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东南三十里处有一座古怪的农庄,这里本该是一圈水田围着一片屋舍,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庄子里横一道竖一道拦出两道篱墙来,硬生生把整个庄子拦成三片。在三位夫人顺产之后,襄阳城里外的百姓都领了免费的米粮脸上无不是喜笑颜开,但是到了这里就是一片死气沉沉,连在庄子口放羊的放羊娃都没啥灵性,他胡乱赶着羊群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大路上。
突然有五匹马从大路上转向通往庄子的小路,放羊娃眼睛一亮立刻扬起鞭子将还在啃草根的羊群赶回了庄子,他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着。
“肖缺德来了!肖缺德杀过来了!”
肖得意自从曹庄大火过后,就在襄阳落下了一个“肖缺德”的美名,庄子里的管事和庄户知道买主是肖得意和楚绥时,他们的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无奈庄子不是他们自己的,主家那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庄子的地契早就抵给了钱庄。要不是寒冬腊月,这些庄户早就弃庄而去了。
也是考虑到冬天的缘故,庄户们在内部打了商量,只要肖得意和楚貂不来盘田庄,他们就赖着不走。要是那两个人来接庄子了,就收拾细软开溜让他捡个空庄子。
不等五匹马来到庄子前,早就将行礼打包好的庄户已经在田埂上排队,羊群、板车、驴和驮马依次排开,庄里仅剩的一头老黄牛都被他们拉出了牛棚。
“管事,就怕那肖缺德不让我们走。”
“这恶人呀,你越善他越狂,你们不必怕他!这些牲口和细软都是之前的东家欠了我们的钱,立了契赔给我们的东西。一应借据都在,大不了和他去县衙过堂!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怕一个肖缺德吗?”
一众庄户应着“对!”和“不怕!”,后面有两个青壮甚至拿出火把,他们想要临走时顺手把路口的几间草棚子烧了示威。正在火把刚刚点起的时候,庄中管事突然两眼一瞪,立刻喊道“慢着”。
眼前进庄来的五骑,领头的竟然是潘安!
“潘管事怎么来这里了?”
潘安带着四人下马来到庄户们面前,看着这一群准备弃庄逃难的人,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故。
“大家不要惊慌,这地契不是肖得意和楚貂买下来的。原是我家乡君想要扩个庄子,她怕这消息一传出来就会被有心之人拿住,于是就找人假称是楚貂和肖得意想要买田,如此一买一卖这才公平嘛。”
潘安一句话落下,庄户们都长舒了一口气,两个青壮立刻将火把往水渠里一按,几个妇女喜笑颜开赶紧将坐上板车的孩子们抱了下来。一紧一松两般表情被钟文平看在眼里,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一个名字。
“原来如此,要是知道了这回事我们也就不用提心吊胆这么久了。大家快来拜见潘管事!”
原来的庄管事拱手见礼,潘安两下挥退了众人说道。
“可不能拜我,只等乡君过了月子,再让你们去拜东家。今天来只是登录一下人口、田地,这位是钟文平钟先生,这位是吕布吕先生,这位是常顺常先生,这位就是曹庄里负责管田的夏伯。”
“拜见先生!”
庄户们也不会那么多礼仪,只跟着潘安的介绍一个个拜见过去。又是三两句过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松弛了下来,马上槽、牛回棚、羊入圈,几个烟囱冒起白烟,十名青壮在夏末生的带领下把那扎眼的篱墙上手拆了。吕布负责统计房舍、土地,钟文平找来几个颇有威望的人,开始按照曹庄规矩改造这些庄户。常顺算是个吉祥物,他好就好在天生一副监工模样,他冷眉冷眼往路口一站就有一股威压悬在庄户们头顶。
上位者对于下位者都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常顺与庄户是这样,天子与何驰也是这样,散朝之后就是闻政殿拷问环节。昨夜的试爆大黄皮没去参加,今早的试药大黄皮也没见到,他的心中也存着疑惑。
“何驰。”
“没了!”
“真没了?”
“神机营那里还存有一些,微臣建议陛下不要过于好奇。那玩意儿既是炸药也是药品,它非常、非常危险。
硝化甘油可以用来缓解心绞痛和高血压,少谦头脑胀痛是明显的高血压症状,如果何驰把这药直接散入民间,普通百姓如何去分辨血压高低?别说百姓们不知道,坐馆的医生也有大把的庸医把高血压错诊成其他病症。有的头疼可以用扩张血管的方式来解决,有些头疼则不能,包括头晕目眩等症状在内,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药物利用不得当就是杀人,你若给脑梗病人吃硝化甘油,无异于直接在他的出血点上再开一刀。所以一旦硝化甘油作为提神醒脑的良药滥用起来,一准就有天大的黑锅等着何驰来背。至于硝化甘油的不稳定性,那几乎是世界共识。
天子冷冷一笑说道。
“既是炸药也是良药,朕怎么感觉此药似人呢。”
一语双关!何驰看着大黄皮子脸上挂出的笑脸,知道这家伙的玩心未泯。
“陛下可千万不要玩火,那东西真的很危险。炸河道黑火药就够了,咱们没必要玩那么危险的东西。”
“那你做出来干什么?”
“现在不能玩,不代表以后不能玩。”
硝化甘油固然十分危险,但应用前景却是十分广阔。只要技术足够成熟,实验环境足够可控,就能进行无风险生产。何驰现在的生产工艺,大部分都是和八路军学的,他们在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况下,利用坛坛罐罐搭造起了最简陋的三酸生产线,尽管可以用它来解燃眉之急,但科学就是科学,风险并不会凭空消失。
“大概来说就是材料的纯度、产量和一系列的其他配套设施,试验环境等等。如果现在是战时,陛下要立刻生产用于退敌,微臣自不会推脱。风险不会凭空消失,微臣以为犯不着为了吓几只老鼠,就把整间谷仓点了。”
天子盯着何驰,何驰露出坦诚的微笑,两人互过一招均是不动声色。但是此处可是闻政殿,主导权始终在天子手中,李福突然上步他手中是一封廖觉亲手绘制的上奏,上面的图绘是何驰草图的立体版。这封上奏的出现就意味着,瀍河水电站项目距离正式落地只差天子的一道朱批。
“何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天子降问,何驰当然不会以常规的方式作答,事关百年大计何驰最是清楚。甲方的心灵都是脆弱且摇摆不定的,他们并不喜欢风险只是喜欢风险带来的收益,如果无法一把抓住痛点很可能前功尽弃。
“我想问万岁借点钱。”
“一应工造用度,只管让神机营签条子递给工部,廖觉自会找户部拨款。”
何驰深吸一口气以示不满,天子眼睛一挑好像在问“你不服吗?”。
“微臣还有一件事,能不能悄悄的对陛下说?”
李福知道八成又关乎国家大事,他刚想要往门外挪步,天子一声冷咳阻住了李福的脚步。何驰知道那句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眼下他距离天子不过十步的距离,但如果没有天子开口,妄动一步都是僭越之罪。
“微臣新得一物,想请陛下过目。”
何驰说着掏出了黄铜打火机,随着火石摩擦一朵小火苗就出现在了何驰手中。随着顶盖闭合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火焰随之熄灭。天子微微点头,李福在一旁撇开眼睛站着不动,何驰缓缓迈开脚步双手把打火机递到桌上。
“我想请陛下去神机营一趟。”
“去干什么?”
“咱们用雷公的电,总要给他老人家一点面子。发电机要的磁铁,也要请雷公降一道天雷下来方可做成。微臣已经让刘国勋开始安排,只要陛下去上三炷香,至于有没有雷落下来,全看天意……”
天子看着那稀奇的玩意儿视线已是挪不开了,他轻轻点头似乎是准了。何驰不退,继续轻声说。
“而且微臣手头实在紧的很,我身上向来不带钱的,实在不得已想向陛下讨些钱使唤。”
“最多借你十贯钱,不能再多了。”
听着天子的回答何驰一股气血上涌,那酸胀的小腿往后跌了半步,只见他一咬牙一跺脚,仰天气道。
“也不知道谁硬塞一个门客来我家,他一天就要用掉两贯钱。我在家三天都吃不了一贯钱,这算什么事啊!”
“那是你的事,朕这里没钱。”
说话间天子提起毛笔,将瀍河水电站的奏折一笔批完,然后一甩手将毛笔丢到了何驰脚边。何驰与天子两人较劲,李福低着头不敢过问眼前的官司。
“那我去找太后借钱总行了吧。”
“李福,快把他带走,朕看着他心烦!”
天子看着李福将何驰领走,迫不及待的拿起桌上的黄铜打火机。他早就听鬼营的人说何驰有一个打火器,只需要轻轻的一拨就有火焰出来。天子摆弄了一伙儿已经摸出门道,他先学着何驰的样子打开盖子,再转动打火石撒出火星,瞬间一团火焰就出现了。
太后和万岁早就通了消息,她知道把伍子成派出去后何驰迟早要找来的,故而完全没有躲闪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