枪口时，他大概率不会有恐惧的情绪。而当一个已经身经百战的老兵遇到被大炮轰碎的人体组织，他大概率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一个是因为无知而无畏，一个是见多识广大脑已经生出了免疫项，而在两者之间就是最容易产生恐惧的，且会被恐惧反复折磨的“半生不熟”的状态。
何驰现在就处于这个“状态”之中，雷酸汞已经是高危化合物了，只是少量配置都要小心翼翼。硝化甘油则是名副其实的银手镯召唤器，两汤勺硝化甘油液体的爆炸威力约等于一颗标准手雷，更不用说调配时会有激烈的放热反应，需要在容器外面用冰水进行降温。很多危险化学实验中都有控温要求，正因为有这样的需求，何驰才会最先研发制冰机。
何驰从下午一直工作到日落，先是雷酸汞，后是硝化棉，它们将被制成引爆雷管与一台手摇发电机配合，用来引爆硝化甘油固体火药。
硝化甘油之中的甘油是一种副产品，先用滤出的草木灰水加入熔化的猪油进行皂化反应，持续加热蒸发水分沉淀下来的固体就是肥皂，过滤掉固体剩下的副产品就是甘油。
当硝硫混酸加工完成后，滴入甘油就会反应形成硝化甘油。硝化棉的制作过程相对温和，而硝化甘油的产生过程伴随着放热！真亏现在是冬天才能取到足够的冰水用来降温，何驰小心翼翼的操作着，看着那一滴滴甘油滴入混酸之中，放热反应已经开始了。这样的反应守在外面的探子是看不到的，而恰恰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它们会在将来以另一种惊天动地的形式改变着人们对于化学的认知。
神机营内部，火把排列在广场四角，十几面铜镜通过反射为何驰提供照明所需的光源。
何驰因为戴着土质防毒面具而呼吸急促，他强顶着寒冷的北风完成了一系列操作，因为没有温度计测量液体温度，故而他只能最大限度利用低温环境加冰水混合物的组合拳进行控温。在朦胧的火光中不起眼的白色液体沉积在瓷碗底部，何驰小心翼翼的将碗中多余的混酸收进废液罐，最后剩下的乳白色液体就是硝化甘油，只这么小小的一搓就可能送他上西天。
一桌丰盛的晚饭热了又热，刘国勋在场外站得腿都已经麻了，何驰的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的光线不足而变得酸痒难耐。终于在最后一轮反应结束后，何驰小心翼翼的将废液罐挪下了长桌，这次被他搬上桌子的东西是烧制陶器所用的珪土。刘国勋看着何驰将那些珪土放入容器中混合，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过后何驰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何工？如何了？”
从下午三点开始，到晚上七点收工，何驰的活动空间只在广场中心不足十步长宽之内，到了终于可以放松喘口气的时候，疲惫、尿意、肌肉酸痛等等不适感就涌了上来。
“我手脚冻的没有知觉了，快来扶我一下。”
“快去扶住何工！”
何驰一听赶来的脚步声，立刻摘下防毒面具大喝道。
“不要跑！小心踢翻了罐子！也不要动桌上的瓶瓶罐罐！”
刘国勋和两名工匠把何驰架到了室内，他靠着煤球炉足足一刻之后才缓过些神来。
“何工，要不收拾一下等明天再做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些事等不得！”
胡乱吃了几口饭，何驰再次戴上防毒面具回到长桌前，硝化甘油制成的黄色粉末被他搜集起来装入了准备好的两个竹筒。将这些粉末装入竹筒并且压实，再插入引爆雷管后两枚开矿炸药就算完成了。既然有了雷管，那自然也要有对应的起爆装置，加装了电容放电装置的直流发电机临时担起了这项重任。五十名工匠低调的打开神机营后门，他们抬着准备好的设备来到了起爆试验场。
何驰选定的起爆试验场距离神机营两里左右，这里的一条土路扭成了S型，因为在这里有两块顽石挡路，何驰也不知道自己手中四斤上下的黄色炸药能起到何种效果，为了拉出安全距离他已经尽可能的做足了准备，四条百米长的铜线加上土坡带来的防御加成，应该能避免绝大多数事故。
“好了！”
“下次别报好了，你那里是一号位，应该回报一号位准备就绪！”
“是，何工一号位准备就绪！”
负责挖坑埋雷的小工跑了回来，两条铜线在地上拉出两条亮带指向那土路旁的龟壳状山石。直流发电机开始转动，何驰还没来得及验证电容放电装置的可靠性，实在不行直接拆了电容，用直流发电机摇出短路电弧引燃雷管也是一个办法。此时早已入夜四下极为安静，所有人只听那摇杆呼噜噜的转着，埋进土中的两枚炸弹还没有半点反应。
“30毫升硝化甘油比一颗手榴弹的话，现在有两千毫升，差不多七十颗手榴弹的威力。一千毫升就是一半，差不多是155毫米榴弹炮标准炮弹十分之一的威力，毛算……毛算起来应该这么多，更具体的还要实测。”
何驰已经陷入了过度紧张状态，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心中自言自语的话脱口说了出来，工匠们自然听不懂什么手榴弹和榴弹炮，毕竟火炮才刚刚出世，从炮管里吐出来的还只是实心弹丸。
“用点力！”
刘国勋催促摇发电机的人用力，何驰立刻阻止道。
“别摇了，这炸弹不是靠摇爆的。”
何驰的手按在了起爆器上，自己一路走来点的科技树已经足够歪了，如果一条科技路线无法惠及其他产业，那么它的效力就会大打折扣。为了避免人类的科技被自己留下的歪树带入死胡同，何驰一定要盯着梁山化肥厂落地，今天这声惊雷必须炸响！！！
“轰！！！”
毫无防备的一声平地炸雷让其他人猝不及防，何驰则镇定的抄起早就准备好的木板遮住头顶。一声爆炸带出好多动静，站在何驰身后的工匠们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有人直接被炸懵了，有人暂时失聪，还有人双腿发软往后坐倒在地上，一如何驰设想过的场景。
刚才好多工匠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劲风掠过，有些人感觉五脏六腑连同肌肉都在齐齐颤动。那声爆炸比大炮还响亮，平地惊雷之后就是漫天的土雨，好像有谁把土地犁了一遍，还把泥土全部铲到了天上。一阵短暂的土雨平息后何驰从头顶撤下木板，顺着两条铜线看去，刚才还立在它们末端的那抹白色已经消失了。
“石头被掀飞到了坡下，已经碎成了四瓣！这里留下了一个好大的坑！”
去探查的工匠传来喜讯，何驰咳嗽两声指向第二块石头说道。
“布置二号位！”
四个工匠把第二块石头也安排的明明白白，既然它们选择挡路那就用爆炸让它们挪窝。
“咣！”
第二声炸响明显比第一声脆，似乎有东西应声断裂，泥雨还没降下只听远处传来“咔嚓”一声，紧跟着还有树木倒伏的声音。
“通知卫戍营过来封锁现场，把铜线收回咱们要撤了。”
何驰十分果断，这一连串反应已经让探子们开始行动，趁着他们还没赶来必须立刻逃离案发现场。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最好让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份恐惧，直到该让他们知道的那一天。
“我之前让漆匠们准备的漆如何了？还有炉甘石、滑石粉、还有硫磺……”
“速速记下。”
刘国勋催促着身边的工匠把何驰的要求记录下来，何驰抱着一碗鸡汤坐在煤球炉前不停地颤抖，也不知道这是染了风寒的症状，还是因为刚才试爆成功后的兴奋。看着何驰嘴角绽开笑容，刘国勋立刻开启“蹬鼻子上脸”模式。
“何工，这炸药的配方你能不能教授一下？”
刘国勋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何驰歪头冲他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老刘你在说什么？哪里有炸药？”
“何工莫要开玩笑，那把石头和树炸断的，不就是炸药吗？”
“你可别瞎说，那是缓解心绞痛的药品。”
“啊？！”
“还能用来缓解高血压。那里还剩了一些，你要不要尝一尝、试一试看？”
“不不不！”
见识过刚才把石头炸上天的操作，现在谁还认为那些乳白色的东西是药品！
“老刘，我真不骗你，那真是药品。”
“何工可不能这样开玩笑，这明明就是开拓河渠的炸药啊。”
“没错啊，要开河道也不一定非它不可，加工起来材料麻烦不说，安全性也是一塌糊涂。我可警告你它非常危险，你们没事不要乱动。要开河道我自有更安全的办法，世间炸弹千千万总有一款适合你！”
硝酸铵加白糖，黑火药加白糖，这两位都可以胜任开河工作，而且炸药只是辅助，人力才是真的大头，又不是开山劈石不一定非要硝化甘油不可。神机营内部有一个微型发电站可以用来制作硝酸，只是它的产能不足，量产硝化甘油需要稳定的混酸来源，显然现在各方面都不具备这项基本条件。
今晚的爆炸是炸给大黄皮看的，为了防止他狗急跳墙提前撤资，之后还有一项关键任务要他来客串，这两声惊雷算是诱他出洞给的甜头。
不过何驰显然没对刘国勋说干净，土法硝酸铵的制作可是一个很有味道的挑战！
“把尿液都收集起来，封缸发酵三天！”
何驰解决完内急后一身轻松的走出了茅厕！此间事已了，他可以带着满满的荣誉感回家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