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雪阻住了琴扬的脚步,她被迫停在宛城。
但是陆氏的貔貅基因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打秋风的机会,他们当然会为自己的行为套一个正常的外皮。比如陆记南下时教训何赖叫做为民做主,那么琴扬公主北上这一次就可以说成,为给南阳郡官员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而特意在宛城停留。
甭管能不能捞到红包,琴扬的场子总算是镇住了,这南阳郡可是自己未来的根据地。眼看新婚在即何氏还在不知死活的闹腾,真当南阳郡无主可欺吗?!
再说那魏征终究还是没能逃掉,此时此刻他站在琉璃坊侧门,身后是负责“押解”的四名青衣侍卫,琴扬公主点名要见他且无论死活。
门口魏征踌躇不定,琉璃坊内琴扬公主对着一面圆镜爱不释手。季昔眠小心翼翼招待着这位将来的家中正房大姐,那三个贴身丫鬟都推去外面住了,琉璃坊中全是琴扬公主带来的自己人。
“这镜子可比铜镜清晰多了!妹妹不曾想季姐姐这里还有这样的宝物!”
“公主谬赞了。”
何驰娶季昔眠的时候,他从襄阳带来的东西和方子且多且杂,而季昔眠平时足不出户,正可花大把的时间去研究。制作银镜的材料是硝酸银,再加入氨水和氢氧化钠溶液就成了镀银液。将镀银液涂在玻璃的一面上,然后用葡萄糖进行还原,就获得了一面银镜。
要制作硝酸银就需要硝酸,这玩意真是哪哪都离不开它。难怪何驰要盯着梁山水电站落地,不能克服这一道难关,别说工业化就连吃饱肚子都是一个难题。
“姐姐这里还有吗?小一点的也行。”
在乌林督造火炮时何驰是各种揩油,这才用职务之便凑了一堆零碎。要不是季昔眠心灵手巧这一面银镜子或许还到不了琴扬手中,这一上手就开口要第二面,属实好大的没皮没脸。
“银镜就这一面,这里还有二十副墨镜,劳烦公主进京时一并带给夫君。”
琴扬公主小心翼翼的放下银镜,伸手拿起一条带着皮裙的“眼罩”,这玩意儿好像是给刺客们用来遮面的东西。
“夫君说,这叫墨镜。是用来遮蔽日光保护眼睛的,尤其在沙漠之中最为合用。”
“原来如此,只要这么一戴眼前就黑漆漆的。这样就不怕太阳光灼眼,皮裙护着眼睛也不怕风沙打眼了。”
琴扬欣喜若狂,这一趟当真可以算作满载而归,银镜是一等一的稀罕物,而这些墨镜喜欢骑马的人最是合用。眼看着得了别人天大的好处,琴扬熟练的借花献佛,她让宫女取来一块牡丹绣帕递到了季昔眠手中。
“这是家中绣楼里出的绣品,我看这牡丹正与姐姐相合,就专程给姐姐带来了。”
“万万不敢,这些绣品都是夫君和家中姐姐们的心血,公主真是折煞我了。”
“有什么不敢的,那厮回来如果为难你,你只说是本宫送你的就是。他不懂关照家里人,本宫可不能不懂。”
季昔眠推脱不过只能收下,她借烛光看着牡丹上面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密针脚,双手像吃了重一般往下一坠。这一块帕子已经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了,你富可敌国又如何,有些东西身份不到你压根用不了,如果逾制使用最高可以论到类同谋反的大罪。虽然何驰家中论起来都是平起平坐的,但是真正有爵的只有曹纤一人,这牡丹帕无论是坯布还是针脚都快追上宫中的物件了,若被人拿住诬告是宫中流出之物,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季昔眠也是难住了,公主给的不能退回,收下之后自己又没身份使用,存起来又恐日久失了新鲜,最后还是只有还到襄阳去这一条路可行。
“笃笃!”
有人叩了两下门,季昔眠立刻将帕子收入袖中退到一边。琴扬拿起红布将银镜盖住,然后坐正身体说道。
“什么事?”
“公主,魏公子来了。”
“本宫知道了,让他在客厅等着。”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魏征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感度,在这几天里全被他自己败了个精光。琴扬特意让青衣侍卫当着魏征的面处理刺客,一为敲打,二为了让这小子认清现实。举荐钟文平并非他的全功,其中一大半是钟文平自己跑到襄阳来的,哪怕他投不到琴扬麾下,就以他的真才实学进入曹纤视野也只是迟早的事。
贸然举荐一个刚认识的人,魏征这般“豪放”迟早引来祸端。果不其然他丝毫不知道反省甚至还膨胀了起来,宵小之辈看到有机可乘就立刻贴上,琴扬只是想着敲打敲打,还没找他问责呢,他就拍拍屁股跑了。
“魏征拜见……”
“免了,也着实是委屈你了,南阳郡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
琴扬公主的话轻轻落下,却是压得魏征喘不过气来。
“本宫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举荐钟文平并非你的全功。本宫在京城时就听说过这人,相比他那不成器的整天和姜国舅厮混的师兄,此人起码为师尊守丧三年整,只这一条他的人品就已经过关了。让你看到宵小伏诛是本宫的意思,想着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小心些不要什么人都两三句搭上了往身边拉。想来是本宫下手太重吓到了你,不曾想过你和悦岚性情好大的不同。沈娟曾经冲到曹庄里见曹纤,她进庄下车的时候第一个出面阻她的就是悦岚,这份豪情你应是受不住的。”
青衣递上茶水,琴扬稳稳接在手中,继续道。
“这是本宫误了事,横竖都算本宫的错。姻缘不成以后自可另寻良缘,若只是逃回南阳郡继续当村官,本宫也不想为难你。过关用的信函和书信都给你送来了,是走是留你只管自己做主就是了。”
“……”
琴扬深吸一口气,突然屋外起了一阵北风,将窗户房门吹得“噔噔”直响。
“你们父子能活到今天,是我夫君用剑履上殿换来的!你不知恩图报,你还不懂交易吗?别说什么恩科举人,当时但凡我夫君退一步,整个朝堂都要翻过来!现在长安城还在不在都要另说!”
琴扬公主抬手喝了一口茶水,轻轻的把茶杯放下,下巴轻抬斜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道。
“你若感恩,大可留下来好好照看村子。你若吃这笔交易,那更应该尽职尽责、来去明白。偏你两条路都没有走,回到村子竟然一下变成了纨绔,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魏征知错了。”
魏征一句“知错”没有说动琴扬公主,她并没有转回视线,只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随本宫回京城吧,回家和你的父亲好好说说、商量商量。今天是你这般闹,不过是在一个村子里闹。明天拉上你父亲一起闹,这朝廷的脸面就没了。本宫也无法代替夫君定夺,他若依旧认你这个村官,你自可再回来。”
“魏征愿意听从何荆州发落。”
琴扬转向一边的青衣侍卫,一名青衣侍卫上步听着。
“安排他去休息,明天随本宫车驾一起北上。何显才不过是杀鸡儆猴,洪兴威望不足恐怕压不住场子,让钱伯义和桑重阳他们务必替本宫守好了南阳郡。若还有人不死心想要学他扰动南阳郡,该杀就杀、该流就流,无论籍属、无论功名、无论爵位。”
魏征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琴扬丢下话之后便甩手离开了。
统治者要镇压一方岂能没有点手段,该恩赏恩赏,该见血见血。就算要饶过也要像对待少氏一族那般打断腿抽了筋,虽然活着命却失去了腰杆子。纵使何驰没有专门教过何悦岚这些道理,但是这些年起起伏伏她也已经从一桩桩、一件件事故中领悟到了,而反观魏征活在京城官宦之家,竟然连点开窍的迹象都没有。