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凶名在外,郭诹最初对于这场会面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熟料一番长谈过后他对何驰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尽管事后辞别比较匆忙,但别人现在可是金冕侯还掌握着工造秘术,天子抓着他不放实乃情理之中。
唐雨溪安排两个护院带上那两罐颇有份量的茶叶送郭诹回府,郭诹也不推辞带着两名护院回到郭府,让门房小厮接下茶罐之后拱手与两名护院辞别。看着护院走远了郭诹露出一抹欣喜,何驰见识之广阔远非一般同龄人可比,真要把女儿送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正当郭诹带着小厮跨过客厅时,只听一串脚步声直直的往前来,父女两人就在中间撞了正脸。郭诹心中一慌连忙张开双手拦着郭子莲,这女儿大手大脚毛糙惯了,要是她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把自己身后的两罐茶叶撞了,那这两罐好茶可就全糟蹋了。
郭子莲来到前面,对面父亲如临大敌一般,也不知道在身后藏着什么好东西。
“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怎么这般没规矩,你还张罗起你爹来了!你爹我是朝廷命官,每天都要上朝办公,哪像你一样清闲。”
郭子莲最近发觉她父亲作息时间紊乱,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上朝,什么时候办公,什么时候回家都有个定数。若有外派时也会告知家里人,这样不准点的回家一两天倒也罢了,可是耐不住这老爹天天不准时。
郭子莲是个心细之人,父亲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前几天都是愁眉不展的状态。今天老爹却是红光满面,而且身后一个门房小厮左右手各抱一个茶罐,上面的标签半旧不新,一个写着龙井、一个写着雀舌。
“爹!难不成你已经把我卖了?”
郭诹一恼指着郭子莲怒道。
“什么卖了,咱家是正经人家!你这嘴巴怎么无轻无重的,被外人听到又要传你的坏话了!”
“那爹你去哪里了?怎么还带着东西回来?”
“爹就不能有几个朋友。”
“去年开始咱们府门就紧了好多,我记得这是爹的意思,还让门房别随便收东西。今天你这又是龙井、又是雀舌,是怎么回事?。”
郭子莲走到小厮面前,那小厮抱着两罐茶没余力躲闪。郭子莲上手一抹发现茶罐是用糯米浆封的盖子不透一丝缝隙,想必里面的茶叶保存极佳。
“别看了,这是君子之交。你见哪个登门的如此寒酸,送这样粗糙的两罐茶叶来。”
“只这样送两个罐子来,倒是掉了身价。”
郭诹接的稳健,反倒让郭子莲泛起狐疑,她打算投石问路。
“爹,我还不急着嫁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到了该嫁之时,为父也留不住你。”
“我跳洛水河的事人尽皆知,京城里恐怕没人会要我。”
“婚嫁之事也不与这相干,你只要消停些,别再惹出祸事来。我已经和那些媒婆说了,如有合适的让亲戚去相看相看。今年北风大你也别上街乱跑,小心被风吹花了脸。”
果然还是老生常谈,这样反而让郭子莲安心了不少,她一甩头往后面去了。郭诹心中暗暗窃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闺女的心思老父亲一眼就看穿了。何驰那边的事绝对不能心急,毕竟太后都说了琴扬大婚最是要紧,郭子莲的事只能往后推上一推。
看着女儿走远了,郭诹连忙带着小厮进了书房,将两罐好茶叶稳稳的收在了书柜之中。
当何驰来到神机营,犯罪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了,刘国勋、廖觉和一众工头聚在何驰面前,后面是神机营的所有工匠、卫戍兵和其他附属人员,何驰第一次看到神机营以点兵的姿态出现,差不多六千余人已有半个师的规模了,阵势列起当真有点吓人。
“谁是负责浮舟搭建和日常维护的?”
三个工头上步拱手,何驰一挥手说道。
“继续去干你们的事吧。”
三个工头带走了一千多人,校场瞬间空了一角。
“煤场是谁负责运营?”
一个小工从后面跑了上来,何驰点着他问。
“一共多少人?”
“里外一百人。”
“都任什么职务?”
“回何工,有些杂乱,未做细分。”
“那账目呢?”
“就一本账,由刘将军管着。”
何驰眉头一皱下令道。
“从今天起,煤球厂由你来管。今天之内给我分出里外,几人运输,几人做煤球,一天轮几班,都要有个数目。然后一个人管出账,一个人管进账,你负责管理并且每天对账销账,并负责每天将煤球库存上报刘国勋。”
“谨遵何工吩咐!”
“去吧。”
何驰命令下达,后排一百人尾随小工去了煤球厂。
“卫戍去站岗,后炊去备饭,还有车马都各自去干各自的事。”
六千人的队伍剥了三层皮,留下一个齐整的洋葱芯,这剩下的就是木工、铁匠、金匠、煤工、炉工、泥瓦、漆匠等等。何驰几乎是从零开始修一座水电站,如何合理运用这些工匠就是最大的难题。
“之前让你们去寻漆料,可备足了?”
“回何工,我等已经按照手摇发电机内的铜线所用漆料进行配比,已有二十桶制成,三十桶还在静置,剩下的材料还够调出三十桶来。”
“多多益善,再多备二十桶。限你两月之内备足一百桶,若需购买材料就去找刘国勋和廖觉开条子。”
“得令!”
何驰一挥手,洋葱又去掉一层。
“篾匠归谁负责?要你们准备的竹皮还需多久?”
“回何工,尚需半月时间。”
“那防毒面具呢?”
“回何工,已经准备了十套,每套配两个炭盒。”
“要你们准备好的竹子没有打折扣吧。”
“回何工,已经备齐,随时可用。”
何驰一挥手,篾匠们便走了。他继续点出金匠、铁匠和木匠。
“之前我要你们做的甩干桶组建,进度如何?”
“不知何工有什么样的需求,我们粗做了三种。”
“挤线机呢?”
“已经架好,准备今天晚上开炉试水。”
“黄铜呢?”
“已经按照要求配了出来,五枚铜料就在那边。”
何驰远远看去,只见那炉边晾着五根铜柱,黄铜这种东西只要是按比例配的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今天晚上试着挤线,我不求你们一次成功,有任何疑惑和需求只管来找我。”
“得令!”
现在所谓的挤线器,就是一个超大号的手动挤面器,大部件分为杠杆模组、加热炉、挤压舱和盘线器。材料和线径是输电安全的保证,尤其在发电站内传输的都是高压电,电线上细小的不匀称都有可能发生事故。
整个发电站从无到有,其中涉及水库选址、发电机机组、高压变电和三相电平衡,这样的工程对于这群工匠来说无异于突然降临到地球上的火星科技。也难怪廖觉和刘国勋忙的焦头烂额,光何驰开出的那堆细碎零件就足够他们头疼脑热上好一阵子了。
“剩下我没点到的人,并不代表你们身上没有任务。都给我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得令!”
“刘国勋和廖觉留下,其他人去干活。”
六千多人被何驰有序点走,何驰心里门清,这六千人是能让自己看到的。负责制造火枪的那一部分人并没有出现,应该是上林苑大火之后,那部分人连同一众辅助人员被天子转移去其他地方进行秘密生产了。还有神机营的神秘的地下工坊区域,何驰现在哪怕有兵符,恐怕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老刘、廖尚书。”
“请何工责罚。”
“廖觉御下不严,请何工责罚。”
“不过是孩子不懂事玩火被火烫了,往后这种危险的事只会越来越多。你们要牢牢记住,但凡我说某样东西危险,那它就一定非常危险。”
何驰不打算深究,深吸一口气问道。
“取一截大约小臂长短的木板,以铜线绕木板,共需绕八百圈方成一束。问,需二十七束,一共需要多少铜线、多少漆料?”
廖觉和刘国勋显然无法通过心算解开这道难题,何驰也不为难他们,只大手一挥道。
“廖尚书负责去挖人才,无论营内还是营外,你务必多找几个能解类似问题的人回来,以后这样的算术题还有很多。”
“廖觉领命。”
“老刘去通知学员两刻之后上课,如果有人被炸死、炸伤,你们就选拔一下其他可造之材来听课。我就在琉璃匠那边,你们有事随时来找我。”
昭国现在的电灯都很粗犷,其内的发光元件都是薄钨丝片,灯泡形状也是个性鲜明,而且它们和发电机的关系几乎是一对一。时代在发展,水电站输出民用电之后,钨丝白炽灯就该登场了。从一点星到百户明,从钨片到钨丝,从真空灯泡到填入氮气,每一项改变都在颠覆大家原有的认知。
“上课!!!”
何驰只在琉璃匠处盯了两刻琉璃盏,其他事啥都没干。
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生产小型白炽灯必须有一套完整的配套流程。如今神机营里的工匠应该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一群匠人,就是这样一群优秀的人,何驰带着他们攀科技树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不仅仅是文化课需要加码,就连各种硬件设备也要更新换代。
当黑板架好学生们都已经到齐了,何驰一眼望去只见有两个新面孔,还有两个左臂打着绷带的人躲在后面。
“让你们玩火!玩火必自焚!下次谁敢玩火,我让他再也没有手去碰火!”
何驰的教鞭落在桌子上,他的心火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学员们接着老师的训斥齐齐低下了脑袋。
作为工匠需要保持一定的好奇心,但是千般嘱咐的事都能不放在心上,那可就真的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水电站建成之后危险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硝酸、硝化甘油、氨气、氯气、氰化物,这些剧毒危险品既能杀人也能救人。再不给这群人上规矩,只怕将来悔之晚矣!
“上一堂课我教你们如何利用磁铁发电,这一堂课因为有人玩火的缘故来了两个新同学,我怕新同学的进度跟不上,所以就不接着磁铁发电的课往下说了。课后你们相互看看笔记,让新同学把之前的功课补上,之后我再来说磁铁发电的运用问题。”
何驰直接大手一挥,在黑板上写上了两个字“农药”。
“今天我们来上农药课,别以为这与你们从事的行当无关。稻、麦、桑也会生病,有些自然植物就是农药,当然也有调配出来的农药,更有将来要靠电力才能制作出来的剧毒农药。你们先把这几个名字给我记下来,苍术、厚朴、黄莲!学会调配这三味药,起码能解决农田里一半的问题。防虫有烟叶水、韭菜水、辣椒水、草木灰水,用好了这些东西农田里的事又能解决一小半。”
何驰手中粉笔落下,一个学生就举起了手,何驰看他那被绷带绑住的左臂,心中庆幸的短叹一声。爆炸没有杀死他们的求知欲,那些被炸死炸伤的人,或许就是求知欲最强的一群人吧。
“何工,学会这些岂不是能一劳永逸?”
“咱们在北边修了长城,就能一劳永逸吗?”
学员提问,何驰反问,他伸手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变”字。
“人在变,动植物也在变,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今年的农药有效果,明年也许就换了一种病、换了一种虫,再继续这样使药就没效果了。万般事物都离不开一个变字,如果闭眼使药,田里的庄家要么烂光、要么被虫啃光!死守长城有什么用,固守不变就是个死字!”
何驰将那个“变”字圈了又圈,最后狠狠的点了点说“都给我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