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之后教学结束,伙房那边传来了肉香,校场四角也点起了火把。何驰按下粉笔拍去手上的粉尘,说了一声“下课”就拍屁股走人了。二十个学员负责收拾桌椅板凳,刘国勋拿来两块抹布将黑板仔仔细细擦了一个干净。
何驰瞟到了刘国勋的小动作,上一次黑板好像不是刘国勋清理的,今天这么勤快难道有说法,两块抹布一左一右擦了好多遍,直到擦的黑板已经反光了刘国勋才罢手。正当何驰一边洗手一边疑惑的时候,刘国勋已经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何工。”
“什么事?”
“请借一步说话。”
看着刘国勋神神秘秘的样子,何驰感觉必有隐情,那块擦干净的黑板已经被三个学员抬去了仓库,果然清理黑板这种杂事不在刘国勋的职责之内。两人挪到一个角落,刘国勋还谨慎的左顾右盼看了一圈。
“有事?”
何驰有些不耐烦,看刘国勋如此谨慎的模样,莫不是神机营里面混入了奸细。
“我刚才听琉璃匠说,何工要用到钨粉。”
“是啊。”
“不瞒何工,现在的钨粉和钨砂都存在另外的地方,轻易调不来的。”
钨粉另外存放何驰还能理解,毕竟那玩意是从钨矿和钨砂中用各种方法还原、提取出来的,每一克都价值连城。连钨砂也挪了地方,莫非这些技术真被奸细盯上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出奸细了?”
“上林苑大火之后,万岁为防火器生产线被人盯上,就准备将火器生产线挪去其他地方。搬运过程之中我们就发觉有人不安分,尤其晚上宵禁之后还有人走动。负责火器制造的两位大工还发现有人翻了他们关于乌砂提纯的笔记,图纸上还留下了炭笔临摹的痕迹。”
刘国勋凑上半步,继续小声说。
“还有今天的爆炸事故,上课的时候那名重伤的小工缓醒过来,廖尚书询问后得知那小工站得较近,爆炸之前他看到有人趁乱伸手去夺瓶子,正因为那一阵推搡才使瓶子脱手坠地发生爆炸。只是炸的太突然,他没记住那人是谁。”
敌人也不闲着,偷东西都偷到神机营里来了,如此看来这个动手抢药瓶的人多半是埋在神机营里的老卧底。先是盯上了钨化合物的氢还原法,后又瞄上了硝化甘油。
“饶是如此,老刘你也没必要把黑板擦得那么干净。我教了二十个学员,只要他们学会了就是二十变四十,四十变八十。以后等学生多起来,你要盯防也盯不过来。就说提取钨粉的氢化反应让他们知道了,普天之下谁有你们神机营的条件去试错,咱们还是先把精力集中在水电站上面吧。”
“话虽这么说,但发现了漏洞还是尽量要补上。万岁有谕,让我们防微杜渐,不怕君子求学,就怕小人作难。”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怕你堂堂正正的来求学,就怕你所学的东西不用在正途上。其实要让这群工匠放开了学,他们也只能学个皮毛,现在他们只是“知其然”,所有的配料表几乎都是从何驰手里出去的,所有的配方比例都是何驰拿着秤替他们配齐的。要让他们深入学习“知其所以然”,从各种基础的化学、物理、算术开始学到合金材料,一个学期内能学成毕业绝对能称得上是天骄了。
既然知道神机营里有漏洞,那就必须补上,而杜绝信息外泄的最好办法,无外乎“关门打狗”。
“我看这样,请天雷的事按照流程走。卫戍营负责外围,让天子再调一些可以信任的人来负责内卫工作,尤其是在几处放置图纸的地方加强站岗巡逻。请天雷成功之后,神机营开始闭门造车,在煤球厂那条路上增设岗哨关卡,一段时间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如此这般,倒不如把煤球厂搬出去。这样神机营整个城寨关起来运行,大家可以安心不少。”
“是可以安心!可是一来过于安心很可能导致全员松懈,该紧绷的地方必须百日如一,神机营终究是天策军的一部,若是久疏战阵失了警惕,以后如何随军出征。二来煤球厂也是个烟雾弹,只要它持续运营在外人看来神机营内部就是一切如常,我们只不过是因为瓶子炸了而增加守卫,如此处置合情合理避免打草惊蛇。三来如果咱们过于紧张,敌人只会比我们更紧张,让他们看到点动静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外松内紧,从而抓到埋伏在营地里的探子。”
刘国勋听完之后点了点脑袋以示认同,何驰则松了松肩膀一副轻松的样子往吃饭的地方走去。神机营里的伙食可是不差,公家的饭吃起来可比自家的香多了。更不用说何驰只要留下吃饭还有额外的肉食份例,这里做饭的厨子可不是食堂大妈,那一盘肉可是实打实的紧凑。
到饭点了,樊城里却看不到炊烟,只有城外货栈里的一道白烟孤零零的飘着。
云爻负责的货栈已经立起了两间仓库和四间茅草屋,好歹是能把带来的人全部塞进去了。后续的建设还在进行中,但是气温越来越低,土地也被冻的越来越结实,如今想要打下一根桩子要废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好在他们的后援就快来了,到时候人多力量大,货栈后续的建设工作自可顺利推进。
“阿才!阿才!云伯才!”
暮色深沉,货栈工地上已经开始烹煮晚饭,云爻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找不到云伯才的影子了。
“你们看到我家小崽子了吗?
云爻向商队里的趟子手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清一色的摇头。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他听着那樊城之中起了好大的声响,城门之外还扬起了阵阵尘土。
樊城之中临时聚起了千余兵卒,动作最快的两百人分成两队,整齐的一队一百马兵已经跟随校尉呼呼啦啦出城,他们紧追着几道倩影向北而去。谁都没有想过这个时候琴扬会直接过江来,没有仪仗、没有通报、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等到城内官员接到消息的时候,琴扬已经骑着马北出樊城。
“不要带辎重!轻装简行,速速跟上!”
马兵之后就是步兵,用人腿去追马腿如何能追的上!一伙百人步卒刚刚开到樊城北门,带队的将校就大喝着“轻装简行”。除了旗帜、长枪和火把,其他辎重能弃就弃,这场紧急集合本就事出突然,后勤没有任何准备,好多军士就干脆在怀里揣几个地瓜和土豆作为携行口粮,但是一跑起来这些吃重的东西就成了累赘,没跑几步他们就朝着路边的沟渠里丢去。
一批人带着烟尘走了,只等火光走远五个身影便顺着田埂探入沟渠,他们齐齐上手盯着那摔在水中的“疙瘩”捡。
“这樊城里的人过的什么神仙日子,居然这样糟践粮食。”
云伯才看到城里“乱”了起来,本着有漏不捡王八蛋的想法,就带了四个同乡过来看看能不能捡漏。本以为这些兵卒身上没有油水可榨,正打算带众人扯呼的时候,却不想这些家伙竟然把土豆和地瓜都往水渠里丢。
五个人统共就五双手,可是丢下来的土豆和地瓜都快把沟渠堵死了,他们五个人才把三分之一捞上来,又一队约一百人的队伍朝着北边来了。
“阿才,我们要不要躲一下。”
“为什么要躲,我们帮他们清理水渠,他们还要谢谢我们呢!”
云伯才摸着水渠里的地瓜,无视着顺路来的队伍,四个同伙的动作明显慢了些许以便能随时开溜。
火光照进水渠云伯才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熟料那一百人眼睛齐齐看向前方,脚步飞快一刻不停,等到尘土落定众人的心方才落下。如此一来五人小团伙越发有恃无恐,干脆撸起裤腿顶着冰寒刺骨的渠水捞那些个头更小的地蛋。
“阿才,这队不一样,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眼看手头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半,突然有一队骑兵穿着反射火光的铁甲,那些军马还没到跟前,顿挫的马蹄声就已经顺着水泥路板传到了耳边。云伯才心中一惊,刚才还底气十足的他如今也有些怯了,这些兵卒一看硬邦邦的就不好惹,若统兵将校看他们不顺眼,还真有可能把他们当成匪盗给拿了。
本着小命要紧见好就收的原则,云伯才拍屁股上岸用包袱皮将捡上来的土豆和地瓜一起打包,五个“小贼”抢在那一队耀眼的铁甲兵到来前抱着七个大包袱伏在了不远处的田埂上。带队的是姜奇,后面的精甲骑兵护着十几辆大车,其中一辆马车华丽异常,云伯才看得眼睛都直了。
跟在大车队后面的还有一个小车队,云伯才对后面那几辆灰蒙蒙的马车提不起兴趣,他只盯着前面车队中间最大的那一辆。当云伯才还在浮想联翩时,突然有人推了他一下。
“那群人在盯着我们,咱们跑吧!”
云伯才这才发觉被人盯上了,路上有十几双冰冷的目光齐刷刷盯向自己这里。只一瞬间云伯才就感觉脖子被人勒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干什么的!”
三个身着黑袍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五个“贼偷”身边,云伯才被吓了一跳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等他们回答,其中一人手中寒光一闪,一个包袱皮就被瞬间割破,土豆和地瓜从破口中滚出,砸到了云伯才的脚背他也不敢喊疼。
另外两人的视线横扫其余四人,云伯才这才恢复了机灵,将手中剩下的一个包袱丢在了这三名黑袍人面前。其余四人纷纷效仿,黑袍人扫视一圈之后便对五个小毛贼失去了兴趣。在灰蒙蒙的铁架子车后面,还跟着五辆奇怪的黑车,这些车沉在夜色之中,上面蒙的黑布将车身齐齐遮盖。看着奇怪的车队从面前开过,云伯才只感觉一阵心悸,胆大如他也不敢深究那些车上装载的玩意儿,一转头便带着四人灰溜溜的提着六包半口粮逃回了货栈。
琴扬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一个能梦想当女帝的家伙岂能没有雄心,南阳郡就是琴扬的“陪嫁丫鬟”,其上有一项算一项都关系到琴扬的钱袋子。荆州之内百年以来不封王,但是没有说荆州不能出个女王。以南阳郡为根基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只要有了足够的经济支撑,拉起三万雄兵又有何难。至于南阳何氏就是个笑话,自己家里的事岂容那些桌椅板凳开口说话!
官员乡绅一接一送,热热闹闹的过南阳郡是过。
轻装简礼兵马开路,鸟雀不鸣过南阳郡也是过。
陆记当初就是太顾及何驰的脸面了,没有一拳锤死何密让他们产生了不必要的幻想!先是挤兑盛德米铺,后又蓄意引导狼群袭击村子,旧账没有算清如今又添两页新账,这就是标准的给脸不要脸。
北风呼号,马蹄不断,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